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载体材料来看
从载体材料来看,中国古籍版本的物质形态经历了漫长的由甲骨、金石到简牍、缣帛,再到纸张的演变过程,无论在哪个阶段,都表现为一定的实物形态。
(一)甲骨文献
早在殷商早期,人们就开始将占卜的文字(包括序辞、命辞、占辞、验辞等)刻在龟甲和兽骨上,具体来讲,主要是在龟甲的腹板和猪、牛、羊的肩胛骨上。记载内容通常为天象气候,如日食、月食、晴雨、风雪;对将要发生的事情的预测,比如旅行、渔猎、战争等;对生、死、病、梦等人事的休咎;对祖先和神灵的祷告等。商代发现的甲骨文的刻写顺序,大多从上到下,行列自右向左,如后来的简册一般。从考古发现来看,内容相关的甲骨是集中堆放的,说明它们很可能是编连在一起的。这可从甲骨文的“典”字写作得到印证。案几上摊开的一本编连而成的册子,即为典。可见甲骨文已经具备一定的形制,是迄今为止人们可以见到的最古老的古籍版本形式(见图1)。
图1 甲骨文献
甲骨文在河南安阳被发现后,后世陆续编印了一些拓本集子,如刘鹗的《铁云藏龟》,罗振玉、王国维的《殷墟书契》,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的《殷墟文字甲编》《殷墟文字乙编》。1959年,中国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综合各家之书,编成了一部大型的《甲骨文合集》,成为人们研究甲骨文最全面可靠的文献资料。
(二)金石文献
金,指青铜器。石,指石料,包括石片、玉片、石鼓、石碑、摩崖等。在我国文献史上,常常“金石”连称。据文献记载,我国早在夏代,就已经开始使用青铜器了,而在殷商时期就能熟练地用青铜铸造生活用具及各种礼器。古人有些重要的文献记录,为了传之久远而不致朽烂,将之铸刻于青铜器上,称之为“铭文”,又称“金文”,多记录封赏、战争、祭祀等内容。这些记事材料可与其他古籍记载相印证,如现藏台湾的毛公鼎,腹内铸有铭文32行499字,比《尚书》中144字的《汤誓》多两倍有余,是现存最长的青铜器铭文,叙述周王叮嘱毛公效忠王室,并给予大量赏赐的内容,对研究西周晚年政治史很有价值。
图2 毛公鼎
石刻文献的出现应不晚于青铜铭文,这是因为石头取材容易,且写刻的方式较之铸刻从技术上讲也更为简便。只是因为石材经日晒雨淋,表面容易腐蚀剥落,所以不如青铜铭文存之久远。石刻记事之早,也可从文献记载得到印证,如春秋时期的管仲自己说过:“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识者有二焉。”唐司马贞《补史记·三皇本纪》引《韩诗》:“自古封泰山禅梁甫者,万有余家,仲尼观之,不能尽识。”泰山上封禅刻石的文字,连管仲、孔子都不认识几个,可见是很古远的了。东汉熹平四年(175年),石碑被用作大规模地刻写经书,这就是蔡邕主持校刻的“熹平石经”。这实际上是在雕版印刷技术发明之前,由官方向民间公布“官定正本”的一种主要形式。此种做法为后世所效仿,如魏正始年间的“三体石经”(同一经文,分别用古文籀书、小篆、隶书三种字体书写)和唐代的“开成石经”等,都属此列。
铸刻在金石上的文字,需经摹拓和装订之后,才具备一般图书的形制。但无论是青铜铭文、石碑文还是最后的拓本,都以实物的形式呈现。对金石文献的研究,从宋代开始形成了专门的“金石学”,并出现了专门收录金石资料的专书,如北宋欧阳修的《集古录》、南宋赵明诚的《金石录》、薛尚功的《历代钟鼎彝器款识法帖》等。至清代,金石学达至鼎盛,出现了一大批金石学著作,如《西清古鉴》《考工创物小记》《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金石萃编》《金石索》等,这些金石图谱和碑文,对于研究古代书法艺术、器物形制、人物传记等都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
(三)简牍文献
我国古代最早具有现代装帧意义的书籍是用竹片或木板制成的,称为简策或简牍。具体制作方法是:
第一,将竹筒或木头(多用松木、杨柳、青杵木、桃木、梨木)剖析成宽约1厘米的竹片或木片,然后用锉刀磨平,使其光滑,便于着墨。
第二,将竹简或木简放在火上烘烤,使其脱水,这样就不容易遭虫蛀,即所谓的“杀青”。
第三,用丝绳、麻绳或皮条将它们编连在一起。在简的上下或上中下处,要用刀削制三角形的小契口,用以固定编绳,防止简脱落或移动。编连时,简策开头常常加两枚无字之简,称为“赘简”,一则可以保护正文,二则可在简背书写篇名或篇数。
第四,缮写图书正文。在一般情况下,先将简编连成册,然后再书写。这是因为,先写后编,一则容易错简,二则编绳会遮盖简上的文字,影响阅读。从出土的实物来看,武威医简上的第三道编痕上有空白,证明它确是先编后写的。但也有些簿记是先写后编的,或先编为短册,再将若干短册连成长册,如居延汉简《永元器物簿》。分析其原因,可能是平日的零星记载,只有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才有必要编连起来,以备查考。
第五,收尾工作。它是竹简制作的最后一道工序,包括切边、卷起、加帙等工作。
图3 西汉居延木简
简策时代的地图通常绘制在单片木板上,称为“版图”;一些篇幅短小的政府公文或书信也可用单片木板书写,方形的称为“方”,长而窄者称为“牍”。数片连于一处,则称“札”,一如竹简编连之称为“策”。还有棱形的长而窄的“觚”,专门用来制作幼儿启蒙读的字书。这些是版牍的特殊形式。
(四)缣帛文献
帛,是用于书写的丝织品的通称,又有素、绢、纨、缯、缣之分。其中绢和纨由生丝制成,轻薄如纱,常用于书写和绘画;缯由粗丝加工织成,质厚而色暗,但较其他各种素帛经久耐用;与缯类似的缣,由双丝织成,色黄,精美细致且不透水,比普通的素贵重得多。今人通常以“缣帛”作为用于书写的丝织品的统称。
缣帛作为书写材料的历史也很悠久,如《论语·卫灵公》中有“子张书诸绅”的话,《周礼·夏官司马·司勋》亦有“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大常”的记载。这里的“绅”和“大常”都是缣帛制成的衣物。这说明,最迟在春秋时期缣帛已用来写字了。战国以后,关于帛书的记载就更多了,如《墨子》一书中多次提到“书于竹帛”,《韩非子·安危》也称“先王寄理于竹帛”。从考古发现的实物来看,帛书的书写格式沿用了简策的界行(有的是预先织成的),红色的称为“朱丝栏”(朱介),黑色的称为“乌丝栏”。帛书的长短可依据书写内容的长短来剪裁,内容多就长些,内容少就短些,通常是先写后裁,避免浪费。帛书有卷轴装和折叠装两种形式,如长沙战国墓出土的楚缯书,就是折为八叠存放在漆盒内的。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发现的帛书既有折叠装也有卷轴装。
图4 长沙马王堆西汉帛书《老子》甲本
在我国古代文献史上,最著名的一次文献考古当属西晋太康年间发现的“汲冢竹书”。据《晋书·束皙传》载,晋太康二年(281年),河南汲郡人不准盗发战国时期魏襄王墓,发掘出竹书数十车,皆先秦“科斗文”写成,经荀勖、束皙等学者整理后,得《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等古书10余种。进入20世纪以来,我国先后有多批次简策和帛书被发现,如敦煌汉简、居延汉简、湖南长沙子弹库楚墓帛书、河南信阳长台关楚墓竹书、甘肃武威磨咀子汉墓竹书、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竹书、甘肃武威旱滩汉墓医方简、长沙马王堆帛书、定县八角廊汉墓竹书、新出居延汉简、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竹书、安徽阜阳双古堆汉墓竹书、湖北江陵张家山汉墓竹书、湖北荆门郭店竹简等。这些简帛书都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
(五)纸本文献
缣帛虽易于书写,便于携带,但作为书写材料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价格昂贵,一般平民难以承受,因此普及不广。东汉的蔡伦在前人基础上,改进了造纸工艺,发明了“蔡侯纸”,使得纸代替缣帛成为普遍使用的书写材料有了可能。但这个更替过程很漫长,据钱存训先生估计,纸和简牍大约并存了三百年,和缣帛并用了至少五百年。直至东晋末年,纸卷才完全取代简牍,而帛书直至唐代仍在使用。这是因为,纸的品质和产量要完全适用于书写得有一个过程,而要转变人们早已习惯于竹帛的观念同样需要一个过程。
从晋代至隋唐,纸本书占据了绝对的主导地位,其他载体形式(比如金石、缣帛)虽然存在,但只是在特定的条件下或出于特定的目的,才会使用。纸本书出现以后,很长一段时期内是以写本的形式存在的。五代、两宋以后,随着雕版印刷的普及,纸本书转而以刻本为主,纸写书退居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