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俗物品
一些物品恶俗得如此明显,以致它们立刻就被中产阶级拥抱住了。那些仅仅只是糟糕的物品(比如摆放在电视机上的大力水手石膏像),就只能博得下层人士的欢心。要想拥有恶俗物品,你就必须将自己看成相当特别且富有魅力的人。一件能令此类人兴奋的物品是希腊渔夫帽。上了年纪的中产阶级男士钟爱这种帽子,他们总想打扮得年轻、有教养且潇洒。如果直率的无产者钟爱那种前面印着“老屁”、后面的带子可以手动调节宽窄、帽檐是塑料的帽子,那希腊渔夫帽就是会受《纽约客》的主张和广告影响的人的贫民帽。小罗伊·布朗特曾就穿戴这件恶俗物品的假模假式作了极其美妙的评判:
不符合以下两个条件的人不该戴希腊渔夫帽:
1.他是希腊人。
2.他是渔夫。
话说回来,男人戴任何一种帽子都会冒恶俗的风险,尤其是想摆脱平庸的帽子,比如四面下垂的超大号贝雷帽、网状帽或学院派人士戴的方形便帽,他们以为这种帽子能让学位帽重见天日(见“恶俗大学”)。工人在建筑工地戴硬壳帽无可厚非,但市长、州长或总统在短暂访问工地期间戴着,其效果就是恶俗了。
一切物品都带有艺术的、社会的和道德的意味,一个人使用的每一件物品都可能暴露其糟糕或恶俗。在富人和名人中,总有一些可怕的人会买最丑陋的物品,这些物品除了价格值得炫耀外一无是处。事实上,你对富人和名人了解得越多,对他们的嫉妒就会越少。钻石既卖弄又矫揉造作,糟糕得只适合被那些爱卖弄的废物拿去炫耀,比如戴钻石的丽尔、钻石吉姆·布雷迪等。如果你想再糟糕一些,可以将钻石镶在戒指、项链或手表上,让钻石得以在“自由移动的底座”上展示。这样,你一动,这些珠宝就会在小铰链上来回晃动,从而最大限度地展示它们的光彩夺目,这想必会令那些愚钝的旁观者印象深刻。这个创新的设计令那些穿细高跟鞋和李维斯牛仔裤(Levi's)、钟爱金线织成的泳装的女人们兴奋不已,据说是日内瓦一个钟表匠的创意。这位设计者的广告表明,他为自己以一种新的方式达到恶俗水平感到自豪,或者,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一设计要归功于他的“独特理念”:
十年前,我设计了第一块镶有自由移动的钻石的专利手表。基于这一奇特的创意,一系列的手表和珠宝才得以问世。
顺便提醒一下各位,这个人使用的“基于”(based in)一词很受恶俗人物的喜爱,这类人也会把“和”(and)说成“加”(plus),就好比无耻的商贩会用假冒的词语“收藏品”(collection),将他们那些粗俗的破烂描绘成“艺术品”(见“恶俗广告”)。
事实上,“一级”珠宝必定恶俗,尤其是来自或自称来自日内瓦的珠宝。那里有家手表公司打出“手表制造史上具有历史意义的创举”的广告:
本公司自豪地向您推荐附万年历、带有自动骨架和特别编号的陀飞轮三问表。
很显然,“骨架”一词意味着“透视”,就是很容易看清时间。如果你垂涎于真正的恶俗,要买一块那样的手表,那将花掉你25万美元。这当然是很大的一笔钱,但想想戴那种手表会给周围的人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吧。这类恶俗手表总会显示一些你不想要的信息:月、星期、日、月相、星象、万年历等等。如果25万美元对你来说贵了点儿,或者你日常出入的场所没那位珠宝商想象的那么恶俗,那你可以在Tiffany礼品店花2.15万美元买这种透视手表的简化版。
如果不是众所周知地富有,会购买“定制14K金刻字首饰”的人显然也是为了达到类似的恶俗水平。这种首饰会强调你的名字,唯恐你或别人(那些人会忍不住叫你“××先生”,无视自己作为友好的美国人,应该尽可能地直呼别人的名字)把它给忘了。你的名字(“手工雕刻的”)占据着男式金手链或女式金项链、金手链的中心位置,每一件都参与创造了“您极其特别的时尚品质”(见“恶俗广告”)。
由于只能刻8个字母,如果是为“Katherine”女士设计的手链,这个名字就会被粗鲁地压缩成狗屁不通的、粗俗的“Kathryn”,使之更具好莱坞味道和恶俗之气。这类物品的广告向你承诺,只要戴上它,你就能获得“豪华的教养”,当然,这类物品会放在珠宝商自制的礼盒中“展示”(见“恶俗语言”)。如果一些人顾及体面、谦虚或品味,不愿展示自己的全名,也有折中的办法——将姓名的首字母缩写刻在戒指的钻石上(还能是哪儿呢?)。对这一做法,广告会这么说:“能让您看上去与众不同”,当然,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也没有人会对极其符合这一理念的这类措词感到吃惊:“可接受定制戴在无名指或小拇指上,刻有姓名首字母缩写的大方的男士钻戒。”将一枚这样的戒指视若珍宝的男人,显然也有望成为折叠式单刃安全剃须刀的主顾。这种剃须刀带有正宗的沃特福德水晶把手,并“庄重地饰有楔形物和钻石一样的切割面”。将剃须刀放在一个“用缎子作衬里的礼盒”中呈献给顾客,就为一位男士提供了“他所能拥有的最优雅的剃须方式”。问题在于,除非你能找这样那样的借口,邀请你的客人到你的洗手间去看你剃胡子,否则没人能瞻仰到你这件恶俗的宝贝。
上面所说的都是小号的恶俗物品,还有许多大号的,比如加长型豪华轿车。如今这种汽车已经十分常见了,所以人们很容易忽略它有多么恶俗,即使它保持黑色的样子,没有漆成白色(见“恶俗行为”)。这种车越是设计得让那些无知的人惊讶得张大嘴巴,就越是恶俗。住在纽约的一位叫泰德·亚布拉姆森(Tedd Abramson,看看“Tedd”那恶俗的拼法)的男子,经法律允许创造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一辆最长的白色加长型豪华轿车,一般的豪华轿车长23英尺,他这辆竟长达35英尺。记者马克·希尔(Mark Seal)指出了当此恶俗奇观出现时可能发生的一切:
在绕西46街百老汇的转角处行驶时,纽约市最长的豪华轿车差点引起骚乱。食客们从座位上蹦起来,挤到餐馆的玻璃窗前,眼神狂热的流浪汉和尖叫的街童沿大马路追着车跑,漂亮的女人们从乔治·M·科汉的雕像那儿小跑过来看个究竟,游客们努力猜测坐在车里的人是谁——特朗普?卡森?艾迪·墨菲?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了。成百只食指对着车指指点点,整打相机“喀嚓喀嚓”地按着快门。
这件引起人们强烈兴趣和欲望的物品是一辆带六个轮子的林肯城市轿车,带有“3个月亮天窗、10扇贴膜车窗……3部电话、2台电视、一台盒式录像机、一套立体声音响、3张酒红色皮面(见‘恶俗广告’)躺椅……车的后部还有一个极可意(Jacuzzi)按摩浴缸(使用浴缸要另付500美元)”。车厢内壁装饰着黑檀木镶板,“跟唐纳德·特朗普的豪华轿车里用的木头一样”,泰德说。拥有这种怪物的人只有一个吗?不!“在加利福尼亚还有类似的加长豪华轿车”,希尔先生确定地说。你可以以每小时160美元(至少得租4个小时)的价格租用泰德的豪华轿车,如果你租了,却没有告诉你的乘客花了多少钱,那你就犯了一种有悖于恶俗的罪过了。毫不奇怪,泰德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支由街道那么长的豪华轿车组成的车队,并在夏威夷拥有一幢避暑‘别墅’(见‘恶俗语言’)”。
不论这种加长型豪华轿车有多长,至少它没有许多恶俗物品带有的记号,比如可耻的人造代用品。在南加州及类似的地方,“房屋”内外的装饰很流行用一种叫“文化石”的材料。这种材料由看上去很完美的假石头构成,是真的石头粉碎后再重组而成的,实际上就是一种石头塑料。这种恶俗物品往往有一面很平整,这样你就能用粘合剂将它们贴到墙上、壁炉上欺骗观众。这种人造材料与“粘合在一起的大理石”相似,适合用于大批量复制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古典雕塑。切割的大理石价钱昂贵,切割者还必须有才能。用粘结剂将大理石粉铸压成形,既廉价又制作简单。米开朗基罗《大卫像》原作有16.5英尺,小复制品却可以轻易做出12~48英寸的多种规格。“这座人物雕塑真是一件著作啊!”某份广告对这种恶俗物品惊讶不已,他们希望那些明智的人不会注意到,将原作拙劣地压缩成小尺寸的做法,既贬低了雕塑作品表现的那个人,也贬低了雕塑者。然而,一旦你学会欣赏这类廉价、制作简单、龌龊的东西,并装作赞赏它们的高贵和经典,这种贬低对你而言也就见怪不怪了。
男式晚礼服的某些新配件也体现出了类似的恶俗,比如“白领带”。过去,人们常用提花背心搭配燕尾服。现在,你会越来越多地看到人们穿缎子背心甚至腈纶仿缎背心搭配燕尾服,并系上白色腰带,这种背心显然是高中生为增添班级舞会服装的风采而租用的花马夹的仿制品。
某些人造代用品还更恶俗,比如可以买来装饰书架的带“学问”气息的墙纸,这样,你就能审慎地使书架上书籍的名称不成为人们注意的焦点了。一位室内装潢师指出:“这种墙纸是专门为那些喜欢图书馆氛围却不想要书的人设计的。”用金属而非木头制造老人和残疾人使用的手杖,也是一种贬低的做法。稍有品味且不愿完全被恶俗物品引诱的人,也可能会用讲究的木制手杖甚至古董手杖,也许手杖上还会带一些不标准的、迷人或古怪的设计或雕刻,这也比那种金属的劳什子要强得多。只要懂得这些,他们就可以赞美并实践格调与价值的两条准则了:
● 用有机材料制成的物品比用无机材料制成的物品要好;
● 所有传统物品都尽量选择式样古老的。
人造代用品可怜的受骗者却坚持要使用金属手杖,据我推测,这可能是没有品味的医生规定的,似乎这种手杖更合适,甚至更好看。
还有一些恶俗物品虽然逃脱了人造代用品的耻辱,却屈服于豪华的诱惑或自暴自弃的花哨。看看这件经典的恶俗物品吧:带有两个“翼”的镀铬蝶形开瓶器,很受中产阶级的喜爱。这个东西一点儿也没学到法国侍者的开瓶技巧。看看人家,镇定而有效地将软木塞拔出来,塞子丝毫未损,手指也不会被夹痛,还用不着跟一件装有尽可能多的活动零件的器械纠缠,这么啰嗦的东西总有一天会出差错。这件花哨恶俗的美国开瓶器上的螺旋工具通常会在一年内坏掉,但喜欢这种开瓶器的人还是会留着它,让它永远待命,只可惜每用一次就会变得更难用一些。(见“恶俗工程”)
如果你没注意到光光“葡萄酒”这个词就能引发消费者对恶俗无止境的欲望,并激发出制造商和供货商想满足消费者的热情,那你就太迟钝了。葡萄酒专栏作家弗兰克·帕瑞尔(Frank Prial)曾提醒大家注意那种价值4000美元,带木质镶板、玻璃门,内设灯光的葡萄酒冷藏柜。如帕瑞尔所说,这种冷藏柜能向所有人表明其所有者很懂得冷藏白葡萄酒,但也会“使你家的饭厅看上去像一家通宵营业的便利店”。还有一种典型的恶俗物品是葡萄酒篮,这件物品能暗示那些天真的人,篮子里的酒瓶中装着的是如此珍贵的佳酿,因此直接将瓶子放在桌上近乎于亵渎。帕瑞尔还提到一件恶俗物品,“往没喝完的酒瓶里注入氮气来为葡萄酒保鲜,即使不能保存到下一代人那么久,至少过一两天再喝也还是新鲜的。”对于这种做法,帕瑞尔说:“我真是搞不清楚。在我家里,似乎从来就没有喝剩的餐酒。难道不剩酒是错的?”敏锐的观察者会注意到,这些与葡萄酒相关的恶俗物品是多么频繁地出现在一类家庭里——在那种家里,用有色玻璃制成、带有花哨的雕刻和图案的玻璃杯被称为“水晶”,我敢打赌你还能在那儿找到一副国际象棋,这副棋是为走进来喝葡萄酒而不是下棋的人们设计的。
要找到一样东西,能像花哨的国际象棋这样精确阐明恶俗最严格的定义,的确很难。似乎纳撒尼尔·库克和霍华德·斯当顿在19世纪中期设计标准棋子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如今这些恶俗的国际象棋的特色,是把棋子装扮得像《爱丽丝漫游奇境》里的可爱角色,或者像印度的男女,或者像《皇帝的新装》这类民间故事中的人物,或者是参加南北战争的军队的小复制品——太逗了,这种棋子里的卒子分别是南军和北军的步兵,马是骑兵,两个王就是格兰特将军和李将军,“王后”则分别由北方“淑女”和南方“美女”代表。用这种棋子下棋,也许真像广告说的那样,“是南北两军之战”,但这确实已不仅仅是在下棋了。对于拥有这些摆设的人来说,下不下棋根本无关紧要。这种国际象棋几乎能轻易地满足人们对恶俗、对审慎的思想者这一名声的渴望。实际上这些棋子只是磨尖后打磨光滑的小石块,或者削尖了的小木块。
大多数普通的、不造作的物品,经过某人的努力有所“提升”或被强加上了“新奇感”,就肯定会变得恶俗,有时还会变得极端恶俗。见过那种系在肚子前面的“腰包”吗?任何人系上它,看上去都像小贩或挺着大肚子的畸形人,胖子看上去只会更胖。还有那种引人注目的男式涤纶仿缎蝶形领结,模仿黄缘蛱蝶、南美琉璃小灰蝶、黑脉金斑蝶等普通蝴蝶的样子和颜色。如果你拿不定主意,似乎花32美元就能买到3条?
普通电话机常常被“提升”,许多“提升”措施即刻就获得了成功,将普通物品变身为恶俗物品。最近的一个例子是嘎嘎鸭电话机(既实用又漂亮)。这种电话机看上去像一只无害的木制绿头鸭,有电话打进来时,它会发出“嘎嘎”的叫声而不是电话铃声,同时鸭子的眼睛会亮起来。这种电话机与其他恶俗物品一样,在技术上都很有想象力——“鸭子的叫声可以调高、调低,也可以关掉。”
你知道浴室墙上突出来的那种小肥皂碟吗?本来那东西没什么不好,可在宾州西黑索顿的一家汽车旅馆里,恶俗取得了胜利:有人出了个“聪明”的主意,将两个原本无害的肥皂碟换成6英寸长的塑料“蛤壳”,这不仅使狭小的浴室变得拥挤,还容易擦伤人,也很容易造成“蛤壳”的损坏。这些冒失的“蛤壳”表明恶俗与做作紧密相关。所谓的做作,往往是简单的举措所造就的,比如将一件物品放大很多(“蛤壳”),或不恰当地缩得很小(12英寸高的大卫像)。
米老鼠刚开始只有老鼠那么大,后来才肥大起来,跟人一样大,甚至比人还大,这就使它比原先做作得多了。说到米老鼠,如果你是米老鼠收藏者,你可以在美国买到“限量版”的4英寸高水晶雪球,中间是一只米老鼠,跟它在《幻想曲》(Fantasia)中的“角色”一样穿着魔法师的服装,四周都是液体。只要晃一下水晶雪球,就会有小金星从米老鼠头上盘旋而下。“一件过往时代非凡、迷人的艺术品……一件值得收藏和珍视的地道传家宝”,这一高度评价可以在每个水晶雪球的“产品序列号登记证书”上读到。如此极端恶俗的矫揉造作,表明我们已经到达了“笨蛋镇”终点站,这里住着天真的人们,以为自己在收藏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有价值的“收藏品”。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在这里加一个:
可收藏品附录
设计并大批量推销“可收藏品”供“收藏家”收藏的行为是如此地现代,以致“可收藏品”(collectibles)一词直至1980年代才出现在字典中。《韦氏大词典(全新第九版)》(Webster's Ninth New Collegiate Dictionary,1989年)谨慎地、彬彬有礼地将这个词定义为“爱好者收藏的,尤其……有别于艺术品、邮票、钱币和古董一类传统收藏品”的重要物品。更准确也更粗鲁的定义应该是:“骗子大批量卖给容易上当受骗的笨蛋的各种物品。这些笨蛋以为自己正在收藏‘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他们的藏品将会升值,从而变成有价值的传家宝,传给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子孙后代。”
这类可收藏品之所以具备价值和(或)艺术美感,从而够资格成为恶俗物品,要归功于销售者和广告公司的欺骗。有关这类一文不值的丑陋物品的广告,塞满了以缺乏安全感的中产阶级(见“恶俗广告”)为目标读者的通俗杂志。这类广告尤擅使用恶俗语言,就是那种极度仿古和伪艺术的词,比如“传家宝”和“收藏”(“建立你自己的传家宝收藏”)。能吸引势利眼和假充高级的人的词语有很多,比如第一版、限量版、独一无二、首发、艺术品、杰作、正宗,以及能抬高购买者的地位,但也许用在真正的艺术品上才合适的形容词:手工的、精细的、传奇的、壮丽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形容词:有价值的。这类可收藏品的价值很特殊,因为它们被暗示“日后”肯定会升值,到那时,这些物品就会被“后代们”视若珍宝。那么,这类珍贵物品都有哪些呢?
我们从瓷顶针说起。你可以通过加入“顶针收藏者俱乐部”获得有价值的顶针。(推销恶俗物品的一种标准手段是将“一个系列”物品的第一件卖给顾客,这样就能促使他继续收藏随后的一系列物品。)每个月,顶针收藏者俱乐部的成员都会收到一枚被称为“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的瓷顶针,成员们还会被怂恿“建立一个能永世珍藏的独一无二的收藏”。不久,他们就会被邀请为自己收藏的顶针投资购买一个“可爱的玻璃圆顶陈列架”,这个架子“将为您家的室内装饰增添吸引力”。
“这一收藏很适合传给您的孩子们”——注意,这里认为你的孩子们跟你一样,都是十足的笨蛋。你还可以传给你的后代一个“金制水晶圣诞铃铛”,再配一副米老鼠铃锤,这是“一件真正的传家宝,肯定会为后代们所喜爱并珍视”,这件物品还有一个额外的优点,它是出厂的“第一版”产品。如果你不想收藏顶针,也不想收藏配有金制米老鼠铃锤的水晶铃铛,收藏全套15只以合金、瓷、青铜、黄铜和“水晶”制成的小猫雕像怎么样?为了这个收藏,你每个月得订购一只新的小猫雕像(“每只只花30美元”),而为了展示它们,你还得拥有一个“美丽的黄铜玻璃古玩柜”。
“展示”一词道出了真正收藏可收藏品的人的些许悲哀。就像拥有沃特福德水晶把手剃须刀的那位男士为了展示,必须邀请客人走进他的洗手间,去看他用他那精美的剃须刀剃胡子一样,收藏者展示自己的收藏品(每户人家都是一个博物馆),意在博得他人的赞许乃至尊敬,而这也正是收藏者的恶俗所在(销售者的恶俗则在于谎称毫无品味的垃圾是具有艺术美感的有价值之物)。陈列架几乎是这类悲惨骗局的固定帮凶,它清楚地表明,可收藏品之所以被收藏,不是因为它们本身有价值,它们也并未将自己所有的乐趣带给收藏者,而更多地是因为它们可以供人观看和羡慕。收藏者心中总有一个假想的观众,乞求那名观众的认同正是所有这些恶俗交易的潜台词。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收藏”这类粗鄙不堪的物品竟成为当代一个如此明显的特征?想究其原因,需要一个部队的精神病学家(连同社会工作者一起)去作出解释。
如果古玩柜里展示的小猫没能吸引你,或者你认为它们不够男子气概,那你还可以收藏剑,或至少收藏“十把高贵的、依原样打造的、从凯撒时代直至20世纪都赫赫有名”的剑,当然,还要外加一个“大方的、带硬木内壁的陈列盒”。这种按比例缩小的手工艺品,其蓝本都来自“国际军事档案馆可靠的官方收藏”。这个档案馆是由“富兰克林造币厂”经营的,而这个工厂是这类恶俗可收藏品最精明的销售者之一,对这一点,广告活动组织者之外的人都鲜有了解。就像其他有价值的系列物品一样,你“订购”的这些剑每三个月会送来一把,为此你要支付120美元。等你收藏了全“套”的剑,你也就掏出了1200美元,但一想到自己是更高级的收藏者(收藏更具男子气概的物品),并很周到地为后代留下了有价值的遗产,你也就心满意足了。
对男子气概的需求还可以从一些桌子大小的恶俗雕塑中获得满足,这种雕塑通常由“纯……”(也就是“假的”)青铜制成,肯定也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充满艺术性的四流产品。比如“以斯坦利·贝尔菲尔德(Stanley Bleifield)的雕塑原件为蓝本制造的‘孤独水手’雕像(Lone Sailor)”,刻画的是8或15英寸高的美国水手,双手插在厚呢大衣口袋里,看上去既不英勇,也不机智,反而很无聊,并且毫无个性。(大型原件就已足够恶俗了,所以才会被华盛顿海军纪念馆预定。见“恶俗的公共雕塑”。)虽然15英寸高的复制品要花去你1500美元,但如果借此能买到一个艺术品收藏家的名声,这代价也不算大。
还有一种17英寸高的“青铜杰作”,出自著名的“西部”雕塑家巴克·麦凯恩(Buck McCain,“他那分毫不差的精确性获得了评论家的高度赞扬”)之手,刻画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克罗族印第安人高举着一个水牛头骨,正“为治愈灵魂而庄严地祈祷”。还有一种查尔斯·麦克唐纳(Charles B.Macdonald)的“纯青铜”雕像,麦克唐纳是20世纪著名的高尔夫球员,这一雕像的原作出自“伟大”的阿尔弗雷德·佩蒂托(Alfred Petitto)之手。仿制的雕像有8英寸高,身着高尔夫球裤、茄克衫和帽子,丑得难以形容。如果青铜都不能投“雕塑”收藏者所好,或许“水晶”可以:
现在,鉴于人们如此喜爱优质水晶和美丽的鸟类,沃特福德公司荣幸地推出水晶鸽,首发一种全新的雕塑收藏品。
这种3英寸高、制作极其粗陋的玻璃鸟将从收藏者手中叼走61.75美元。但想一想,你最终买到的是还未出生的后代的感激,那就不算贵了:“对收藏者来说,给自己的珍藏增加这么一件有价值的独特收藏品,必将为后代所珍视并感激。”
当然,女士们比先生们更有可能迷恋水晶鸽,但也不能忽视男性的自尊心。“水晶”的形式可以千变万化,既可以吸引品牌势利眼,也可以吸引艺术势利眼。花1195美元,你就可以“收藏”一辆15英寸长的宝马750iL轿车实心玻璃模型,这一收藏能“唤起名车鉴赏家和水晶鉴赏家针对收藏品所能想象到的所有特性:力量、声望和完美。”(这又为精神病学家提供了两点线索。)这台玻璃轿车是一件只提供给“最挑剔的收藏家”的“艺术品”,由于它是“在宝马汽车设计师的精心监督下制造的”,其可靠性因此而获得了绝对的保障。
可收藏品生产商认为男性收藏者都缺乏适当的怀疑和自重,所以会花33美元买一只9英寸高的“收藏型啤酒杯,用精细的陶瓷手工制成,是一件‘限量版传家宝’”。其实,这种杯子只是百威啤酒的一个沉甸甸的立体广告,杯子上用彩色浮雕刻着百威啤酒制造商百威英博(Anheuser-Busch)的商标和“啤酒之王”的字样。即便这只是一个广告,它也对未来作了深刻的了解,它知道,所有收藏者的“后世”子孙都跟收藏者一样,认为这种淡得像水一样的平民啤酒极其可口。
另一方面,女性收藏者最容易被昂贵的“收藏型玩偶”诱惑,这种玩偶一般要卖大约250美元,配有专门的陈列架。这样的一整箱东西,能刺激广告文案撰写者创作出最精美的文字艺术。有一种玩偶激发出了这样的文字:
她长长的丝制头发装饰着人造珍珠,金光闪闪,如瀑布般一直垂到脚边。
对于忠实的电视观众而言,还有一种14英寸高的“斯伯克先生”玩偶,售价仅75美元,“一丝不苟地用细瓷手工制成”,玩偶身穿“特别合身的制服”,将与“专有的、作家庭陈列用的陈列架”一起送到你家。但这只是“星际旅行玩偶收藏品”系列的第一件“出品”,只要后续的玩偶一出厂,你就可以陆续买到,直至你家客厅的陈列架上放满这类玩偶。玩偶收藏者可能同时还收藏芭蕾舞者、鸟类和更讨人喜欢的动物“瓷雕”,前面提到过的华盛顿那家著名的恶俗酒店(见“恶俗酒店”),就非常自豪地展示他们收藏的、出自可怕的“瓷制品第一夫人”海伦·贝姆之手的鸟类瓷雕。
在这些精神病学家会称之为“炫耀欲”(展示欲)的案例中,收藏者想展示自己拥有的俗艳物品的强烈愿望,生动地揭示了中产阶级的“收藏者”灵魂。收藏者希望传达给观众的东西(他们很精通)和实际传达的东西(他们上当受骗了)之间存在的鸿沟,是所有称得上恶俗的现象所特有的。
中产以下的阶层中也有收藏者,不过他们更热衷于糟糕的物品而不是恶俗物品。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得克萨斯汽车经销商杰·巴腾菲尔德,他展示了自己的20万粒珍珠藏品——红、白、蓝色的珠串,“每一粒都是尽人皆知的珍贵宝石”;还有一些小块的金银,以及“许多出自收藏家之手的200年以上的珍品”。他在哪里展示自己的收藏呢?原来,这些藏品都满满地挂在他那辆改装的1963年产雪佛兰Corvair Monza车上:这层琳琅满目的装饰为这部车增加了一千多磅的重量,并引来广大得克萨斯观众的羡慕。如此劳碌的收藏、展示与恶俗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杰·巴腾菲尔德并没有假装自己是一个有品味的人,可能也不打算为其后代的利益考虑而珍藏他的Corvair车。
“我思故我在”一度是17世纪欧洲人奉行的人生哲学,20世纪晚期的美国人奉行的是“我消费故我在”。但这一说法并未触及实质,除非我们说:“我收藏故我在,我的孩子们也一样。尽管现在他们视我如粪土,但总有一天,他们会为我现在花费高昂代价,替他们收藏的有价值的传家宝而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