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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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挑水、看水、看青

我们那个山村缺水。以前请风水先生看过地形,也请人打过井,就是没有水。老乡吃水要到邻村去挑水,走4里地,还要下坡,过河滩,再上坡。所以,老乡把水看的像油一样金贵。我们村和邻村之间有一个河滩,河滩里面堆积着大小不等的鹅卵石。下完大雨之后,过上一两个钟头,你就听见轰轰隆隆的声音从山里传来。一瞬间,河滩的上游就冒出两3尺高的浑浊的水头,夺路而下。什么树枝、杂草、羊粪等等漂在水面上呼啸而至。老乡说,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能蹚水过河的,否则就被冲跑了。可是,再过一两个钟点,水一下子就变小了,终于停止了。河滩上又露出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只是这时的鹅卵石已经不是原来的鹅卵石了。下雨时,第一件要紧的事情是把家里的坛坛罐罐摆到房檐下面,接满了水,就把水转到水缸(当地叫瓮)里。有了这些雨水,就可以几天不去邻村挑水了。谢谢老天爷!

我们的生产大队由六个自然村,也就是六个生产队组成。全大队只有一股泉水,从深山里留下来。赶到浇地的时候,六个生产队按照老规矩平均分配水源。于是就有专人去管理水源,叫作“看水”。

这天半夜,队长提着马灯来叫我一块儿去看水。我卷了一张席,一领薄被子,一盏马灯,一把铁锹,跟着队长出了门。走到小水沟旁边时,邻村的看水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打过招呼以后,他开始扎水,即用土把水流截住。我和队长同时用铁锹新开出流水口,把水引向我们生产队的地里。然后顺着水流一路巡回,等把一块地浇透了,我把水流扎住,再开一个新口,浇下一块地。遇到几十亩的大田,就可以铺开席子,睡个把钟头。队长说,你睡会儿,我到前面去看看。还说,马灯一定要燃着,别叫风吹灭了,外村的人一看有人看水,就不敢来偷水了。快到吃饭的时候,我们轮换着回家吃饭,午饭后可以找个树荫儿休息。到半夜时分,见邻村的看水人提着马灯走来。打过招呼后,我们就回家休息了。计工员告诉我,看一次水,计工分20分。

“看青”指看守即将成熟的农作物和瓜果梨杏之类。我们村有三个姓:李姓、段姓、杨姓。我是外来的,是外姓人。但外姓人不仅没有被忽视,反而被重视。最明显的一例是让我当“看青”人。

春天之后,杏快成熟了,我就看杏。沙果(有似苹果)快成熟了,我就看沙果。白天在果园,可以生火做饭。晚上住在果园,有个窝棚,晚上有两个年轻社员来加班。村子的背面有一座山,有人说叫王家山。山上有几片梨树园。梨儿快熟了,就有叫不出名字的野兽来祸害,是必须要看守的。因为梨园不大,白天晚上都是我一个人看守。

这天晚上,大约12点刚过的样子,远处山梁上出现了四个白蓝色的小亮点儿,忽闪忽闪的。我没在意,以为是萤火虫之类。一会儿,那四个亮点儿越来越近了。我的头突然冒出一阵冷气,脑海里闪出一个吓人的影像——狼!我上山看梨,只带一只手电,一把镰刀,一张凉席,一个薄被子。手中没有像样的武器。怎么办?可巧,梨园有几只去年盛梨用的大筐。我急中生智,把两只大筐横放着,我一猫腰钻进筐里,把两只筐口对口连在一起。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两只狼——也许不是——走近了,四处闻了闻,左右张望了一阵。慢慢地离开了。

第二天,我把夜间遇到的事情告诉了房东。房东说,山上那道梁是狼道,那东西十有八九是狼。你用手电照它们,它们就害怕了。房东还建议把他家的黄狗带上,狼怕狗,不敢伤人。

第二天傍晚,我带上房东家的黄狗,一道上山看梨。半夜时分,山梁上又出现了四个白蓝色的亮点,黄狗就愤怒地吼叫起来。那四个亮点便忽闪忽闪地远去了。以后,那四个亮点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抚摸着房东家的黄狗,突然就想起我家的“黄黄”——那只我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忍饥挨饿1养的“黄黄”。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房东家的黄狗会不会就是我家的“黄黄”托生的呢?莫非它知道我有难,不远千里地跑来保护我,就像当年我们小孩子玩打仗时,奋不顾身地保护它的主人,永远和主人共进退一样?想到这些,心中不免升起一阵悲伤,一阵幻想。当时,我是多么愿意相信一切生命都有往世来世,在那个世界,一切曾经熟识的生命都恢复了生机,都会重逢,他们用新的语言交谈,回味往日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