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关于烟草传入云南的几个问题

一 烟草的原产地及其传入中国

现今国际公认，烟草的原产地在美洲大陆。1882年德坎多在其所著的《农艺植物考源》一书中写道：“在欧人发现美洲时，吸烟、闻鼻烟以及嚼烟之风气，已遍及新大陆……观其情形，其起源已甚悠久。”后来，考古发现证明，在南美洲发掘出土的烟草种子已是3500年前的物种，可见在那个时期烟草已经进入南美洲人的生活。著名人类学家摩尔根在其《古代社会》一书中描述中级野蛮社会（野蛮社会从约一万年前起到约四千年前止）的财产时写道：印第安人“除玉蜀黍、豆类、南瓜和烟草外，现在又加上了棉花、胡椒、番茄、可可和某些果树的栽培”。

由上述可知，烟草的原产地在美洲，主要是中美洲和南美洲。早在距今3500年之前（远远早于1492年哥伦布登上美洲大陆），印第安人已经懂得了种植烟草和吸食烟草。有人说：“烟草曾与西红柿、土豆、玉米和巧克力一道并称为古代美洲印第安人的五大发明。”

1492年西班牙人哥伦布登上美洲大陆后，烟草被带到欧洲，首先在西班牙和葡萄牙种植，至16世纪中叶已在欧洲各国广泛传播。与此同时，烟草逐渐流传到世界各地。

烟草何时传入中国？古往今来不少学者对此进行了探索。如上引明代天启初年张介宾在其《景岳全书》中说：“此物（即烟叶）自古未闻也。近自我明万历时始出于闽广之间，自后吴楚间皆种植之矣。”明人方以智在其《物理小识》中称：“淡巴姑烟草，万历末有携至漳泉者。”《福州府志》谓：烟草“一名淡巴菰，明万历中始有种者”。《新纂云南通志》也谓：烟草“明万历时，西班牙人移之吕宋（今菲律宾），再由吕宋华侨移至中国”。吴晗在其《谈烟草》中指出：“在中国方面，最初传入烟草的是17世纪初年（即明代万历中期）的福建水手，他们从吕宋带回来烟草的种子，再从福建传到广东，北传到浙江。”可见以上多种文献均认为明代万历时期烟草传入中国。

此外，有学者认为烟草传入中国是明代嘉靖时期。如1947年褚守庄在《云南烟草事业》一书中说：“根据其他更较可靠之记载，烟草系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43）由美洲原产地输入中国之后……”又如1988年朱尊权在其《中国的烟草事业——传统与创新》一文中写道：“1986年，广西合浦上窑出土文物中有三个烟斗是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所制，足见实际传入时间早于文献记载。”

上述烟草传入中国的“万历说”，史志记载充分，叙述也较详细；尤其是有明代万历、天启时的学者在其著述中明确加以记载，加之明史泰斗吴晗先生进行了精审考证，因此“万历说”应可成立。这就是说烟草传入中国的时间是明代万历时期，约当公元16世纪70年代至17世纪40年代。至于“嘉靖说”，一则未见明代文献记载，二则考古发现仅为孤例，故此说难以成立，尚有待新的文献资料和考古资料来加以证实。

需要说明的是，万历时期传入中国的烟草，实为“晾晒烟”，并不是烤烟。至于烤烟以及之后的白肋烟、香料烟等传入中国，则是20世纪以后的事了。

关于烟草传入中国的路线，吴晗先生通过对相关文献的分析，认为有三条：一是“从菲律宾到我国台湾，到漳、泉，再传到北方九边”；二是“由南洋输入广东”；三是由辽东传入，“从日本到朝鲜到辽东”。应该说，第一条路线即从今菲律宾传到福建的漳泉地区是最主要的路线。因为自隆庆元年（1567），明穆宗解除了自明初以来一直实行的海禁，允许漳州月港开放“洋市”。到了万历年间，漳州月港已与南洋群岛以及朝鲜、琉球、日本诸国与地区有直接往来。烟草从菲律宾“泛海”传入最早开放海禁的漳州是完全可能的。

二 烟草传入云南的时间

烟草何时传入云南？在学术界有5种说法。

“三国说”：三国时，诸葛亮南征，“得九叶云香草，香味芬芳，可以避疾消瘴……”

“洪武说”：“明洪武十四年（1381），明军西征入滇期间，曾吸烟以避瘴的情形。”

“正统说”：“还有一些较为可信的记载说明，云南人在哥伦布之前的明正统年间就发现和使用过烟草。”

“嘉靖说”：“根据其他更较可靠之记载，烟草系于明嘉靖三十二年（1543）由美洲原产地输入中国之后，先在沿海之福建漳州等地种植，渐则深入内地。”

“万历说”：烟草于“明万历时（传）至中国后，由闽、广滨海区渐渐移入云南”；又，烟草传入中国后，先在闽、广沿海地区种植，“在明万历、天启年间更推广到西南区域”。

对以上5种说法，有必要分别加以辨识。

“三国说”：如上文所述，其纯属民间传说，无相关文献佐证；又因古代云南民间将诸葛亮奉若神明，常将社会生活中发生的一些重大事件附会成诸葛亮所为。因此“三国说”不足为凭，不能据此认为烟草早在三国时已经传入中国。

“洪武说”：其根据是《景岳全书》。经查阅该书，并未记述洪武十四年明军西征入滇期间曾吸烟以避瘴的情形。该书中仅有“求其习服之始，则向以征滇之役，师旅深入瘴地，无不染病，独一营安然无恙，问其所以，则众皆服烟，由是遍传”。“洪武说”可能是将“向以征滇之役”误认为是洪武十四年明军入滇讨伐元朝残余势力之事。有明一代，“征滇之役”屡有发生，除洪武之役外，还有其他多次战役。因此，“洪武说”是不确切的。

“正统说”：明正统六年（1441）、八年（1443）、十三年（1448）兵部尚书王骥等率领明军征讨滇西思氏土司叛乱，史称“三征麓川”之役。“正统说”将“向以征滇之役”误认为是“三征麓川”之役。如上所述，烟草传入中国是明代万历时期（1573 ～1620），距正统时期（1436 ～1449）100多年。换言之，“三征麓川”之役后的100余年，烟草才传入中国，也才有可能随后传入云南。因此，“正统说”也是不确切的。

“嘉靖说”：嘉靖七年（1528）和二十九年（1550），明军入滇先后平定武定土舍和元江土舍的叛乱。“嘉靖说”据此认为这是《景岳全书》所说的“征滇之役”，而烟草亦即于此时传入云南。如上所说，烟草传入中国是万历时期（1573～1620），晚于嘉靖时期（1522～1566）50多年。因此，“嘉靖说”也是不确切的。

“万历说”：这种说法是确切的。首先，据史料记载，万历十一年（1583）和二十二年（1594）明军先后两次入滇击退缅甸入侵。成书于天启四年（1624）的《景岳全书》所谓“向以征滇之役”即指这两次抗缅战役。其间，明军曾深入滇西瘴疠流行之地，传染了疟疾；但有一营军士却安然无恙，原因是他们吸食烟草，并将烟草籽种带入了这些地区。这就是万历时通过明军“征滇之役”将烟草传入云南的经过。对此，2014年出版的《烟草史话》也有相同的认识；它这样写道：“作为古代最大的流动群体，军队常依战事需要而不断调动，而烟草也随之跨越数省，由闽广直接（传）到云南，再向其周边传播。”其次，万历时期，更确切地说是万历中期，烟草传入云南，这与上述万历时期烟草传入中国，时间先后连接，即万历时期烟草传入中国之后，先在福建、广东种植，不久便传入云南等地。因此，“万历说”是可以成立的。

由上所述，烟草传入云南的时间，既不是“三国时期”，也不是明代的洪武、正统或嘉靖年间，而是万历中期，大约是公元1583 ～1594年。换言之，烟草传入云南距今已有400多年。

三 烟草传入云南的路线

根据有关文献记载，烟草传入云南的路线有3条。

（1）“征滇”明军将烟草传入云南。对此，《烟草史话》这样写道：“作为古代最大的流动群体，军队常依战事需要而不断调动，而烟草也随之跨越数省，由闽广直接（传）到云南，再向其周边传播。”这应是最初传入的路线。

（2）由福建、广东传入云南。对此，《新纂云南通志》这样写道：烟草传“至中国后，由闽、广滨海区渐渐移入云南”。这应是主要传入的路线。

（3）由印度、缅甸传入云南。对此《云南省志·烟草志》这样写道：“明朝万历四十年至清朝乾隆元年（1612 ～1736）一百余年间，烟草由印度、缅甸传入云南的腾冲、梁河等地。”按：早在公元前4世纪前后，已有一条从四川成都经云南大理、保山、腾冲西去缅甸、印度，再入阿富汗、伊朗等国的古道，当时称为“蜀身毒道”，当代称为“南方丝绸之路”。烟草沿着这条古已有之的道路从印度、缅甸传入云南，这也是可能存在的路线。

四 古代云南烟草的用途

烟草自明代万历中期传入云南以后，长期作为药物使用。《滇南本草》原来成书于正统元年（1436），但“后人屡有增补”；关于“野烟”条最有可能为后人所“增补”。这一条，首先写烟草的药性，“性温，味辛麻，有大毒”；接着写烟草的药用功效，即可以治疗“一切热毒疮”“痈疽搭背”“无名肿毒”和因吃了死牛烂马的肉所中之“恶毒”等。“野烟”条48字，只字未提烟草还可吸食的作用。可见，烟草传入云南后，在一段时期内，人们主要将它当成可以治疗热毒或中毒的药物来使用。

到了万历末年和天启初年，云南人逐渐认识烟草还可以用来吸食，而吸烟能“疗百疾”。对此，成书于天启四年（1624）的《景岳全书》作了十分详细的记载。前面已作全文引述，兹不赘。简单地说，该书认为：吸烟，治表可以驱寒避瘴，治里可以暖胃止痛等。张介宾为了让人们接受吸烟具有治病功效，还在关于“烟”的后面写了他自己的体验：“予初得此物亦其疑贰，及习服数次，乃悉其功用之捷如是者。”张氏的说教到底有多少影响姑不论之，但当时社会上吸烟之风已经颇为盛行，如张氏所言“今（指天启初年）则西南一方，无分老幼，朝夕不能间矣”。可见，迄于天启初年，烟草单纯的药用价值已逐渐淡化，而吸食的“功效”则被无端夸大。吸食烟草已成为云南社会一种普遍的生活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