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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战成名(1)
上海沪盛耐火材料厂,主造军工产品和高强度耐火材料出口日本。这种含有蓝晶石成分的耐火材料及军工副材每吨价值四千美金。从蓝晶石中提炼出来的冶金、玻璃、陶瓷以及铸造等工业必需的精副材更是昂贵,据说与黄金同价。沪盛和董家签有长期供货合同,是董家重要的商业伙伴,传说董家深不见底的财富大多来自沪盛耐火材料厂。董少鹏活着时常去上海,十有七八是为了跟沪盛谈生意。曹炽当年多次陪老爷去上海谈生意,是商场上的老手。为了把董少彪推到人前,开阔他的眼界,特地带他去了一趟上海,郑重其事地把他介绍给了厂方领导和主管与董家业务往来的高荣升代表。董少彪的言谈举止还算得体,大多数时候是侧耳聆听一副谦逊的模样,实际上眼睛和大脑一直被大上海的富丽和繁盛吸引着。瞅着身着旗袍的窈窕女人耸着“啵啵”蹦跳的胸,摇着浑圆的屁股在眼前走来走去,忽觉得人称“虞美人”的虞明淑也不过如此,再想想对他死心塌地的小丫头紫巧,更觉得自家眼光太低了。
在上海三天,出门坐洋包车,住宿在富丽堂皇的东亚大酒店,吃在高档酒楼,被人未到香先闻的美女和细声奶气的白面小生小心翼翼伺候着,董少彪这才明白董少鹏为什么来上海一两月不回家的原因了,由此更加仇恨爹对他的不公平。吃罢午饭回到客房,想想马上要回到韩山继续过仰头井大的天、出门一脸灰的苦生活,不由得发出一声粗鲁的感叹:“奶奶个熊的,哪是人过的日子!”董少彪依依不舍地脱下装门面的西装皮鞋,换上来时的青衣马褂千层底,从镜子里看一眼土得掉渣的自己,暗暗发誓等董家到手了,就找个有钱的主儿把矿山卖个好价钱,到上海来过上层人的生活。
上海来不了,进沭阳城也不错啊,守着韩山那个巴掌大的破地方,还得为家里家外那帮穷鬼操心劳神有什么意思?怎么都是一辈子,干吗要苦着自己。
回到韩山,曹炽把沪盛第一批十吨矿石的订单交到董少彪手里,叮嘱他一定要按时发货。曹炽跟他说,“负责送货的漕帮和沭河镖局,跟董家是老业务关系,去了不用费口舌,只要按老价钱付银子就行。在咱自家地盘上,我就不陪你去了!”董少彪满口答应,带着从账房支来的足额银款,喜滋滋地去履行他矿上当家人的职责去了。
当家做主攥着大把的银子,让董少彪浑身发飘,谈漕运往外掏银子时,就像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到了沭河镖局,他试着看能不能压下价钱来,谁知当家的九条寸步不让。他觉得丢了面子很窝火,心想:你不让,我还不让你挣了呢!他扭头出了镖局,命马夫掉头去沭阳城。董少彪进城别无二事,就是去找邹开乾到邹家茶楼住下来,享受邹家提供的免费食宿去了。现在他有钱了,叫上邹开乾说这回他请客,两人直奔赌局去过赌瘾。
董家不雇镖,令九条很纳闷,这是与董家合作二十多年来,从没有过的先例。九条琢磨可能是新接手的大少爷不懂规矩,看在以往合作愉快的份儿上,决定放过一次。十天后,在沭河上瞅机会打食的手下气喘吁吁地来报:“九爷,董家的货船又启运了,这回还放吗?再放咱可就亏大了。”九条恼了,扔掉手里的烟枪摸摸腰里的三八大盖子骂道:
“操!还蹬鼻子上脸了!跟兄弟们说,劫了!”九条抿抿蛤蟆嘴,叫住兴冲冲往外跑的手下:“等等,先沿河跟着货船,等他们快进灌河的时候再动手。另外,别伤着人。”
董少彪对此一无所知。上次克扣的镖银没敢放开花,只输了一百两就回家了。回去后见曹炽不仅没什么反应还称赞他办事利索,才三天上海那边就返回接货函了。二次出货他胆子大了,怀揣着第二笔省下的镖银直接去了邹家烟馆。大烟这一口他早就瞄上了,但他知道这玩意儿值金子,大房那点份子钱和年底矿上的分红搁一块儿,也不够几个烟泡子。这下好了,光一次省下的镖银就够他抽两月的。他喜滋滋地过完烟瘾,去掌柜那儿去结账,他掏出两块银圆“砰零”扔在柜上,把正在扒拉算盘的掌柜惊了一愣,眼皮上翻,看清了是董少彪,一咧留着八字胡的片片嘴笑说:“哟董大少爷,您快收起来吧,小的可不敢要你的大洋。老爷吩咐过小的了,您董大少不管到邹家哪个堂号,一概不准收费,谁收了就砍谁的手。嘿嘿!小的还想留着这双手混口饭吃呢!”
董少彪傻了,突然间后悔不迭:我一直以为吃吃喝喝花不了几个钱免就免了,早知道连抽大烟也不要钱,何必苦熬到现在。这个邹老爷真是比我亲爹还要亲,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他想着得当面给邹老爷道个谢,扭头就往设在堂内通往邹宅的旁门走。掌柜叫住他说:“董大少,您等等,得签个单子方便我下账。”这是老惯例,他在邹家茶楼饭堂子吃喝一概是签单子了事,他连金额都没看一眼,提笔签下“董少彪”三个字,不用掌柜指点,又轻车熟路按下了手指印。
董少彪出门后,邹肇泉冷着脸从旁门里出来,问掌柜:“没费什么口舌吧?”掌柜扬起董少彪刚刚签的单子:“这个愣子,两句话就得了。”
邹肇泉赞许地一笑,从兜里掏出块银圆放到掌柜手里,“下回还这么办,以后给你每月多加一块薪。记着,管住自己的嘴。”
邹开乾没费多大劲,就从董少彪嘴里掏到了虞明淑在家养病、把矿务交给他掌管,以及廖忠堂在淮北下眼线助虞明淑查案的所有信息。邹开乾回到家,邹肇泉正兴致盎然地看麻团带人在院内武场上练把式。
麻团练功很卖力,邹肇泉相信自己的眼光,这小子再好好练练,将来是能用得上的。
“啪!”他骑马疾驶而过拔枪的瞬间,百米外的铜钱应声翻卷成了一朵金花。邹肇泉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从今天起,邹家卫队就由你来掌管。”
“谢老爷!”麻团下马跪下就磕头,起来时见老爷身后多了个人,是大少爷,又赶紧鞠躬问大少爷好。
邹开乾从鼻子里哼一声算是应礼了,扭头对邹肇泉说:“爹,都弄清楚了!”
二进院书房里,邹肇泉听完儿子说完,眼睛眯成一条缝,他附在儿子耳边,叽叽咕咕一阵子。
邹开乾听完了惊讶地问:“打董家矿?爹,您可得想好了!万一让他们认出咱来怎么办?再说,沭阳都多少年没动静了,成吗?”
“知道沭阳这些年为什么没动静吗?主要是因为沭南有咱,沭北有董家,才没人敢胡来,你瞅瞅灌南灌云那块儿,匪患什么时候消停过?哼!就因为沭阳多少年没动静了,咱才要小动一下开开头。你怕个什么?咱们是装成土匪又不是明着跟他们干,打得顺了就多打几枪让他们死几个怯怯胆,不顺了就赶紧往回撤。她不是想安心养病吗?这回看她怎么安?想当董家掌门人?哼!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当家做主的实力。”
要说打董家,邹开乾绝无二话,他做梦都想把董家一口吞了,可听父亲的意思主要是针对虞明淑,就有点犯嘀咕了。打自己喜欢的女人,哪下得去手啊。邹肇泉见他一副犹豫不定的样子,心里老大不高兴,白他一眼说:“看你那点出息,什么事都得有个开头,这一仗打出去,沾点血腥往后你就有胆了。有麻团跟着你甭怕,我看出来那家伙是条能为主子卖命的好狗,正好让他带咱新编的卫队练练手!去吧,去库房查查还有多少枪砂子弹,缺了赶紧去马厂买!”
父亲把话说死,邹开乾硬着头皮应下来。
董少彪经常不回家,曹炽和董万田对此一无所知,以为他一直在矿上忙活。自从第一次接到沪盛耐火厂顺利返回的接货函,曹炽对董少彪就放松了警惕。
这天午后,曹炽骑着一头小毛驴去田间查看,矿把头陈春旺慌里慌张跑来问:“曹管家,你见着大少爷了没?”
曹炽问:“没在矿上?”
陈春旺答:“没!”
曹炽说:“去家里找找!”
陈春旺说:“去了,大少奶奶说也五六天没回家了。”
曹炽一惊:“什么?你是说他有五六天没上矿了?也没回家?”
“就是啊,自第二批矿石发出去后,中间就来过一回,问问还有没有要发的货就走了。”
曹炽不想让董少彪失面子,赶紧给他找台阶下:“哦!看我这脑子,想起来了,他出门办事去了。什么事你跟我说,回来我告诉他。”
“火烧眉毛了曹管家,沪盛厂的高荣升代表来说第二批货他们没收到,给他们厂造成了损失,要找咱当家人包赔损失呢!”
“有这事?怎么没来函就直接来人呢?”曹炽奇怪,以往发货中途耽误了,应该先来信函催的,直接来人还是头一回。
“来过函了,那次大少爷来我跟他说了,他说不要急,肯定是路上耽误了就走了。”
货到现在没收到,曹炽意识到可能出问题了,得先找到大少爷问问。他问陈春旺:“上海来的人呢?”
“我把他哄在矿上了,咱得先见着大少爷的话才能让他见面。”陈春旺说。
“对对对!你先稳住他,我马上去找大少爷碰头,弄清怎么回事了再来应付沪盛的人。”
曹炽跨上毛驴心急如焚赶到董万田家里,拽起正在院子里扎草帘子的董万田进了屋,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下,问他知不知道董少彪在哪里。董万田一听傻眼了:“我哪知道啊,这阵子我也没见着他人影子。这浑球才好几天就捅娄子了,二少奶奶要是知道可就有话说了。”
曹炽说:“谁说不是呢,所以我一听说就赶来找你了,这事暂时别漏,等找到大少爷问清怎么回事再说。大老爷你好好想想,大少爷以前常去的地儿都是哪儿?”
董万田一拍脑门:“哎呀!不会又犯老毛病了吧?这样啊曹管家,我这就去找他,您在家里等着我的信。我不跟你多说了,这就走,把你毛驴借给我骑骑。”
曹炽:“毛驴多慢啊,我回院里给你牵匹马来。”
董万田跨上毛驴一摆手:“不用了,我老胳膊老腿的怕摔死。”
董万田骑着毛驴出镇直奔沭阳城。曹炽跟他一说,他的直觉就是董少彪又进城赌钱了。董万田也有摸两把的嗜好,但不上瘾,只逢年过节消闲时想玩了,才进城去玩两把,去了经常碰到董少彪。董万田骑着毛驴几家赌坊转过来,边找边侥幸地希望是自己猜错了。当他在博胜赌局里找到了额头青筋暴突两眼瞪得溜圆直着脖子正喊“大……大……”的董少彪时,董万山失望得想跌跟头。
“狗改不了吃屎!”他低声骂一句,想发火又觉得不妥,叹口气过去扒拉开贴在他肩上的女子,抻抻他胳膊。
董少彪正在兴头上,胳膊冷不丁地被人一抻一晃,碰倒了面前押在大点上的一摞银圆。他已经认准了宝盒子里的点这回肯定是大,正指望着这回翻本,不料胳膊一晃,银圆整个歪倒在旁边的小点上,他还没来得及扶正,庄家开宝了,果然是大。他兴冲冲地去收庄家跟前的银圆,却被庄家一棍子敲了回来,庄家用棍子点点他的银圆:“看清了?你押的是小!”
董少彪仔细一瞅气歪鼻子了,回头找拽他胳膊的人算账。揪住对方脖领子喊“你赔我钱!”晃两下才看清楚是大爷,顿时结巴了:“大……大爷……您怎么……来了?”
“你这个熊才,叫我说什么好啊你!快跟我走,家里出事了!”董万田不愿跟他废话,揪着他就走。
董少彪讨好说:“天都黑定了大爷,我请你在沭阳住一宿吧。”
董万田:“好啊,翻翻你兜里还有住宿的钱没有?”
董少彪脱口而出:“我有不花钱吃住的地儿!”话出口才觉得不妙,大爷要是知道他吃住在邹家就完蛋了。
好在董万田没听出来,气呼呼地说:“还住一宿?现在都什么情形了,你还跟我磨蹭!”
董少彪不敢再说,哀求道:“好好,咱不住下了行不?咱走,咱回韩山……大爷,好大爷,今晚这事你得给我保密,不能叫那个小寡妇知道。”董少彪终于把他哄上了毛驴,自己乖巧地在前面牵着牲口。等韩山近影朦胧在眼里时,已经午夜了。
噼噼啪啪……
董万田坐在驴背上迷迷糊糊地打瞌睡,被突起的枪声惊醒了。枪声分别来自董家矿和韩山镇西方向,董少彪吓得急忙钻到了驴肚子下。
“快快!八成闹匪了,快进镇去护镇!”董万田说着抽打驴子往前跑,董少彪拽着驴尾巴哆哆嗦嗦地跟在后面。
董家大院子里,护矿队和护镇队分别派来人求救。他们没找到大少爷,只好来找二少奶奶。虞明淑早就听到了枪声,已经穿戴好正在拢结董家院里八位把头和六十多个伙计。以大把头杨玉怀为首的这些人,都是董少鹏亲手调教出来的,拿起农具是耕种犁收的好把式,扛起枪就是看家护院的快刀神枪手。
虞明淑说:“二把头三把头,你俩带二十人去护镇,剩下的跟我去矿山!”
紫巧抱住马头:“小姐,您身子还弱,让我和童九去吧?”
童九也恳求:“二少奶奶您留下,紫巧也不要去,我带人去就行!”
虞明淑用鞭杆子拨拉开他俩:“咱仨谁都不留下,你俩赶紧上马一起走,快点的,别耽误时间。”
虞明淑带人刚出大门,董万田骑着驴带董少彪小跑着回来了。家门前一派紧张,眼尖的童九看见了董少彪,大喊:“大少爷,有土匪欺负咱,您带我们去护矿。”董少彪见躲不掉了,故作镇定训斥童九:“哪轮到你指三划四。”
虞明淑招呼他说:“大哥,您是矿山的负责人,得去!不要怕,我叫童九跟着你,保证你不会出什么岔子!”
董少彪暗想:不让我出岔子?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死了才称心。我才不去呢?万一你放冷枪我的小命就玩完了。想到这他说:“我不会骑马也不会打枪,干什么去?去了也是累赘。”
曹炽过来劝他:“你是大少爷,去了也不会叫你动刀动枪的,在后面跟着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