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梦之谷(2)
“我们绕回城市上空；我跟你们说，那个地方真是——庞大无比！浩瀚无边！开始，我还以为是幻觉引起的，我刚提过——你们也知道，狭窄的地平线一说——但这次不是。我们从它的正上方飞过，你绝对从来没见过！
“就在那时，太阳落山了。我知道我们已经向南飞了很远——纬度60——但我也不知道这里的夜晚有多长。”
哈里森瞥了一眼斯基亚帕雷利表。“60度——嗯？”他说。
“跟南极圈的纬度差不多。在这个季节，夜晚大概是四个小时。再过三个月，就是极昼了。”
“三个月！”贾维斯一脸惊讶地重复道。然后他笑了笑。“没错！我忘了这里一个季度是地球上的两倍。我们向沙漠里开了二十英里，城市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我们在那里过了夜。”
“你对夜晚的估计没错。我们睡了四个小时，感觉精神焕发。我们吃了早饭，把位置发送给你，然后起身去看看那座城市。”
“我们从东面飞去，它像一座山脉一样慢慢出现在我们面前。天啊，这是怎样的一座城市啊！”虽然纽约也有参天大厦，芝加哥也是处处高楼，但这里的建筑却是全然一体，独树一格。庞然大物！
“不过，这个地方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你知道地球上的城市布局，外围是郊区，里面那圈是居住区，还有工厂区、公园、高速公路。这里统统没有；整座城市就像悬崖一样从沙漠里拔地而起。只有一些小砂石标记了边界，然后就是巨型建筑的墙壁。
“建筑本身也与众不同。其中很多设计都是地球上无法实现的，比如反向的缩进，这样，地基较小的建筑可以随着高度的增加而舒展开来。若是在纽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种设计技巧必然价值连城，只不过，要实现它，可少不了火星的重力作用！
“好了，火箭不能在城市的街道上着陆，我们就来到城边的运河畔，落了地，带上小照相机和手枪，沿着石墙上的沟壑摸索向前。走了不到十步，我们就发现了这座古怪的城市的奥秘。
“这座城市是一座废墟！被遗弃的、荒废的、巴比伦一样的死城！至少在我们看来是这样，大街上空无一人，厚厚的沙子将街面盖得严严实实。”
“一座废墟？嗯？”哈里森质疑道。“有多古老？”
“我们怎么知道？”贾维斯反驳道。“下次再来这个高尔夫球探险时得带上一名考古学家——还有一名语言学家，一会儿你就知道原因了。不过要估计出那些东西的年龄，那可真不是人干的活儿；这里的东西风化得太慢，很多建筑看起来就像昨天新造的一样。没有大雨，没有地震，没有根系发达的植物——都没有。唯一导致老化的因素就是风的侵蚀——在这种大气层下，那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还有气温变化导致的裂缝。另外一种因素——陨星。从稀薄的空气以及战神号周边遭遇过的四次陨落可以判断，这座城市也会时不时地遭遇陨石。
“七次，”队长纠正道。“你们不在的时候又有三次。”
“好吧，不过陨石造成的损害毕竟不太多。落在这里的大陨石和落在地球上的一样稀有，因为大陨石要穿越整个大气层，而这些建筑可以承受住很多小陨石的攻击。要我猜这城市的年龄——很可能是错的——大概有一万五千年。这比人类文明早了好几千年；一万五千年以前，人类历史还处在旧石器时代。
“于是勒罗伊和我爬上了这座宏伟的巨型建筑，感觉自己立时渺小起来，心中充满了敬畏，连说话也不敢大声。我跟你们说，走在那条废弃的死街上，感觉特别恐怖，每次走到阴影之下，我们都忍不住打个冷战，并不仅仅是因为在火星上阴影下通常比较寒冷。我们感觉像入侵者一样，好像纵使隔了一万五千年，这座城市的建造者们依然会对我们的来访心怀怨恨。整座城市像坟墓一般寂静无声，但我们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建筑物之间的黑暗街道，看看自己的身后，并且浮想联翩。大多数建筑都没有窗户，但当我们在一堵巨大的墙壁上看到一个缺口时，我们简直无法把目光移开，总觉得有很恐怖的东西在里面窥探着。
“接着，我们穿过一个带有开放式拱桥的大厦；门还在，只是被沙子堵住关不上了。我鼓起勇气看了看里面，然后，我们发现忘了带闪光灯。我们向黑暗中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过道已经被破坏，形成了一个巨型大厅。高不见顶的地方有个小裂缝，透出一丝惨白的日光，只是不足以照亮整个大厅；我甚至看不清大厅里高高在上的屋顶。但我知道，这个地方奇大无比；我对勒罗伊说了句话，然后就听到上百万个回声从黑暗深处回旋而来。之后，我们还听到了其他的声响——滑行的沙沙声、耳语声、压抑的呼吸声——一些黑色不明物悄悄地从我们和远处裂缝的光线中间穿过。
“然后，在左侧的黑暗中，我们看到三个小小的绿色发光体。我们站在原地看着，突然它们竟然眨了眨。勒罗伊喊道‘那是眼睛！’没错！那是眼睛！刹那间，我们都呆住了，勒罗伊的喊声在远处的墙壁间回响着，那声音古怪而微弱。有喃喃声、嘀咕声、细语声，还有怪异的轻笑声，然后那三只眼睛的怪物又动了起来。我们向着门口夺命而逃！
“来到阳光下，我们稍稍松了口气，略带窘迫地看着彼此，但谁也不想再走进去看了——虽然之后我们还是来看了看，那也是一次奇怪的经历——之后再讲。我们松了松手枪，继续沿着那条恐怖的街道上悄然前行。
“那条街道弯弯曲曲，岔道很多。我小心地记着方向，我可不想在这巨大的迷宫里迷了路。没有保温睡袋，就算从废墟里潜伏着的危险中逃过一劫，也会在夜幕降临时立刻死翘翘。慢慢地，我发现我们正朝着运河的方向转弯，建筑物到了头，只有一些破旧的小石屋，就像是用废墟的残骸搭建的一样。没有找到忒尔和他的种族的痕迹，我感到有点失望，不料又转过一个弯，他竟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大喊着‘忒尔！’但他只是盯着我看，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忒尔，只是和忒尔一样的火星人而已。忒尔肢体上的羽毛更偏橘色，并且站起身来要比他高上几英寸。勒罗伊兴奋得语无伦次，那个火星人仍然用他的喙戒备地对着我们，于是我走上前，试图充当和平使者。
“我说‘忒尔？’语气里充满了疑问，但没得到任何回答。我又试了几次，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我们完全无法沟通。
“勒罗伊和我向石屋走去，火星人紧随其后。期间又来了两个火星人，每次我都试着叫他们‘忒尔’，但它们都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们。我们缓步走着，三个火星人继续跟着，忽然，我想到或许是我的火星口音出了错。于是，我面朝三人，试着像忒尔那样发出一长串的音符：‘忒沃沃伊伊尔！’就像这样。
“竟然奏效了！其中一人将头整整转了九十度，大叫道‘忒沃沃伊伊尔！’，不一会儿，忒尔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过邻近的石屋，一头扎在我面前！
“伙计们，我们见到彼此可真开心！忒尔发出了一阵叽叽嘎嘎喳喳声，就像夏天的农场里的声音一样，然后便开始跳跃和俯冲，我本想和他握握手，可是他一会儿也安静不下来。
“其他的火星人与勒罗伊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忒尔不再上蹿下跳了，我们都站在那儿。我们能谈的话还是之前那么几句，我叫了几次‘忒尔’之后，他也叫了一声‘提克’，然后我们就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过，现在还是上午时分，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忒尔和这座城市，于是，我建议如果他有空，不妨带我们参观一下这个地方。我指了指后面的房子，又指了指他和我们。
“显然，他一点也不忙，立刻就和我们一起动身了，在前面一个跳跃俯冲就落在了一百五十英尺开外，勒罗伊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等我们终于赶上来，他说了一些类似‘一，一，二-二，二，四-不，不-是，是-岩石-没有呼吸！’的话，看起来他并不想表达什么意思；可能只是向勒罗伊展示他会说英语，也或者他只是复习一遍自己学过的单词以免忘记。
“总之，他带着我们四处参观。他的黑袋子里有个类似灯的东西，小房间可以勉强照亮，通过巨大的洞穴时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了。这些建筑中十之八九对我们毫无意义——只是空荡荡的大房子，里面除了黑暗，只有一些沙沙声和回声。我想不出它们有什么用；看起来并不适合做起居室，也不适合各种商业用途——像做生意之类的；做发电站倒是合适，但整座城市全是发电站又有什么用处呢？况且那些机器的残骸又在哪里？
“这个地方非常神秘。有时，忒尔会带我们进入一个足以容纳一艘远洋客轮的大房间，他看起来洋洋得意的样子——可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如果要展示建筑的魅力，这座城市的确宏伟壮观；除此之外，它什么也不是！
“不过，我们确实看到了一样值得记录的东西。我们走进了那间勒罗伊和我曾经进过的房子——有三眼怪兽的那一间。进去时，我们还有些心里打鼓，但是忒尔一直在叽叽咕咕地叫着，还说，‘是的，是的，是的！’我们只好边跟着他走，边紧张地四处寻找窥视我们的怪物。但是，那个大厅与其他房间一样，只有喃喃声、滑动声和黑色的影子滑到角落的声音。如果那个三眼怪物还在的话，它一定也会跟着其他生物一起溜之大吉。
“忒尔带我们沿着围墙向前走；在他的灯光照耀下，能看到一些小小的凹室，走过几个之后，我们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非常奇怪的事。开始，我还以为这只是个空空如也的房间，后来，我看到有东西蹲在地上，我看到了——它！那是个老鼠一般大小的生物，缩成灰色的一团，很明显，对我们的出现感到很意外。它长着一张最古怪、最邪恶的小脸！——直立的耳朵或角，恶魔般的眼睛闪着充满敌意的光。
“忒尔也看到它了，还发出了一阵气势汹汹的尖叫，小怪物用它那铅笔般的小细腿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既恐惧又略带挑衅的尖叫，便匆匆逃跑了。它飞一般从我们身旁经过消失在黑暗之中，比忒尔的速度还快，它跑的时候，身上有个斗篷一样的东西来回摆动着。忒尔气愤地朝着它尖叫，声音尖锐得仿佛真的有怒火中烧一般。
“小怪已经跑掉了，我注意到了一个最不可思议的小细节。它刚才蹲着的地方——放了一本书！它刚刚是弯着腰在那儿看书！
“我走近一看；没错，页面上确实有些字一样的东西——与忒尔的包材料相仿的黑色薄片上有些波浪状的白线，看起来就像是地震仪上的记录。忒尔气呼呼地叫着，捡起书本，用力地扔在放满书的架子上。勒罗伊和我直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一脸邪恶的小东西刚才正在读书？还是它只是在吃书页，汲取着物质营养而不是满足精神需求？或者整件事不过是个偶然而已？
“如果那个小怪是老鼠一样毁坏书本的家伙，忒尔的怒火也就有情可原，但如果它真的是在看书的话，忒尔为什么要阻止一个有智能的小生物读书呢，即使对他而言那是个异类。我找不到答案；我注意到那本书确实完好无损，我碰过的书也都没什么破损。但是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我们能了解这个穿斗篷的小怪的秘密，我们就能揭开这座庞大的废墟的奥秘并找到火星文化堕落的根源。
“过了一会儿，忒尔平静下来，带着我们在大厅里转了整整一圈。我猜，那里曾经是图书馆；至少现在还存放着成千上万本印刷着白色波浪线的黑色书卷。有些书上还有图画；有些还画了忒尔的族人。这点很值得关注；它说明是忒尔的种族建造了这座城市，印制了这些书。我想，即便是地球上最伟大的语言学家也没办法把这些线条翻译成文字；创造它们的人与我们的思想完全不同路。
“忒尔当然认得它们。他喃喃地读了几行，在获得他的允许之后，我带走了几本；对有些书他会说‘不，不！’对另外一些则会说‘好的，好的！’也许他要保留自己需要的那些书，又或者他只是想让我带走一些简单易懂的。我也不知道，这些书现在就在火箭里。
“然后，他举起他那微弱的灯光照在墙上，那里竟然有壁画。天啊，那些壁画！它们一直延伸到屋顶的黑暗之中，宏伟而神秘。第一幅画我理解得有限；它描绘的似乎是忒尔族人的大聚会。也许它旨在代表社会或政府。但第二幅就容易多了；它描绘了许多生物在一台巨大的机器上工作，那应该代表工业或科学。背面墙上的壁画已经有些脱落了，从现有的场景来看，我猜应该是指艺术，而第四面墙上的画让我们彻底惊呆了。
“我想，那应该是探险或发现。由于高处的裂缝中透进的日光照亮了上方的墙壁，而忒尔的灯光照亮了下方，这幅壁画便看得更加真切。我们看到一个坐着的巨人，模样和忒尔一样，也是长着喙的火星人，但他全身都透出沉重、疲惫之意。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椅子上，低着头，喙靠在身上，看起来仿佛连自己的重量都承受不了似的。在他前面是一个奇怪的跪着的人像，第一眼看到他，我和勒罗伊都震惊不已。很明显，那是一个人！”
“一个人！”哈里森咆哮着。“你说一个人？”
“没错，我是说有个人，”贾维斯回答道。“画家对鼻子进行了夸张，几乎和忒尔的喙一样长，但那人长着齐肩的头发，伸出的手上有五根手指，而不是火星人的四根！他跪着，仿佛在对火星人表示忠心，地上还放着一个陶盆，里面装满各种食物作为贡品。哦！勒罗伊和我都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普茨和我也是这么想的！”队长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