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才子 风雨柳州——知名城市之柳州

有人曾说，柳州闻名，只因一位才子和一位佳人。才子是指一千多年之前被贬于此的柳宗元，佳人即是传说在此地骑鱼升天的刘三姐。

在对柳州一无所知之时，我曾天真地以为，柳州柳州，得名缘于柳宗元。有学者也煞有其事地指出：“柳州之名系唐代柳宗元谪居于此地而起。”然而，翻阅史料才知，柳州得名，是在唐贞观八年，而柳宗元到柳州则是在柳州得名的一百多年之后了。

柳州确因“才子”和“佳人”而闻名，但柳州所拥有的不仅仅只有“才子”和“佳人”，这是一座有着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古老城市。柳州建城，已有两千一百余年历史，它的起源更可以追溯到史前的旧石器时代，闻名遐迩的“白莲洞人”便生活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在柳州东南方的白面山上，有一个白莲洞，这是一处蕴藏着丰富史前文化的遗址，人类学家在这里挖掘出了距今两万多年的旧石器晚期人类遗骸，并定名为“白莲洞人”。我曾在“白莲洞”中一游，洞口有朵白莲花，这朵白莲花是由一颗尘封了数万年的莲子孕育而来，直到当代才重见天日，绽放之时仍然生机盎然，光彩照人。

柳州之行，初衷只为寻找柳宗元千年前留下的足迹，毕竟这位青衫灰暗的失落才子在那里留下了太多的故事。然而，短短三天，柳州的历史文化与城市精神却给我留下了另一番印象。柳州，这座古老的城市，正如白莲洞口的那株白莲花，经过岁月的沉淀与风雨的洗礼，正散发着越来越动人的光彩。

一

来柳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泛舟于柳江之上。微风阵阵，眼前辽阔的水面一碧千里，心情大好。遥想千年之前，古人眼中的柳江水是否也这样碧绿？耳畔吹过的风是否也这样轻柔？

柳宗元被贬谪至柳州，是在1300年前的夏天，那时的柳江流域是南方民族百越人的聚居之地。柳宗元称柳州为“百越文身地”，相对于文化繁荣昌盛的长安，柳州当时便是远未开化的南蛮之地，因其边远偏僻，瘴气潮湿，所以历来是朝廷贬谪罪人的地方。

尽管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大量的中原人进入广西，为这里带来了丰富的中原文化和先进的生产技术，但聚居于此地的仍然是强悍的百越人。

百越人的蛮与强，古已有名，其中最为著名的是秦瓯战争。这场战争在《淮南子》中有少许记载：统一六国后，为了扩大版图，秦发动了对百越的战争，命令大将屠睢率领50万大军南下攻击百越，而当时的两广地区人口总数都不超过50万，在不少野史中也有类似于“百越土著军人数仅及秦军十分之一”的说法。因此在当时，秦军在兵力和装备上都远远超过了百越部落军队。但这场战争出人意料地艰难，百越军不惜与野兽为伍，在首领译吁宋的带领下与秦军进行了惨烈的激战。

当年，读到这一段历史时，我的喉头是发硬的。想象一下当年的战争画面，惨烈状况可以想见，这些不足五万的百越土著军，为了保卫自己的部落，加入了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究竟是怎样的文化传统，让他们有这样强的凝聚力，有这样顽强凶悍的勇气？

令秦始皇万万没想到的是，横扫千军的秦军遭到了百越军的反击，大将屠睢也战死于这场战争之中，秦军大败。这本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争，然而正是百越军的顽强扭转了整个战争形势。

这支击败秦军的百越军队就是西瓯国军队，按照如今的地理位置来看，西瓯国就是现在的广西。时至今日，广西人给人留下的印象仍然少不了强悍，而在广西人中，尤为强悍的又要数柳州人。

在广西，柳州仔是一群特别的存在。柳州仔为他们的家乡而自豪，为他们身为柳州人而骄傲，因此，他们的老乡情结很重。不管走到哪里，柳州仔只要认出是老乡，再说出一口柳州风味的桂柳话，那么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在南宁的好友曾经与我说过，柳州仔在外地抱团的现象很严重。早些年，在南宁街头有打群架的现象，柳州仔凭借一句柳州口音的话：“哪里有柳州老乡？快点上！”往往就会一呼百应，不管彼此是否相识，听到老乡的召唤便会为之两肋插刀，颇有几分江湖侠义的色彩。柳州仔们个个都是打架的好手，这种打群架，柳州仔常常会大获全胜。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战败方往往会吸取教训，下次招惹事端不再找柳州仔了，然而嘴上还是不服气：“你们人多！”

然而，打群架终归是不好的，近些年，这些事情也不再听闻。但柳州仔们仍然抱着团，打架是不用了，可老乡们总有其他的忙要帮。原来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如今不需要打架了，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了，只要是老乡开口，一切都好说。

作为一个外地人，我也时常参加“老乡会”之类的活动。“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算是对于思念家乡的一点慰藉，也看过其他地方的外地人组织过这样的活动，但大多是貌合神离，私下也没有太多交流。只有柳州人的乡情和义气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多见的团结一致和顽强凶悍，都是他们身上特有的色彩。

二

柳州有位年轻的副市长曾经说过：“这些年，柳州的开放和崛起，还得感谢柳宗元和其他南下的贬官。”

副市长的话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指柳宗元在被贬于柳州的时候，在柳州施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这些措施在柳州的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推动了柳州向前发展；其二是指柳州因柳宗元而为世人所知，城市知名度的提升为柳州带来了更多的发展机会。

才贬永州，又贬柳州，一贬再贬的柳宗元是失落和绝望的，他在与兄弟离别之际曾经作诗：

零落残魂倍黯然，双垂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

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寥寥数语，写出了自己处境的险恶，空有一身才气而报国无门的柳宗元是愤恨的，然而这愤恨又是无力的。压在他身上的不仅有权倾一世的帝王，还有狼狈为奸的奸臣，任凭他怎样刚正不阿也无济于事，他个人的命运只能任由历史的车轮碾压、倾轧。

在柳州的柳宗元并未沉溺于沉痛之中。他是一位失意的政客，出任柳州刺史本是大材小用，然而他没有自暴自弃、疏于政务，而是在这个小小的天地中施展自己的才能，使自己忙碌起来。

自西汉征服南越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推行的是“以其故俗治”的政策，柳州自然也就仍然保持着少数民族一些风俗习惯，可以说，柳宗元的改革是举步维艰的。

对于改革柳州的政策，柳宗元在《柳州文宣王新修庙碑》中曾经提到孔子的一个小故事：孔子想到少数民族的地方去居住，然而有人说“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是夷人之地，孔子您这样的圣人，怎么能去居住？”孔子便回答：“君子去住了，那地方便不再落后了。”

柳宗元以孔子的话作为动力，一改前朝治理少数民族聚居地的消极对策，采取了积极主动的态度。这位在朝堂之上屡屡受挫的政治家，在柳州这个弹丸之地反而施展开了拳脚，修建孔庙，设馆倡学，释放奴隶，挖掘冰井，兴利除弊。出任刺史几年时间，柳州社会面貌已经有不小改善。

在柳州政绩斐然的柳宗元，本以为自己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被肯定，还有机会侍奉于君侧，毕竟，柳州已经有了可观的改变，而且，一同被贬的刘禹锡也早已经调任回京。然而，他等来的不是一纸调令，而是莫须有的诬陷——朝廷有人忌惮他的才气太高，调任回京总归是威胁。

心力交瘁、病痛缠身的柳宗元最终殒命于柳州，时年仅47岁。

柳宗元的委屈，柳州的百姓是懂得的，他们尊敬他，同情他。柳宗元在柳州病逝之后的一年，灵柩被运回了陕西，而怀念他的柳州百姓在柳州修建了柳侯祠，祠北有他的衣冠墓。柳宗元在城西北曾“手种黄柑二百株”，百姓们又在此地建了柑子亭，用以纪念。

罗池庙、柳侯祠、柑子亭，我已去过，印象最深刻的是柳侯祠前的一座柳宗元塑像。塑像手持书卷，面色冷峻，傲然而立，确是柳宗元一生铁骨铮铮的真实写照。而我，从塑像前走过，细细小雨中，只觉怆然。

三

柳宗元被贬柳州，是其不幸。而柳州得到柳宗元，却是柳州之大幸。

柳宗元在柳州为政四年，柳州的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善，韩愈《柳州罗池庙碑》中曾有记载：“民业有经，公无负租，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具体来说，人们的生活水平显著提高了，当地百姓的人口增加了，社会的风气好转了，农业生产的产量提高了，等等。柳宗元之后，又有被贬的官员在柳州上任，他们在柳宗元改革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行教化，使柳州的社会发展进程不断向前推进。

柳州的发展，柳宗元功不可没，他有关于柳州的诗文，他在柳州的经历，他在柳州留下的痕迹，古往今来，不断吸引着文人墨客前往柳州凭吊追思。

柳侯祠里的“荔子碑”也有“荔枝碑”的说法，刻有韩愈的诗篇，是苏东坡的书法，内容是柳宗元生平事迹，可称绝世宝物。柳侯祠的门额，“柳侯祠”三个大字是郭沫若所题，门口对联是清人杨瀚所书，距今也已经有百年历史。更有著名作家余秋雨撰文《柳侯祠》，使柳宗元在柳州失望悲愤的形象跃然纸上，吸引了许多游客前往柳州旅游。

文人墨客的作品，使得柳州有着更多的机会暴露于世人的眼光之下，这意味着更多的机遇与商机。长年出没于崇山峻岭、大江大河之间的柳州人，自古就有豪迈奔放、勇猛顽强的性格。在机会来临之际，豪爽利落的柳州人抓住了商机，发展起了工业，使这个原本古老落后的小城渐渐变成了一个以工业闻名的现代都市，广西工业创造的GDP，柳州占了大半江山。

柳州人制造的上汽通用五菱汽车敢与全国同类产品叫板，产品出口东南亚、中东、南美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旗下的“五菱之光”是中国微车历史上成长最快的车型。

柳州人生产的两面针牙膏，是民族大品牌，已经有七十余年的历史。数年来，一直引领中药牙膏行业发展，并被评为“中国最受公众喜爱的十大民族品牌”之一。许多柳州人刷牙只买他们引以为豪的两面针。

柳州人生产的金嗓子喉片家喻户晓，形象代言人是著名球星，虽然有些广西人不曾含过金嗓子喉片，但对广告中的那一声：“广西金嗓子！”铭记于心，这是身为广西柳州人的骄傲。

经济搞上去了的柳州人从此过上了“如今改革开了放，餐餐都吃白斩鸡”的好生活，闲暇之余，他们摆弄起了石头，柳州人对于奇石的喜爱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大街小巷，遍是石痴石迷，寻常人家没有块奇石在家中镇宅，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柳州人。柳州多产奇石，这与当地的气候条件和自然环境息息相关，柳州当地气候温热多雨，喀斯特地貌典型，又有柳江、红水河的水流冲击，这些都为各种奇石的产生创造了有利条件。柳宗元的《山水记》曾描述：“龙壁其下，多秀石。”

一千多年前的柳宗元没有想到，顽强肯干的柳州人居然把柳州奇石推向了全世界，如今“柳州奇石甲天下”的美名已经世界闻名。没去柳州以前，我只知道广西的“歌圩”有名，去了柳州才知道，柳州还有“石头圩”。石头圩有三馆：柳州奇石城矿物晶体馆，中华奇石馆，箭盘山的八桂奇石馆。馆中的奇石精品，独具一格，我曾在柳州奇石城一游，里面的奇石琳琅满目，让人过目不忘。

如此种种，柳州真的开始变好了，也开始热闹起来了。一千年前柳宗元背井离乡，仕途不明，一身才气却流落岭南，无论如何，都是有些失落的。然而正是他有意无意的造化，柳州才吸引了那么多人的眼光，有了如此多的改变，若泉下有知，或许会有几分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