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9章 经过转述的奇迹不可避免地缺少细节-4
地上的草丛被雨水打湿了,休门抬起头来,看着周围,并没有刻意地想要确认什么,却发现自己站在郁郁葱葱的行道树之间,在它们婆娑的影子里,前面是行人稀少的人行道,看起来夜已经深了。这让他感到吃惊,他不记得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抬起手看了一下时间,却立即忘记了上边显示的数字,这是一块闪闪发光的金表,他从来不曾拥有过这样的一块手表,也从来没有拥有它的欲望。
自从遇到了那个异维人之后,一切都变得离奇。休门让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去看手腕上戴着的这块表,上边显示的数字一直在变化之中,他勉强分辨出其中周期性出现的数字,应该是测试周围时空子结构状态的结果,多看了几个周期之后,甚至可以在连续的时间里感知到它们的波谱,但是这块表显示出的波谱比类似的计测器多出来了一条谱线。
他在那条谱线再一次出现时,按下了表盘侧边的按钮,不出所料,表盘上显示出了时空子结构的属性矩阵,只是更改了方向,好像一驾马车交换了靠边的两匹马的相互位置。这不成问题,习惯了就好,但是不能习惯的是,当休门在下一个周期再看它的时候,那两匹调皮的马又回到了各自原来的位置上。这个矩阵好像处在两种持续变化的夹缝里,无法确认哪个才是属于它的一边。
从那个多余的谱线和陌生的矩阵形态上看,周围的时空子结构不属于四维时空,那么我又是谁呢?休门抬起头来,却不得不终止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因为他看到一个人从人行道上走过,佩戴着与他同样的手表,那个人的容貌更让他大吃一惊,是侧过脸去的另外一个休门,穿着扎着领带的白衬衫。
那个休门也看到了他,并没有特殊的表示,继续向前走着,好像并不在意他的惊讶。休门知道有的人在有心事或者心不在焉的时候,会对外界的事物视而不见。那个休门也许就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不仅如此,他在他的眉间看到了痛苦,那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痛苦,他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超越知性的惶惑。
本能让休门不能不思考这一幕发生的原因,掠过脑海的理由没有一个能在他的经验里站住脚。他得出的结论是模糊的,但在局部的理解上,他只能认为或许与伊云的出现有关,相比伊云的出现,他所经历的并不更加离奇。
休门追上去几步,问那个穿着白衬衫的人,几乎拦住了他,那个人正在把视线投向不远处霓虹灯闪烁的地方。
“在这里遇到自己,你不感到奇怪吗?”休门问他。
“一点儿也不,”另外一个休门向他转过头来,“在这里遇不到另一个自己才是奇怪的。”
“这里?”
“你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另一个休门能在梦里存在,在镜子里,在记忆里,或者在别人的眼里。”
“这些并不能产生现实当中的一个人。”
“我从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怪事。”
“你现在遇到了。我说过了,这不算怪事。”
“你能允许我调查你的聚匹晶体子的结晶过程吗?”休门仍在幻想着这只是一个误解。
“结论是明摆着的,”另外一个休门说,“即使我同意,这个调查也不会让你确认存在两个同样的你。两个同样的测量主体会开启一个相互抵消的过程,成为一个让过往可望而不可即的前提,更别说确认时空子在聚匹晶体子中神秘莫测的位置移动了。总之,你不会看到任何一次结晶。”
“那又如何证明你是另外一个我的存在?”
“不用为遇到了另外的一个你而担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证明,否则你也不会这样问了。至于是否还有更深入的解释,这是可能的,而且可能有许多种,这些解释的分歧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所谓关联等价性。”
那个休门的脸上掩饰不住痛苦,他用手抹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艰难地说,“你看到那只麻雀了吗?”
“是的。”
它一直在那里,也许我早就看到了,但现在才注意到它,来自被提醒后回溯的判断。它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轻巧得好像不受异构交换的约束,但是它依然要回到地面上,依然表现出了惊恐,因为旁边露天餐馆里的一个身穿白色制服的侍者,正在拉开弹弓做出要向它发射的姿势,于是它飞走了,只要不打扰在草地的餐桌上就餐的食客就是安全的。
“它习惯于这样的记忆。”那个休门说,语速变得很快,似乎被痛苦驱使着。
“如何知道不是我们的记忆呢?”我反问道。
“我想,你对你我的关系有了自己的解释了。”那个休门说。
我似乎看见麻雀站在了一处陌生的窗台上,空气里弥漫着药品的味道。如果看不见的窗台下边有它的巢,那么无法区分是谁闯进了谁的生活。我挥了挥手,那只麻雀隔着窗户飞走了。
一阵没有被挥手扇动的风,一只没有发射弹丸的弹弓。如果说前一种是错觉,后一种是误解,这又是谁做出的判断呢?难道那只麻雀不可能只是因为看见了别处的快乐?可能的原因几乎是无限的,共同构成了一个对象的整体,一定会存在一个表象,在那里,这个整体是纯粹的,是一个形成矩阵的晶体。金表上的数字颤动了一下作为回应,似乎在重新标记时间,无意中流露出纠结的心意。
我对他说,“我们通常会以一种东西去衡量另外一种东西,但这只金表看起来不同。它不仅标记时间,而且就是时间,是时间的离散体,是时间的一个侧面,给它另一个连续的侧面赋予精雕细琢与情感。到达可以最终解释所有分歧的地方,是一条非均匀基态下确定的路径,也许永远也无法到达那个终点,这听起来令人绝望,但是我们的呼应一直是存在的,就像时间的两面。你现在是在那条路径的前方回忆与我的相遇吗?”
“如果能说服你自己,这算是一种解释。”他说,“说服我的是另外一种,我刚才说过了,这些解释的分歧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在结构求商的过程中是无所谓方向和回忆的,包容的是内容,因此有了你我的类同。不能包容的是路径,它在这里具有属性而没有形态。因此你不必担心是否会被取代,你的就是你的,不是我的,无论你是否认为受到了那两只不同地方的麻雀还是这块表的启发。”
因此你才说,不用为遇到了另外的一个你而担心吗?休门看见他的额头上又渗出了汗水,还在持续地忍受着难言的痛苦,“你感到身体不舒服吗?”他问了一个迟到的问题,却已经从自身的感觉里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