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兰生幽园(一)

石香菇解放了双脚。

而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九琴、八音、一众小姑娘却还忍受着裹脚撕心裂肺的疼痛，对于自己的脚丫子，既不敢抚摸，也不敢碰触，更不敢大声叫喊。

嫉妒，嫉妒。八音姑娘暴露出了她刻薄的性子，脚疼还不忘嫉妒。

她冲着九琴姑娘小声抱怨着：“为什么石香菇那个疍女就不用缠足？为什么我们就得忍受这些痛苦？为什么石香菇现在就有了那么多相好的，有个相好的还给她看病？”

善良的九琴姑娘安慰道：“那是香菇妹妹的好福气，我们应该祝福她。”

八音摔打着通铺，愤愤地说道：“凭什么？石香菇弹词唱曲样样不会，就能引得这么多人为她出钱？南园妈妈都对她另眼相看。”

看着这样的八音，九琴姑娘不说话了。

九琴知道，在这梅苑里，八音姑娘的性子最为要强，她唱曲要争第一，跳舞亦是最为努力，诗词也要第一，事事要争强好胜，甚至主动去讨好梅娘，在梅娘面前打小报告。

梅娘尖刻的声音在大通铺门口响起：“全都给我起来，别以为这样就能偷懒耍滑，全部去偏厅，今天教习先生来教诗文”。

这几日，梅娘在梅苑里既没有安排弹词唱曲，也没有安排舞蹈的教习，而是让姑娘们熟读五经诗词。

这样的日程安排也算是梅娘发了一个大大的善心。缠足之后，歇息一下。

在梅苑的偏厅里，一张张书桌整齐摆放，石头和九琴姑娘坐到了一起。

这日，小姑娘们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整齐地端坐在板凳上，而都是在“嘶嘶”地不停呻吟，有些龇牙咧嘴，有些弯下身子，总想抚摸自己的痛处。

石香菇也同姐妹们一起等待着南园里专门教习诗书的先生。

当然，梅娘也没有闲下来，而是化身为“超级变态”和“灭绝师太”为一体的超级班主任。

今日，梅娘站在了梅苑偏厅的最后面，石香菇偷偷扭头，向后看了看，玉米穗子脸上的两只鼻孔黑漆漆的，仿若是两颗虫吃牙。

梅娘来到课堂的目的，自然是监督姑娘们的学业喽。

不过，石香菇最不怕的就是这诗书教习，那脑袋瓜子可不是白长的，过目不忘的复读机呀。

教习先生端起了诗书，在石头眼里，那先生仿若是刚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老朽不堪，嘴巴蠕动着说道：

今天，我们学习《唐诗三百首》，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拉着长长的调子，摇头晃脑，带着众位女弟子们读诗。

从梅花诵读到清竹，从秋菊诵读到兰花，教习先生苍老拖拉、仿若从坟墓里发出的声调是多么美好的催眠曲呀！

迷迷糊糊中，香菇就要睡着了。什么花呀、草呀、圣人之言，统统不在她的兴趣范围，嘴巴还在动，眼睛早已经睁不开了。

九琴姑娘喊了香菇好多次，结果只发现她的口水越来越多。

这偏厅内，哪个姑娘的动作神色能逃过梅娘的眼睛，果不然，“啪”地一声，藤条就敲到了桌子上，着实吓到了同桌而坐的石香菇和九琴。

九琴姑娘着实为香菇捏了一把汗，而后面的八音姑娘却有了幸灾乐祸的感觉，石香菇有灾祸，八音就高兴。

梅娘大声打断了先生的讲授：“起来，居然敢打瞌睡，先生是白请的吗？那是要花银子的。

伸出手来，刚才先生教授的诗全都背出来，错一个字，都不饶你。别以为有人养你，你就可以不听我的管教。”

梅娘这么说，显然是没有见识过石香菇过目不忘的本领。

香菇低着脑袋，站了起来，慢慢伸出了双手。梅娘也憋住了劲，扬起藤条，随时等着石香菇出错。

实则，不然。对于石头来说，背诗，容易得很，别看刚才迷糊打盹，教习先生的诵读的每一个字早都溜进了她的脑子里。老天剥夺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又把自己投向这不堪之地，却给了自己一个优秀的脑瓜子。

石香菇又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开始背诵那些讨厌花花草草：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汤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竟然没有错误，一字不差，梅娘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没有机会落下来，杀鸡给猴看的机会是错过了。

老朽的教习先生也及时地点着头，夸奖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每次都是这个评语，就不能换一句话？9

香菇姑娘在一阵小小的恐慌中，慢慢地放下了手，躲过了一劫，心中有了小得意，一句诗、一个念想在她心中不停地盘桓：“孤兰生幽园、孤兰生幽园。”

在唐代大诗人李白著名诗句“孤兰生幽园”的指引之下，一个念头在石香菇心中徘徊。

在南园繁重的活计、学业之余，香菇没有忘记观察，她渐渐发现梅娘这个丑陋的女人居然爱养兰花，在梅苑的一处幽静小园之中，梅娘居然拾掇了一片兰花，兰花池里的兰花长得还挺水灵。

这兰花高洁、清丽美好的寓意真是和梅娘的性情水火不容呀！这兰花怎么这么不幸被梅娘喜欢上了呢？香菇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