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心摧两无声
泣尽继以血,心摧两无声。
困兽当猛虎,穷鱼饵奔鲸。
话说阿蛮将头探出裂缝外,看看外面的山石上没有可疑之处,便想缩头下来。可就在这一转头间,发现在下石板与山石结合处,有一缝隙。缝隙中有一纸片,便轻轻抽了出来。原来是一信封。忙下来,交给公孙大娘。信封上没有任何字,但从折叠的程度看,这封信已经好多年了,并不知辗转了几个人的手。公孙大娘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手颤抖地将信交给文思禅师。文思禅师不接,似乎已经猜到这是女儿预感到危险,将这封极重要的信件藏起来的,忍不住泪水流了下来。挥挥手,意思是让公孙大娘将信打开。信封是开启的,里面只有一页纸,纸上面写着:客已到剑南巴西,速去迎接。落款是:客。字体是行书,瘦劲有力;没有称呼,没有日期。公孙大娘将信交给文思禅师。文思禅师擦把泪,细看一遍,不解地望着公孙大娘。
“你见过这封信吗?”公孙大娘问。
文思禅师摇摇头。
“那你识的这信上的字体是谁的吗?”公孙大娘再问。文思禅师依然摇摇头。
“我看这封信是四哥的父亲写给某人的,也许就是写给许自然许掌门的。四哥和四嫂结婚后,四嫂把他藏在了这个地方。”天宝说。
“不对。若这封信真是李客所写,他应当这样写:我已回剑南巴西,速来一诉;或者速来相见之类的。绝不会写速去迎接。既然让收信人去迎接,这封信就绝不是李客写的。”阿蛮说。
公孙大娘和文思禅师赞同地点点头。
“那为什么落款还是‘客’呢?这又怎么讲?”天宝问阿蛮。
“那还用说,这写信的人,也叫‘客’呗!”阿蛮说。
“许老相国和贵兄长的朋友中,可有叫‘客’的?”公孙大娘问文思禅师。文思禅师想想,摇摇头。
“四哥知道四嫂是被人害死的吗?”天宝问。
“不知道。贤侄也不要告诉姑爷。姑爷爱憎分明,胸无城府。我怕他知道后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两年来我已派弟子暗中查访。据白兆村的百姓说,这些年来并无外人来白兆山游玩;走街串巷的陌生人无非是些货郎之类的小商小贩。开元29年,也就是紫烟去世一年后,临近年关时,佃户赵季突然拿着一包东西来找我。他告诉我说:这些年来,每当他夜里起来喂牲口,时常发现一白衣女子在院子周围游动,再细看时,白衣女子就消失了。开始他以为是鬼狐之类的东西,便不敢说,怕紫烟和孩子们害怕。可今年不同。他刚点灯起身,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咳嗽了一声;他赶忙穿好衣服出来,白衣女子正向村外走去,而在院中却发现了这包东西。我打开包袱,里面明显是给平阳伯禽做的新衣服,还有一些碎银子。我怕衣服中存着古怪,便把衣服留了下来。让赵季回去,这件事不要声张。暗地里我派弟子轮流到村里值夜,可一年多过去了,那名白衣女子再没出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喊声远远传来:“师父!天宝!阿蛮!”
公孙大娘一听,是大弟子柳紫风的声音。忙领天宝、阿蛮迎了出来。只见柳紫风领着雨泽、雪萱从山下奔来。边走边喊,后面跟着一个男子,天宝一看,原来是王昌龄。天宝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抢步迎了上去。
“二哥,出什么事了?”天宝问。
“张老相国和李瑛太子在龙头山被困,李白弟让我来找你,让你速去救援!”王昌龄喘着粗气,说。
“那孙孝哲为什么传信让我来寿山与四哥相会?”天宝问。
“不对。当我们初遇险情时,是张老相国派孙孝哲太保去武当山报信,让你和武当山众英雄速去救援。怎么会让你来寿山呢?我们苦等你不到,李瑛太子说你记恨于他,不肯相救。李白四弟不信,才派我杀出重围,再去武当山报信。我到武当山后,马厩丁伯告诉我,说你们来了寿山,我这才连夜赶来的。孙孝哲呢?”王昌龄问。
“他死了。”天宝说。王昌龄听孙孝哲死了,便不再吭声。
“事情危急,顾不得许多了,救人要紧。许掌门,你快去让人给我们准备点干粮,我们马上就走。”公孙大娘说。
于是一行人匆匆下山,骑马奔龙头山而来。
龙头山,位于剑南道巴州,也就是今天的CQ市YYTJZMZ自治县。龙头山东接阿蓬江,西望龚滩;峰恋雄伟,山峦起伏如龙,连绵不绝;山峰直插云间,恰似飞龙升天;悬崖峭壁,被挺拔的树木覆盖,徒增许多幽深和奇幻。关于龙头山的来历当地流传着这样一个美丽的传说:远古时期,在阿蓬江边住着一位贫穷老人。他无儿无女,终年靠打鱼为生。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在野外捡到一条快要冻死的小花蛇,便拿回家饲养;小花蛇渐渐长大,老人便为他取名为“独龙”。老人视“独龙”为亲生儿子,“独龙”对老人就像是自己的父亲;两人相依相偎,快快乐乐地在一起生活。许多年后老人过世了;“独龙”悲痛欲绝,运用法术,从远处运来石头,堆成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把老人安葬在山顶。那座山就是如今的龙头山。每年的三月三,龙头山顶浓云密雾久聚不散,即使周围晴空万里也依然如此,人们都说这是“独龙”回来给老人扫墓了。三月初三过后,浓雾不吹自散,那是“独龙”又返回海里去了。
来到山下,一行人不敢怠慢,在王昌龄的带领下,沿着山路,骑马登山而来。行进在山路中,只见山脊一片怪石嶙峋,形似龙鳞,嬉藤逐木,神妙多姿,如同天然石画,龙头山真是名符其实。一阵山风吹来,一股浓浓的恶臭味令人作呕。公孙大娘眉头紧皱,仗剑出鞘;从马上纵身跃起,飞上路旁的树梢;借树梢摇摆之力,在树丛间疾驰而去。天宝、阿蛮见状,也仗剑在手,追随公孙大娘而去。王昌龄和柳紫风呼喊大家小心,也策马快速前行。不一会龙头寺已收眼底。
龙头寺院落呈三角形,南北两侧无城墙,各以悬崖峭壁为屏障;西侧筑有弧形石墙,两人多高;寺门在东北角;筑有套城,城墙为条石垒成。两道城墙外均有护城河。整座建筑不像寺庙,倒像是一座兵寨。此刻寺庙已被大火烧焚,残垣断壁间冒着缕缕青烟。天宝、阿蛮赶到,公孙大娘整警惕地看着四周。
“是天宝兄弟吗?”树丛中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乱草丛中站起一位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穿一身灰色僧袍,正警惕地盯着三人。
“我是天宝。你是谁?”天宝问。
“果然把你盼来了。我叫杨钊,龙头派鲜于掌门手下三弟子。李仙人说你一定会来,所以我每天都躲在这里等候你们。”说话间,天宝、阿蛮、公孙大娘已来到杨钊面前。天宝见杨钊长方脸,剑眉,虎眼,悬胆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虽满脸污秽,但笑容可亲;便把公孙大娘和阿蛮介绍给他。
“李白四哥呢?”天宝问。
“李仙人没事。只是太子伤势严重,危在旦夕。咱们快去吧!”杨钊说。
天宝应诺着。公孙大娘让阿蛮陪天宝前去,自己留下来等候众弟子。
沿着一条小溪,杨钊领天宝阿蛮向丛林深处走去。溪水晶莹清澈,潺潺流淌;斗折曲行,跌宕而下,宛如银钩;绕过一片树丛,一个山洞映入眼帘。洞口如瓮口大小,人只能爬着进去。但洞内却十分宽敞。天宝刚刚爬进洞来,就被一个人抱起,爽朗的笑声传入天宝的耳中,不用问,正是李白。
“五弟,想死四哥了!”李白紧紧地抱着天宝,说。
“天宝!天宝!”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
“李仙人,太子要见天宝。”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在山洞的一角,相拥着三个人:一个是宰相张九龄,一个是身披袈裟的长脸和尚,中间躺着的正是太子李瑛。李白放下天宝,天宝快步过去,攥紧李瑛的手,说:“二爷,天宝来了!”
李瑛脸色苍白,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天宝,会心地笑了。
“孙孝哲那狗奴才呢?”张九龄问。
未等天宝开口,阿蛮便将孙孝哲上武当山传信的事说了一遍。
“狗奴才假传圣旨,难道想造反不成?”张九龄气愤地说。
“老相国不必动怒。树倒猢狲散。理应如此!理应如此!”李瑛望着天宝,凄惨地笑笑,说。
“二爷有需要天宝做的,尽管吩咐便是。”天宝说。
“你总是要进宫的。见到父皇,你把这个交给他。他问什么,你据实回答就是,不必隐瞒。”说着,用手指指脖子。长脸和尚忙将李瑛的上衣解开,取下脖子上的一块玉佩,交给李瑛。李瑛挣扎着将玉佩交给天宝,随即气喘不止。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说不出;突然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两眼怒睁,溘然去世。
张九龄悲痛难忍,不由大哭起来。天宝想想这半年来,和李瑛几番交手,怨大于情;但见他就这样死去,眼泪忍不住簌簌流下来。
“老相国,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瘦脸和尚劝道。
“我今年已是六十有二,几经荣辱,有什么事情看不开的呢?可太子就这样死去,确实冤枉啊!”张九龄说。
“老相国也不能这么说,太子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说他咎由自取未免苛刻;但就整个事件来说,曲不在明皇,而在太子。相国你是知道的,在明皇的诏书中,并没有说太子害死惠妃一节,而是说太子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在关帝庙中,上官昭容说的很清楚,明皇之所以废太子、亲王位,是因为太子私自派人寻找袁天罡遗留下的天书。找到天书后,拒不禀报,而是私下研读。甚至有人举报、明皇询问太子三人,三人胆大妄为、依然不肯承认。请问相国,这欺君之罪该不该杀呢?”天宝说。
“上官昭容真是这么说的吗?”张九龄猛地坐起来,问。天宝点点头。
“这位是……”瘦脸和尚看着天宝,问。
“我叫刘天宝,越州人氏。禅师是……”天宝虽然猜出了和尚的身份,但依然问。
“他就是我师父、龙头寺掌门鲜于仲通禅师。”杨钊忙说。
“哦,鲜于禅师,久仰久仰!贵派的乾坤混元阵我在钱塘江已领教过了。”天宝说。
“对不住,对不住!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嘛!”说着,鲜于仲通干笑了两声。
“在关帝庙,上官昭容还说了什么?”张九龄问。
“上官昭容说:明皇见三人执迷不悟,先罢免你的宰相之位,让他们在朝中失去依靠;然后派人秘密到太子的住处,盗取天书。事实面前,三人不得不认罪。明皇将三人废为庶人后,三人不思悔改,反而牢骚满腹,口口声声说要毒死惠妃。谁知惠妃果然中毒身亡。明皇这才大怒,将他们赐死。贺知章偷梁换柱,将三人扮做仆人逃走,而让他们的仆人替死。这一切,太子都已应承了。”天宝说。
“昭容,真是神人啊!子寿后悔不听昭容之言啊!”张九龄仰天长叹,说。
“我和相国说这些,无非是让相国明白,太子虽罪不至死,但也有许多的过错在里面,不能全怪明皇。相国一代名相,应保重身体,以后好继续为大唐帝国效力。”天宝说。
“在这山洞之中,属你年龄最小;但对事理的看法,属你最是透彻。罢了,罢了,这就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张九龄苦笑着说。“鲜于掌门,你和令弟子先把太子掩埋了吧!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顺便去迎候一下公孙掌门。”
鲜于仲通应诺着,站起身来,向着李瑛又念了两遍阿弥陀佛,才和杨钊将李瑛的尸首抬了出去。
“阿蛮姑娘,麻烦你到洞口外站着,可以吗?若有人来,以咳嗽为号。”张九龄神情凝重地对阿蛮说。阿蛮点点头,从洞口中爬了出去,站在了洞口边。
“经过龙头山一战,我心力交瘁,可能不久于人世了。今天安排第一件事,就是有劳李仙人派人把我送回曲江老家。”
李白一听,慌忙跪倒,握住张九龄的手说:“老相国年富力强,李白还有许多事情靠你点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九龄望着李白,笑着摇摇头,说:“第二件事,就是你的身世啊!”
“我的身世?老相国知道我的身世?”李白激动地问。
“你的身世我确实不知道,我曾问过昭容,昭容含糊其辞,只是说你是他故人的孩子。但昭容告诉我,知道你身世的除她以外,还有这些人:武后、睿宗、宰相狄仁杰、宰相武三思、宰相兼兵部尚书宗楚客、少林寺掌门慧安、桐柏宫掌门司马承祯、国清寺掌门一行、龙头寺掌门王维翰、龙泉寺掌门许自然、右武卫将军李元芳、安西都护府都护田扬名、宋州刺史房先忠、太子洗马刘纳言;现在想起来,还有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世,那就是你的吴伯吴丞涣。可这些人中,现在还活在世上的仅有桐柏宫掌门司马承祯、国清寺掌门一行两人。所以这边的事处理完后,你务必再上天台山,苦求他们告诉你的身世。”张九龄说。
“在天台山时,我已问过他们了,他们都说不知道。”李白说。
“是啊,说不知道是最好的回答。若说知道,必定牵连出武后朝最大的秘密来。”张九龄说。
“武后朝最大的秘密?难道我的父亲不是李客?不是任城县尉?他也不是做生意的商人?”李白一连串地问着。
“当然不是。据上官昭容说,你的父亲和武后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这些书信先由你父亲写给家住剑南的刘纳言;由刘纳言再转给龙头寺掌门王维翰;王维翰将信送给少林寺掌门慧安;宗楚客亲自去少林寺把信取来,交给上官昭容;上官昭容将信交给武后;武后看完后,将信交给上官昭容,并把她给你父亲的复信令上官昭容重抄一遍,一同锁在一木匣内,令她保管。神龙革命后,武后令上官昭容将木匣交给睿宗皇帝保管;景龙年间,睿宗皇帝趁司马承祯进宫谈道之际,令其将木匣带回桐柏宫保管。据我判断,木匣今应在一行禅师手上。你见到司马承祯后,直接跟他要武后的木匣,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张九龄说。
“都说武后为巩固统治,善用酷吏。莫非我父亲也是武后的一名酷吏?”李白问。
正是:千去不一回,投躯岂全生。
何舞干戚,一使有苗平。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