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学者对庞巴维克是否驳倒马克思的态度
郭广迪(1)
（中南民族大学经济学院）
一、郑学稼论述庞巴维克未曾击败马克思的原因
《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的作者郑学稼认为，庞巴维克对马克思的所谓批判实际上是“风马牛不相及”。他驳斥庞巴维克对马克思价值论的批判有以下三个“重要之点”：其一，庞巴维克对马克思的劳动二重性——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不理解，因而不能区分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及其“表现的形式”交换价值“这三个名词”，而是“常常用使用价值，去攻击马克思的价值和交换价值”，这实际上是一种“盲目和无识”的攻击；其二，庞巴维克歪曲了马克思关于复杂劳动转化为简单劳动的论述，马克思所说的这一“转化，是指劳动之社会平等的精义”，却被他“曲解为劳动之生理上的平等”；其三，庞巴维克混淆了马克思的利润率和剩余价值率这两个不同的概念，剩余价值率是由可变资本决定的，利润率才是由总资本即可变资本与不变资本之和决定的，庞巴维克则认定“剩余价值率决定于总资本”，所以，除非他“承认自己混淆的利润率与剩余价值率”，否则马克思对于他的这种非难根本“无需答复”。(2)
这里有必要强调的是，《驳倒》一文称“从学术上讲，庞巴维克的时差利息论一出，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就垮了”(3)，郑学稼在80多年前就明确表示，没有必要再去分析庞巴维克的利息论了，因为他的这一理论也没有“历史观和社会观”(4)。他认为，庞巴维克对马克思的批判之所以是“风马牛不相及”，关键就在于他完全不理解马克思价值论中的唯物史观基础，以及马克思对反映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商品社会属性的重视。
二、伍纯武对马克思和庞巴维克价值论的比较研究
《马克思与朋巴维克价值论之比较研究》的作者伍纯武强调：“价值论在经济学中占着中心地位，是经济学的一个基本问题。”而在马克思和庞巴维克的经济学体系中，价值论的“立论相反”，且“都有许多的信徒，形成了经济学中两大派别”，因而有必要对二者进行“比较研究”。
在对边际效用价值论进行批评时，他指出，边际效用论者以物品的效用来说明价值，认为“物品的效用大，其价值亦大”，如果“他们所说的价值是指使用价值”，“那当然是不错的”，“但他们所要努力说明的，却为物品之交换价值，这就错了！”之所以会出这种错，就是因为他们“混同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然后，他又指出，边际效用论者出这种错误的根本原因则在于理论基础是错误的，并具体分析了理论基础的三大错误：其一，其出发点“不是社会中有社会联系的个人，而为孤立的‘原子’”，即以鲁滨逊式的孤立的个人为出发点；其二，“朋巴维克之价值学说，只阐明人对物的普遍形式，而将历史成分抽出”，“是没有历史性质的”；其三，“将生产置于末位，而将消费之分析拉在前头”，是一种“超生产的价值论”。(5)
伍纯武又是怎样批评劳动价值论的呢？他指出，“马克思以前之劳动价值学说，缺陷甚多”，但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将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因而“比他以前任何劳动价值学者式学说都来得完全和正确”，然后，在此前提下表示，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说之批评”最有力的就是“奥地利学派”，所以有必要介绍这“两方面的辩论”。(6)
他首先指出了庞巴维克等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一个非难，即可交换之物并非都是劳动的产物，这些非劳动产物的物品的交换价值怎么可能由劳动时间决定呢？进而介绍马克思主义者对于这种非难的回复：马克思所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所以，“他所解剖的最适当的标准物”是“资本主义社会中之特殊物——商品——而不为一切的货物”，而且价值是“一种社会现象”，在分析价值时本来就应当“抓住各社会的特性而入手”，并表示在此前提下，“对于庞巴维克等人所提出的问题，就可以不费力的回答了”(7)。不过他认为，马克思的价值论中也有一个缺陷，即“对于复杂劳动与简单劳动之关系的研究”“不是很充分”，因而在这个问题受到别人的非难。(8)最后他认为，从其比较研究可以得出一个“暂时的结论”：商品的价值、交换价值、使用价值和价格的含义“是不可以混同的”，具体来说，价值量的大小由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商品的交换价值则是由其价值决定的；使用价值就是人们“对于商品之效用而估定的价值”，所以，以效用或边际效用出发研究价值实际上是“对使用价值之探讨”；价值是决定价格的基础。
由此可见，伍纯武虽然没有明说，但其比较研究的结果实际上是站在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一边，即并不认同“驳倒”之说。
三、涂西畴对庞巴维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
《庞巴卫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的作者涂西畴在文中选择了其三大代表人物之一庞巴维克的理论体系“予以解析”。(9)
该文在分析庞巴维克的方法论时指出其“三大特征”为：“极端孤立的个人主义”“非历史的观点”和“以消费为出发点”，并在逐一加以较为详细的解析后表示，庞巴维克的“全部理论体系之所以会支离破碎，也就是他自己这种方法论应有的产物”。(10)他的这一看法与伍纯武基本上是一致的。
在分析庞巴维克理论体系的“基石”——“主观的价值学说”时，涂西畴在依次对其“边际效用法则”“价格论”和“利息论”进行了非常详细的解析之后认定：在其“主观价值论的一连串”所谓“法则”中，除了“矛盾、混乱、循环的说明以外”，完全“找不到一些科学性的成分在哪里”，“以超现实社会的孤立经济主体的纯心理的欲望效用观建立的边际效用法则”根本“无法说明现实社会的经济事像”；其价格理论的内容也是“何等混乱”，既然他主张市场价格“由主观评价所决定”，在其所谓“供求法则”中“市场供求又如何能左右价格决定呢”；从在其理论中“站重要地位”的时差利息论的“三大根据理由”看，他的这一所谓“新利息论”也是“无法确立”的，所以，涂西畴的结论是：在对庞巴维克全部理论的解析中，所能看到的只是“层层矛盾，处处破碎”，难以用“体系”这一概念来表示其理论。(11)
四、余长河对庞巴维克学说的“再批评”
在《庞巴威克的利息学说》一文的最后是余长河本人“对庞氏学说的再批评”。在“再批评”中，他指出，庞巴维克的“利息理论是他的资本学说、价值论、价格论的延长和结论”，他的这些理论又是“以他的研究方法为基础的”，因而有必要“从他的研究方法去着手，再一步一步去推论他的利息理论的正确性”，所谓“再批评”是相对于站在奥地利学派立场的批评而言。可见，他实际上要批评的并非仅仅是庞巴维克的利息学说，而是其理论体系。
关于庞巴维克的方法论，余长河与伍纯武、涂西畴的看法一致，认为其三大支柱“非社会观、非历史观和消费观”，是导致其“资本论、价值论和价格论”及其“所派生出来的利息论”错误的根源，并强调，经济学是研究“人和人的关系，而不是人和自然的科学”，在此前提下，他先依次分析了庞巴维克资本学说、价值论和价格论的错误之处，然后再重点探讨其“建立在错误基础上”的关于利息存在的“三大理由的错误和矛盾”，最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看似有点奇怪的结论：“庞氏的价值理论和资本学说有负于他的利息学说，他的利息学说无负于他的价值论和资本学说。奥地利学派有负于庞巴威克，庞巴威克无负于奥地利学派。”(12)
笔者认为，余长河的这一结论是非常到位的，因为，从产生错误的根源看，是庞巴维克的价值理论和资本学说导致了其利息学说的错误，其利息学说相对于作为其理论基础的价值理论和资本学说来说并无逻辑错误；是奥地利学派的基本理论导致了庞巴维克学说的错误，庞巴维克的学说相对于奥地利学派的基本理论也没有逻辑错误。
余长河在对庞巴维克的经济学说进行“再批评”时也没有提及马克思，然而，从其批评的方法、内容和结论来看，他也绝不会赞同“驳倒”之说。
五、其他民国学者的相关看法
当然，当年民国学者对于庞巴维克和马克思经济学说的看法并非都与上述四位学者一致。庞巴维克的《剥削论批判》中译本出版后不久，南禅认为，在马克思学说“正盛行于中国的今日”，该书“是很有值得我们研读的必要”，虽然其“提出的例证”“不见得完全正确”，“但至少是一种有力的批判”。(13)苏锡生甚至宣称，庞巴维克的《剥削论批判》“能在学理上”给予马克思的学说以“致命打击”，因而是“值得我们阅读的一部佳作”。(14)
李家骥在《庞巴卫克利息学说之研究》一文中认定，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的“立论之基础，及其结论，皆属错误”，并明确表示，庞巴维克的利息理论是“利息论中最健全者”，“欲推翻之”是不容易的。(15)叶元龙的《庞巴维克对于利息论之贡献》一文介绍了庞巴维克对其之前的几种利息理论所进行的批判，包括对马克思关于利息来源于剩余价值的理论的批判，重点在于对马克思劳动价值论的批判，由此可见，这两位作者虽未明说，但实际上是认同“驳倒”之说的。
当年还有不少人是将庞巴维克作为攻击或批判马克思的代表人物而盲目崇拜。涂西畴认为，由于庞巴维克曾对马克思的学说进行了“似是而非的所谓‘理论矛盾’的攻击，因此预存门户之见的人，都不约而同奉庞氏为姜太公”，并随之而“摇旗呐喊”。(16)郑学稼也表示，庞巴维克是“近代批评马克思者所崇奉的姜太公”。(17)被郑学稼称为庞巴维克“所代表阶级的今日之不肖子孙”有毛一波和郭任远等人。(18)
另外，还有人批判马克思经济学说的目的就是：“吾人既担当了剿共的重任，文人武士就应该枪击笔伐来全体动员，同共产党徒作殊死战。”(19)关于这个问题，张澜先生对以亚当·斯密“为始祖”的“资本主义经济学”和以马克思“为始祖”的“社会主义经济学”进行比较之后表示，前者“只能给我们一些经济常识，零碎的经济说明，并不能给我们以整个的生产法则生产组织的系统知识”，后者则“恰恰与这个相反”；鉴于有人担心“研究社会主义的经济学，不会变成共产党吗”他明确表示，“我们是研究学问，不是去加入政治团体”，我们只关心“是真理不是真理，合科学不合科学”，因而“不能拿反共来作为一种遮蔽真理的成见”。(20)
这里还有必要提及的是，在很多民国学者编著的西方经济思想史著作中都有关于马克思经济学说的章节，他们对马克思经济学说的介绍比较客观，且一般都没有提及庞巴维克及其《终结》。可见这些经济思想史著作的作者实际上并不认同“驳倒”之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黎明书局也并不是因为赞成“驳倒”之说才出版《终结》的中译本，在该书局1934年版《马克思主义体系之崩溃》中译本的广告页中，也有其1932年版郑学稼的《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的广告，该广告的最后一句话是：“要知道奥地利学派能否战胜马克思主义，及其本身的正确性，不可不读本书。”(21)
(1) 郭广迪，中南民族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2) 郑学稼．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正资本论及资本与利息［M］．上海：黎明书局，1932：404-408．
(3) 胡平．庞巴维克早就驳倒了马克思——纪念庞巴维克逝世100周年［EB/OL］．新浪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 aa4ed97c0102wdzu．html，2014-11-02．
(4) 郑学稼．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正资本论及资本与利息［M］．上海：黎明书局，1932：408．
(5) 伍纯武．马克思与朋巴维克价值论之比较研究［J］．经济学月刊，1934，1（4）．
(6) 伍纯武．马克思与朋巴维克价值论之比较研究［J］．经济学月刊，1934，1（4）．
(7) 伍纯武．马克思与朋巴维克价值论之比较研究［J］．经济学月刊，1934，1（4）．
(8) 伍纯武．马克思与朋巴维克价值论之比较研究［J］．经济学月刊，1934，1（4）．
(9) 涂先求．庞巴卫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J］．经济科学，1942（2）．
(10) 涂先求．庞巴卫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J］．经济科学，1942（2）．
(11) 涂先求．庞巴卫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J］．经济科学，1942（2）．
(12) 余长河．庞巴威克的利息学说［J］．金融知识，1944，3（2）．
(13) 南禅．书报介绍与批评：《剥削论批判》的介绍［J］．时代精神，1941，4（1）．
(14) 苏锡生．书报评介：《剥削论批判》［J］．国力，1941，1（6）．
(15) 李家骥．庞巴卫克利息学说之研究［J］．经济季刊，1941，1（1）．
(16) 涂先求．庞巴卫克经济学说体系的解析与批判［J］．经济科学，1942（2）．
(17) 郑学稼．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正资本论及资本与利息［M］．上海：黎明书局，1932，“自序”．
(18) 郑学稼．庞巴卫克的经济学说——正资本论及资本与利息［M］．上海：黎明书局，1932：404．
(19) 君潭．马克思经济学说批判［J］．东亚经济月刊，1943，1（12）．
(20) 怎样研究经济学？——本会成立纪念日——张校长表方先生演讲［J］．经济科学，1929，创刊号．
(21) 庞巴卫克．马克思主义体系之崩溃［M］．汪馥泉，译．上海：黎明书局，1934，扉页（广告）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