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瓢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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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掌门之争(1)

沭阳风俗,七七期内过世人的嫡亲子女不能摘孝,不能出远门,也不能随便出入别人的家,怕给人家带来晦气。虞明淑不能出门,就派童九去了一趟淮安城,跟廖忠堂打听警察局那边有没有进展。童九去了,带回来忧喜两条不同的消息,一个是说董少鹏之死背后原因复杂,可能跟国民党的复兴社(又称“蓝衣社”、“力行社”,军统局的前身。是贺衷寒、戴笠、郑介民、康泽等十三太保成立的专门暗杀共产党的特务处机构)有关,淮安警察局不敢深入调查这个案子;另一个是廖老先生说的:警察局不管,他会想方设法追查到底。董少鹏究竟惹着了哪类人,虞明淑心中有数,她绝不会因为遇到难题就望而却步,报仇的念想反而越来越强烈。可是,这个年头办事需要身份和大洋,当不了掌门人,怎么为少鹏报仇?

七七这天去上坟,虞明淑和三七五七时一样,徒步走着去,走着回。回途中,对面走来董万田儿子董少新夫妇,以往见到虞明淑恨不能飞过来套近乎的夫妻俩,这回像见到鬼似的躲远了,偷瞥过来的眼神里竟然闪着不安和戒备。虞明淑觉得奇怪了。

难道只是因为寡妇门前是非多?

虞明淑猜错了,事实是紫巧把童九从淮安得来的信息透露给了董少彪。董少彪添油加醋到处传播说少鹏死得蹊跷,连淮安的警察局怕受祸害都不敢深查,这家要是交给虞明淑,她肯定要查下去,董家务必要受到牵连,等等。这件事成了韩山镇公开的秘密,只有二房的人不知道。

刚进大院门,下人就禀告说虞明辰带着虞家下人来了。

见到憔悴不堪的妹妹,虞明辰爱怜地苦笑着:“明淑,咱爹咱妈想你和明霄了,叫我来接你去颜集住一阵子。”

实际上,是虞仲杰猜到过了七七,董家该动手商榷谁当家掌门的事情了,他作为虞明淑娘家人,是不能参与其中的,可又怕女儿对付不了,想赶在前头把她接回家商量对策。虞明淑能猜出父亲的意思,父母的心疼牵挂,让她心头一暖,有了些精神气儿。

虞明淑跟虞明辰刚跨出屋门,一直在西院门里等着的董少彪阴阳怪气地问:“二少奶奶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跟我哥回娘家住几天!”虞明淑回答。

“是住几天那么简单?该不是回去讨主意吧?”

虞明淑仰头冷眼看他,“难道我还没有回娘家的自由了?”

董少彪一身里外透新的长袍马褂,满面的春风得意,“回娘家是你的自由,但得等事情了了才能走。大爷他们都在祠堂里等着,二少奶奶请吧!”说着瞥一眼虞明辰,“娘家大舅哥哥正好在这儿!一起去吧,做个见证,省得你回去告状说我们欺负你妹妹!”

“董少彪,你少血口喷人!”虞明辰瞪着眼就要奔董少彪过去。虞明淑一把拽住,“哥!不要跟他计较,你先歇着去,等那边的事处理完了,我就跟你回去。”虞明辰望着董少彪吹着口哨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一口。

想到要只身对付董家那一大帮子,虞明淑心里发虚,但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

董家祠堂里,此时密密匝匝地挤满族人。祖宗牌位前香火正旺,袅袅直上的香烟绕檀木雕梁徐徐涌动。显然,他们已经抢先拜过祖宗了,也显然,他们没把二房看在眼里。虞明淑知道不能发作,也许他们正等着自己恼火失去方寸。她按着长先幼后的顺序,一一拜过了祖宗和过世的族内亲人,才回到桌前坐下。她的冷静叫董万田很吃惊,和曹炽互望一眼。

见虞明淑就座,董万田直奔主题。

“二少奶奶,当着咱族里这么多人的面,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不能说昧良心的话。我承认有老爷把董家交给你的这回事!”

他能当众说实话,出乎虞明淑的意料,但她知道一切刚刚开始。为表尊重,她站起来弯腰作个揖:“大爷,谢谢您实话实说!”

果然,董万田拿起桌上一本泛黄的纸册话意陡转:“但是,咱董家有规矩,女人不得参与家事,更不能染指生意上的事务。近百年来,董家还从来没人敢越雷池把家交给女人来当的先例!不仅董家,包括整个沭阳县,也没有这个例子。所以,抱歉二少奶奶,我们不能执行老爷的遗言。”

虞明淑不亢不卑地说:“规矩是人定的,自然也是人改的。凡事都得有先例,老爷既然把掌门的交给我,就是信任我,大爷却要凭着一纸祖规否定我,恐怕说不过去吧?就不怕老爷的在天之灵不安生?”

“二少奶奶,祖上立规矩,是经过族人千遍万遍商讨才定出来的,能凭你一句话说改就改的吗?况且祖规里还有规定,继承家业长幼有序。当初老爷已经违背了祖规把董家交给二少爷执掌,这要是再连番违规,董家的祖训族规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董万田不紧不慢地点出违背族规的要害。

“大爷,祖规上还有规定,好逸恶劳者,不论尊长都不得掌控家业。老爷当初违背祖规把家交给少鹏,是族里人点头通过的。少鹏掌家六年来,所做的事有目共睹,事实也证明老爷的选择是对的,现在老爷尸骨未寒,您却搬出这件事指责老爷违背祖规,您拍拍良心说,您对得起一向尊重您的老爷吗?”

虞明淑口舌如刀,董万田的脸霎时红到了脖子根,不知该如何回答。

曹炽见董万田哑了口,赶紧接茬:“二少奶奶,这不是良心不良心的事,而是事关董家大局。当初老爷任命二少爷掌家,是当着众族人的面亲口认下的,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书,可族人亲耳听着了,就是不争的事实。你现在单凭老爷的遗言,就一口咬定老爷把董家传给了你。就算我和大老爷说听见了,但难保老爷当时不是病糊涂了……”

曹炽的话暗示了族人,他们纷纷提出质疑:说的是啊,让女人当家,除非董家没男人了,老爷大概是病得重了分不清是非;我看也是,二少奶奶能不能留得住还难说,老爷怎能把家交给外姓人……

族人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后来的话里直接充斥着对虞明淑的不屑和侮辱。一般女人,早呼天抢地怒上了,可虞明淑不是一般女人,她是胸中装着董家和为夫报仇大局的人。她淡然地听着众人议论,直到他们无话可说静默下来,才抬眼直逼曹炽,“曹管家,您的意思,是要老爷的遗嘱?”

曹炽一口咬死:“是的二少奶奶,我们要老爷的遗嘱!”

董万田赶紧附和道:“拿出遗嘱来,我们二话不说,即刻认下你这个掌门人。”

没有遗嘱是虞明淑的软肋,这几个人明明知道老爷想留遗嘱没留成的经过,却单单掐着这一点反对她。虞明淑把腮帮子塞进牙缝,狠狠地咬下去,一股腥咸的味道涌进舌根。她突然咧嘴笑了,眼神里闪烁着野兽般酷厉的光,看得曹炽心中一凛。

虞明淑口里腥咸咽尽之后,说话也不客气了,也不再管董少彪叫大哥,而是直呼“大少爷”:

“我没有遗嘱,大少爷你同样也没有,咱俩,现在是站在一条线上,谁也甭挑谁的不是。但我有句话想问大少爷,你要是当家主了事,第一件事什么?”

“当然是遵循祖训族规,以身作则,管理好董家和矿山,维护董家的繁荣团结昌盛。”董少彪回答。

“还有呢?”

“叫董家人吃穿不愁,都有钱花!”董少彪张口闭口不离钱。

“还有呢?”虞明淑紧逼不放。

“还有什么?叫咱韩山人团结一心,不……不受外人欺负。”上台面动真格的董少彪就是一只学舌鹦鹉,董万田教他的那几句说完就不知说什么了,又摸不清虞明淑到底要问什么,显得信心不足。

“没了?”虞明淑冷冷追问。

“当然没了!你说还有什么?”董少彪反问,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虞明淑冷笑:“我看您要是当了家,咱韩山叫人欺负定了。董家掌门人死于非命,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你们从不提起来追讨凶手,却只为当家夺利闹不和,还谈什么团结一心!”

“别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不也一样在争吗?”董少彪反唇相讥。

“我争,是因为爹许了我当家掌门名分的!我要是当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查处凶手为少鹏报仇!”

一个女人家,说大话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董少彪当下里哈哈大笑,“好啊,你去查吧,要是能把害少鹏的凶手找到,我带头承认你是董家掌门的。”

为少鹏报仇这事董少彪不是没想过,但自从听了紫巧传过来的话后,跟大爷和曹炽又几番碰头分析,最后一致认为董少鹏是淮北的瓢总,来无影去无踪的又常去是非不断的上海,有时一住就是三两月,谁知道他都跟什么人接触。估计是真惹上大麻烦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就被人毒死了呢?这个案子连淮安警局都不敢过问,小小老百姓哪还敢惹祸上身?虞明淑是个聪明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捅这个马蜂窝的后果,要是好查她不会等到现在,颜集的父兄也早就替她着手办了。她这样说定是穷途末路了给自己找的由头。

“你说话可得算数!”这话正中虞明淑下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董少彪一副板上钉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