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口下抢新闻:蒋生元国际采访报道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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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基地”组织当卧底

他,出生于沙特阿拉伯,是国际恐怖组织——“基地”组织的创始人之一,曾前往波黑为穆斯林进行“圣战”,后来在阿富汗培训“基地”组织新成员。他,逐渐对“基地”组织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阿富汗。他,1998年被英国情报机构军情六处策反,成为一名间谍,重返阿富汗,提供了大量挽救无数人生命的情报。近日,传奇人物艾门·迪安接受了英国记者的采访,披露了他最近几十年来惊心动魄的人生经历。

虔诚穆斯林去波黑从事“圣战”

迪安出生于沙特阿拉伯,并在那里长大,是个十分虔诚的穆斯林。由于反对苏联20世纪80年代的军事入侵和占领阿富汗,迪安心里涌起了“圣战”的想法。因此,当他听到南斯拉夫解体、波黑的穆斯林受到迫害的传闻后,就和朋友哈立德(此人后来成为“基地”组织的高级头目,美国“9·11”事件的主要策划者)前往波黑,成了一名“圣战者”。

波黑之行使迪安前所未有地大开眼界。在沙特时,他还是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学生,但几个星期后,他就成了波黑山区里一名手拿AK-47步枪、自我感觉具有无穷能量的战士:“我感到自己是在书写历史,而不是在旁边看着历史事件发生。”同时,他学到了许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千百年来有关战争、战术、军事演习的知识。他还接触了大量来自不同国家的人员,他们具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穆斯林。他们到波黑,都是为了参加“圣战”,帮助据说受到迫害的波黑穆斯林。

记者:你当时不害怕吗?

迪安:说实话,我刚开始时有点害怕,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如我们这些人上了路,是否会全被打死。

记者:你不怕死吗?

迪安:如果我说我不怕死,那我是在说谎。然而,我慢慢地、平和地接受了死亡这个现实,那就是,我现在进波黑,很可能会永远留在那里,回不来了。

记者:你想成为“烈士”?你想去死吗?

迪安:是的。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波黑成了“基地”组织培养和吸收新成员的“学校”。例如,哈立德在波黑为“基地”组织招募了一些新成员,准备发动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有一次,迪安和哈立德在参加婚礼时并排坐着,哈立德对迪安说:“波黑战事眼看快要结束了,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难道是我们通过一次次没有希望的战斗依然看着西方摧毁我们的宗教?这种循环应该结束。为此,我们应该开辟新的战线。”迪安认为,哈立德的这番话是他发动“圣战”的第一次表态。而在中东地区,这意味着,“基地”组织要对美国的目标发动恐怖袭击。

记者:你的意思是要成为恐怖分子,而不是战士?

迪安:那当然啦。

在阿富汗培训“基地”组织新成员

波黑战事结束后,迪安应哈立德的邀请,前往阿富汗城市坎大哈,那里后来成为塔利班的大本营。迪安先是拜会了“基地”组织的最高头目本·拉登,接受了他一对一的“教诲”,并向他表示忠心。本·拉登对迪安的加盟表示欢迎,并指出,将来许多年的日子将是十分艰苦的,迪安得有思想准备。

记者:你宣誓了吗?

迪安:是的。

记者:宣誓的内容是什么?

迪安:“我发誓忠于你!不管是在顺利的时候,还是处于逆境,我都始终为你进行‘圣战’,服从上司的目标,努力消灭真主的敌人。”

记者:你在宣誓时做了什么?你清楚知道誓词的含义吗?

迪安:我与本·拉登面对面坐在地板上,我的手放在一本《古兰经》上,然后宣读誓词,我的膝盖几乎与他的膝盖顶着。

记者: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人生的一个很大飞跃?

迪安:是的。

由于有在波黑打仗的经验,迪安在“基地”组织里担负起了训练新成员的任务。他们中有不少人来自也门,这使他开阔了不同国家的人员从事“圣战”的视野。

记者:他们都想成为“烈士”吗?

迪安:是的,他们都想成为“烈士”,使自己不同程度地获得救赎。有的人对我说:我感觉生活太累了,想尽快成为“烈士”。而有的人说:我想杀死一些敌人后再成为烈士。还有的人说:我想活得越长越好,以便尽可能多地把敌人送入地狱。每个人加入“基地”组织的想法和动机并不一样。

记者:因此,有的人本身就有自杀的念头,而有的人则对血腥暴力感兴趣?

迪安:是的。

对“圣战”理念产生怀疑而脱离“基地”组织

1998年8月7日,美国驻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大使馆先后遭到汽车炸弹袭击,造成12名美国人和240多名当地平民死亡,5000人受伤,震惊了世界。事件发生时,迪安正在阿富汗的“基地”组织训练营里训练新成员。他说:“此时,我开始怀疑‘圣战’的意义。我意识到,这刚刚是‘圣战’的开始,那下一个目标在哪里呢?阿根廷、南非、莫桑比克?为了要把在非洲和阿拉伯半岛的美军赶跑,我们要向美军开战吗?那毫无意义啊。因此,我对‘圣战’理念产生了怀疑。有一次,我去看望‘基地’组织的理论家阿卜杜拉·莫哈杰,并问他:你觉得袭击敌国的大使馆,在宗教上是合法的吗?如果合法的话,那怎么解释袭击造成了大量当地平民伤亡?他回答说,是这样的,13世纪,伊斯兰世界里有这样一道法令,即使袭击敌人时造成平民死亡,那袭击也是合法的,因为敌人在拿那些平民作为他们的挡箭牌。这道法令说得非常清楚。毫无疑问,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后来,迪安了解到,这道法令的出台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而时过境迁,它应该没有实际意义了。因此,迪安产生了离开“基地”组织的念头。这对他来说,是个沉重的思想打击。

记者:那道法令颁布于800年前,能给现在的恐怖袭击披上合法的外衣吗?

迪安:不能,因为那会造成平民死亡。

记者:这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吗?

迪安:非常重要,因为这是我从事“圣战”的根本原因。如果法令不成立,那“圣战”就成了空气中的“沙漠城堡”了。

记者:没有意义了?

迪安:完全正确。两个月过去后,我最终决定,“圣战”不是我所追求的目标,我要离开“基地”组织。

被英国情报部门策反成为间谍

于是,迪安以身体不好、到海湾国家治病为由,离开了阿富汗,并决定再也不回去了。到了海湾国家,他惊讶地发现,他被英国军情六处的特工盯上了,在经过长达11天的激烈思想斗争后被后者成功策反。1998年12月16日,迪安这个当了四年零二个月的“圣战者”抵达英国,开始了新的生活:成为一名英国间谍。

迪安花了七个月的时间,向英国情报部门详细介绍了“基地”组织的内部情况,尤其是几个高级头目的情况,使英国情报部门大大加深了对“基地”组织的了解。

记者:因为你认识本·拉登、哈立德、阿布·祖贝达(“基地”组织的一个高级头目)?你都认识他们?

迪安:是的。我介绍了“基地”组织的情况后,英国军情六处的负责人问我:“如果你重返阿富汗,然后为我们干活,如何?”我的回答很干脆:“好的。”当时,我一点也没有讨价还价。

记者:然后你干了什么?

迪安:我回到阿富汗,向英国军情六处提供情报。我的主要使命是:尽可能多地收集“基地”组织的情报,然后传递给英国方面。这活儿并不容易,因为我得完全依靠记忆来工作。我不能把看到、听到的东西写在纸上,所有的东西都得记在脑子里,没有别的地方可藏。我一获得情报,就让以前的一些“战友”开车送我到某些地方,把情报传递出去。例如,当“基地”组织建设第一个化学武器装置时,我第一时间获得了消息,并把有关情况传递出去。

记者:你得和“基地”组织的成员逢场作戏吧?

迪安:那当然了。我仍然和他们一样祈祷,仍然表示对“基地”组织和“圣战”的忠心。

记者:那很需要技巧啊。毕竟,你在祈祷时,嘴上说的和你心里真正想的并不一样。

迪安:是的。但是,你如果要抓老鼠的话,就得钻进下水道,身上难免会弄脏。

记者:所以,你当时经常要去英国?

迪安:是的。

记者:不过,“基地”组织是否认为是他们把你派遣到英国的?

迪安:是的。我觉得,他们是这样想的。

记者:也就是说,他们认为你是在为他们工作?

迪安:是的。

记者:但实际上,你那个时候已经在为英国人干活了?

迪安:绝对是。

重要情报曾挽救无数人的生命

根据迪安提供的情报,英美情报部门成功挫败了多起“基地”组织发起的自杀性炸弹袭击和用毒气袭击平民的行动。例如,迪安向英国情报部门提供了“基地”组织要用化学武器袭击纽约地铁的情报,英国情报部门立即向美国同行进行了通报。“基地”组织最高头目本·拉登的副手扎瓦赫里得知纽约警方防范严密,知道袭击行动已被泄露,无奈取消了袭击计划。扎瓦赫里此前曾说:“我们拥有威力巨大的化学武器。我们现在知道怎么使用这种致命武器。我们也知道怎么运输它。我们还知道用它来袭击的目标,那就是:纽约地铁。”

还有一次,“基地”组织开发了一种能躲避机场安检的“内衣炸弹”,迪安获悉后很快送出了情报,使欧洲国家、美国和中东国家加强了机场安全检查,如人身检查和警犬检查,从而挫败了多起类似“9·11”事件那样的国际重大恐怖事件。

记者:能否告诉我,你是怎样获得那些重要情报的?

迪安:我不能说。即使我被允许,我也不能向你透露。

记者:你能获得这些情报,说明你能进入“基地”组织高层,并能获得几个高级头目的信任?

迪安:我觉得,我能获得这些情报的原因在于我假装说有一个能人,我能派遣他去实施袭击。

记者:“基地”组织头目也是这么想的?

迪安:是的。

记者:那你的那个能人是谁?

迪安:我也不能说。

在英国的“双料间谍”生活

被“基地”组织派到英国后,迪安实际上当起了“双料间谍”。一方面,他得装作为“基地”组织干活;另一方面,他根据英国情报部门的指令,关注、跟踪和收集一些激进穆斯林,如巴哈尔·艾哈迈德的情报,此人承认向“基地”组织提供“物质支持”。还有一个人是阿布·卡塔达,此人因从事恐怖活动而被约旦方面从英国引渡回国,但2014年8月,约旦法院终因证据不足而无奈将其释放。迪安和这些人一起在清真寺里做祷告、在穆斯林社团里活动,时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记者:你这个工作难度很大啊,因为你得装作“基地”组织的人,还得鼓励他们加入“圣战”?

迪安:是的。我得掌握分寸,知道哪些可以做,哪些不能做。例如,我用比较宏观的理论装作在为“基地”组织服务,但不能教唆他们具体怎么开展“圣战”。我感到最为困难的时候是在2005年7月7日英国伦敦地铁遭到系列袭击、造成52人死亡和上百人受伤后,英国出台了法律,加大了对煽动恐怖行为的打击力度。

记者:那你能说什么,又不能说什么呢?

迪安:我不能具体地劝告某人去如何开展“圣战”,也不能具体呼吁发动针对平民的恐怖袭击。我得小心行事,自己不能从事违法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坐下来,谴责西方迫害穆斯林的野蛮行径,赞扬那些献身的“烈士”,而不谈论前几天刚刚发生的具体袭击事件。因此,我在说话时要精心选择词语。

记者:你曾鼓励一些人去从事“圣战”,你自己是否感到内疚呢?

迪安:是的。

记者: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吗?

迪安:的确发生过一些这样的事例。

记者:那你感到内疚的实质是什么?是因为那些人去参加“圣战”,还是他们的行动造成了无辜平民的死亡?

迪安:我感到高兴的是,没人死亡。而且,还有一个人被警方抓起来,投入监狱有许多年了。

记者:他是根据你的指令去做的?

迪安:我的话肯定起了作用。但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一些人。

2007年,迪安胆战心惊的“双料间谍”生涯戛然而止。当时,一个美国作家意外地披露了他的身份,导致他无法继续为英国情报部门秘密从事间谍活动。经过最近几年的脱密,迪安逐渐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本文原刊于2015年第7期《世界博览》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