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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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贤士在野

果然如巴曼子所言,第二天江水暴涨,江面陡然宽了数十丈,并刮起了强劲的东南风,大船乘风破浪,下午日落时分便到达了怒涛之城。

大船在码头停下,待众人下了船后,单方对巴曼子拱手道:“天色尚早,容小弟陪大哥再喝一杯。”

巴曼子道:“如果单方兄弟不嫌弃,我请你到苍山酒馆喝一碗如何?那里是我们每次行船后都要去的地方,大家不但一起喝酒,还能吹吹牛,简直痛快极了。”

“苍山酒馆?”单方知道那是出名的路边酒馆,多少行脚商贾都会在进入怒涛之城时,在那里喝上一碗,苍山酒馆名气大,店面小,菜简单,酒很烈。单方笑道:“兄弟我另有一处饮酒的好地方,可以让兄弟们痛快畅饮一番。”

“兄弟说的可是醉乡楼?”

“正是。”

唐雀等其他几个纤夫一听说醉乡楼三个字都纷纷瞪大了眼睛咋舌不已,这三个字就已经能让这些苦力纤夫流口水了。

巴曼子道:“醉乡楼在玫瑰区,我们这些人衣衫褴褛的样子是进不去的。”

单方说道:“大哥放心,只要有钱哪里都能进得去。实不相瞒,小弟我还有一件事情求大哥相助,望大哥万无推辞。”

巴曼子见此便不再推辞,和单方等人前往醉乡楼,一路上遇到怒涛之城的巴国军士盘查,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军士在收了单方的钱后便都假装眼神不好使了。来到醉乡楼,那些伙计一见单方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了,再见到身后的巴曼子便皱起了眉头。单方吩咐伙计:“给这位大哥安排个雅座,好酒好菜都上。”说完就随手扔给那伙计一块金子,那伙计慌忙去准备。

两人在雅间落座后,单方对巴曼子道:“大哥请先在这里歇息,小弟我去去就来。”说罢就出了雅间。

巴曼子道:“兄弟请自便。”

单方出了雅间后,穿过一个回廊,走进两重合院,再拐进一座小阁楼,便在一扇雕花红木门前停下,他轻轻地敲了三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单方进屋后,见吕琦、童无欺、范江海等人都在,便急忙施礼道:“见过各位大哥。”

吕琦道:“快起来吧,我们都在等你的消息,楚国那边的情形如何?”

单方说道:“楚国已在大肆囤积粮草,整顿兵器,在外领兵的大将阎敖已被楚王召回,看来巴楚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童无欺道:“这阎敖是一代名将,若非大战绝不可能把他从前线调回来,看来我们和二公子的这笔买卖必须得进行下去了。”

范江海亮出大嗓门说道:“这次事成,单方兄弟要记一大功。”听了范江海这么说,吕琦等人都纷纷点头,夸赞单方不辱使命。单方道:“我这次能够及时回来,多亏了一位能人相助,他才智勇略过人,我正想推荐给各位大哥。”

“莫非兄弟遇到了武功高强的侠士?”童无欺问道。

“他不是游侠,他只是一个纤夫。”

“纤夫?”吕琦等人听完都大吃一惊,以为是哪位圣人学徒或者侠士出山,没想到单方居然说是一个卖苦力的纤夫。

见众人有失望之色,单方便将巴曼子在魔鬼潭救了自己的经过告诉吕琦等人,并说道:“此人虽然只是个纤夫,但临危不惧,其应变才智不在当世名士之下,如果能为我们所用,相信能帮助我们早成大业。”

童无欺听罢点头道:“听单方兄弟这么说,这位巴曼子的确是位难得的人才,那我们就将他召入麾下,随我们一起做事吧。”听童无欺也这么说,吕琦、范江海、邓遗清等人便都点头同意,单方见此非常高兴,急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叫他进来与几位大哥见面。”

单方兴冲冲地跑回雅间去,当他打开房门后,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而桌上的酒菜却动也没有动。单方急忙问上菜的伙计,那伙计道:“你的那位朋友说有要事先走,还说感谢先生的好意,他日若有机会再相聚。”单方听了,心中一阵怅然,想去苍山酒馆找巴曼子,但又觉得不妥,便只好作罢了。

巴曼子并没有去苍山酒馆,他受邀与故人相见,而那位故人就在巴国王宫。

在巴国王宫里,桑田正和巴王在一起,还有尹喜。

烛光摇曳,巴王抚摸着黑月宝剑,他对尹喜道:“你可还记得这把宝剑?”

尹喜对巴王道:“这是黑月宝剑,是巴王的保护神剑,谁对王座有非分之想,它就会斩下谁的脑袋。”

巴王拔出宝剑,摇曳的烛光映出巴王的影子在宫墙上,像在跳舞,一个孤独的舞者。巴王抚摸着黑月长剑的剑刃,叹道:“你跟我二十多年了吧。”

尹喜不知巴王说的是剑还他,但无论说哪一样,他的回答都没错,因为这把黑月宝剑和他都是跟了巴王二十二年。就是在二十二年前,他一手提着黑月宝剑,一手提着天宝太子的人头,走到了巴王的面前,当时巴王看着自己哥哥的人头,对他说了一句:“此生定不相负。”

当巴王登基以后,他就一直替巴王掌握着国库的钥匙,这是一个简单的工作,除了忠诚,再不需要别的技能,所以他也变得非常简单,他从来没有其他大臣那样的巧思、善变和忧国忧民,他脑子里只有数字。当巴王问他,他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是的,二十二年了。”

“当初是你把它带到我这里的,现在我想把它还回去。”巴王看着尹喜,灯光下尹喜不悲不喜,说道:“它回不去了,它只属于大王,它和微臣一样,将永远跟随大王。”

巴王说道:“我在这王座上坐了二十二年,这让我现在感觉很疲倦,如果天宝太子的儿子还活着的话,现在也有二十多岁了,这王座正好还给他,本王也不必费心再立储君了。”

“大王是天命所归,旁人岂能觊觎王位。”尹喜心绪回到了二十二年前,就在那时,巴王率军回城,屠杀了与自己争夺王位的哥哥天宝公子一家,而尹喜当时是天宝公子的心腹,他与现在的巴王里应外合,把天宝公子的人头和黑月剑一同带给了巴王。

最后军士发现天宝公子府中上下人等全部被杀,唯独他两岁的儿子失踪了,尹喜告诉巴王:“那孩子被他父亲扔进了江水中。”

巴王看着那黑月宝剑,叹道:“希望它从此以后不再沾血,至少不要再沾王族的血。”说罢便将宝剑归鞘,然后又转头问桑田:“你找的人到了吗?”

桑田答道:“刚刚到了。”

这时内侍郭典拉开了帷幕,只见巴曼子阔步走来,一身粗布短衣,脚上穿着草鞋,肩头还是湿的,显然是刚从外面冒雨进来的,他这一身打扮,与这王宫的奢华富贵极不相称。他对巴王施礼,说道:“见过大王。”

巴王上下打量一番,便忙走过来说道:“壮士不必多礼,请问壮士遵循大名?”

“巴曼子。”

“哦,原来也是王族之后。”巴王感到非常惊诧,没想到王族之后也会沦为一个纤夫,但再看看巴曼子面容,巴王见他黑黑的脸庞透着坚毅,两道剑眉整齐,鼻梁直挺,丰厚嘴唇紧闭,目光坚定,眉宇间有敦实内敛之气。巴王说道:“壮士器宇不凡,不愧是我王族中人,请问壮士祖上是何人?”

巴曼子对巴王道:“黑蟹不敢与大王攀亲,今夜前来是受桑先生所托,一切听桑先生吩咐。”

巴王听罢,知道巴曼子并非攀附富贵之人,顿时对他充满敬意,忙拱手道:“果然是高人,一切拜托壮士了。”说罢便吩咐郭典带巴曼子去歇息。

看着巴曼子挺拔的身躯离开房间,巴王叹息一声,说道:“蒿草之下有兰香,茅茨之舍有高士。”

桑田对巴王道:“大王以为如何,这巴曼子能否担当重任?”

巴王点点头,说道:“看来你不但有绝世的工造技巧,还有世人少有的慧眼。这次的重任看来非他莫属了。”

桑田道:“巴王客气了,论识人,在下不及巴王万分之一。”

巴王这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便问道:“按照怒涛之城的规矩,黑蟹是进不了这玫瑰区的,你是如何认识这位巴曼子的?”

桑田道:“说来话长,我认识巴曼子纯属偶然,那还是我刚来怒涛之城时,乘船时认识了他,我观察此人气度不凡,知道绝不是普通的纤夫苦力,后来又发现他带着三个小孩,生活非常贫苦,他买一个烧饼给三个孩子分吃,自己一口未尝。当时我以为这三个孩子是他的弟妹,结果我问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三个孩子是孤儿,也不姓巴,那三个小孩一个叫阿木,一个叫阿土,一个叫阿丽,他不能看他们饿死,就拉纤养活他们,他们四人一直相依为命。”桑田告诉巴王,因为自己也是被鲁班养活的孤儿,所以现在自己被这位叫巴曼子汉子的精神所感动,于是就决定接济他们。这三年来,他都一直给巴曼子送食物,三个孩子都慢慢长大了,但巴曼子始终靠做苦力养活自己,食物都给了三个孩子,有如此品格,使他知道巴曼子一定能为巴国完成这件大事。

巴王点头赞叹不已,突然又问桑田:“你从没出过玫瑰园,是如何把食物送到黑蟹区的?”

桑田没有回答,只反问道:“巴王难道不知道黑蟹每天都会来到这里么?”

“黑蟹能来这里?”巴王感觉太不可思议,怒涛之城有规矩,黑蟹从来不能靠近玫瑰区,来玫瑰区的都是有钱有权的体面人士,更遑论这王宫重地了。

“大王难道忘了,玫瑰区的粮食都是黑蟹送来的,没有他们玫瑰区的人早饿死了。玫瑰区的垃圾粪便都是黑蟹来清理的,没有他们这里早就变成肮脏的垃圾场,哪来漂亮整洁的玫瑰区呢?”桑田告诉巴王,其实每天凌晨天亮之前,黑蟹就会驾着牛车来玫瑰区清理各种垃圾粪便,而此时玫瑰区除了守卫之外是没有人见过他们,因为他们还在睡梦中,等到他们起床,就会见到一个漂亮干净整洁的玫瑰区。桑田就是每天凌晨等到黑蟹前来清理粪便的时候,便让他们把食物带回去的。

听完这一出不算内幕的内幕,巴王感叹道:“寡人原来并不了解这座城,这可是本王生活了一辈子的怒涛之城。”

在郭典的安排下,巴曼子现在过上了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他为巴曼子准备了几十套锦衣,吃饭有九十九道菜,还有五十名美女相伴,供其驱使。但巴曼子只吃了几个芋头,并且只穿自己带来的粗布衣服,那些美女也被他安置在别的房间。

桑田见巴曼子如此这般,心里颇为讶异,自忖道:当今天下贵族王侯多喜欢招揽能人异士,但成为门客的无不以追求荣华富贵为目标。即便是独来独往的高士,也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追逐享乐最美好的时光,尤其是人生中最后的美好时光,它就像夕阳,绚烂壮丽,令人难以抗拒。

面对桑田的疑问,巴曼子倒很淡然,说道:“桑先生何必惊讶,不曾听孟子所云:鱼与熊掌,舍鱼取熊掌;这次我受先生所托,并非为享受荣华富贵,是为了报答先生的恩情而来。”

“鱼和熊掌可兼得,义与利也可兼得,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时刻,任何享用都无损先生的美德,先生何必拘泥圣人言而如此清苦自己呢?”桑田在旁边推心置腹地劝道。

巴曼子道:“桑先生一片盛情,鄙人心领了,只是一个人享受了锦衣玉食,粗茶淡饭就难以下咽,爱上享受就会爱上苟且,苟且的人生如何能舍生取义呢?在下受先生大恩,现在重任在肩,面临的最大困扰不是对死的恐惧,而是对生的留恋,只有无欲,方能无畏。”

桑田听罢,慨叹:“世上多有这样的君子,何愁天下不太平呢。”遂放心进行自己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