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话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3章 宝蟾攻心巧施毒计,香菱痴梦可怜薄命

却说黛玉情邀桃花诗社,自那日从凹晶馆回来,便着了些风,又因连日天气骤变,竟一连病了半月,其间宝玉宝钗等人时时来看望,又请张太医来看了两三回,开了药方服药,只把宝玉担心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慢慢调理了十来天,方渐渐的好转过来。

这一日,宝玉听袭人回来说黛玉已经大好了,遂草草吃过了早饭,便欲往潇湘馆来和黛玉说话。

袭人道:“我早上才过去看了她,这会子她恐睡午觉呢,你又何必去聒噪她。”

宝玉道:“这一月多来连我也有些不好,才去了几遭,何曾好好和她说过几回话,这会子难得大家都好了,恐她夏日里午后睡觉积了食,反到不好,我过去和她闹一阵子,便混过去了,恐还好些。”

麝月笑道:“二爷一日不去那里,魂也要去三遭儿,袭人姐姐难道变作蛔虫勾住二爷的肠子不成。”

一语说得众人都笑了,袭人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红了脸啐了麝月一口。秋纹却道:“二爷可要我们谁跟着?晚饭可回来吃?”

宝玉道:“不必,你们只忙自己的吧,倒是芳官跑哪里去了?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她的影儿。”

袭人忙道:“前两日那地藏庵的圆心来那边要月钱,说起藕官蕊官的话,说两人在那里很不安分,太太便说若是这样,索性撵了出去,或配人或找个人家打发了吧,那里原是佛门清静地,容不得的。不知谁又说起芳官的话来,说竟在咱们这里见了她好几次,闹得不成体统,太太便发了狠话,说若再在咱们这里见了她,便要细问个究竟,我怕又惹出什么风波来,累及了大家倒不好,恰巧那水月庵的智能儿来园子里找芳官,我便嘱咐她把芳官叫了回去,只因你连日不好,怕你又有闲气生,所以没和你说。”

宝玉听了,心里大不快,奈何事已至此,只得恨恨罢了,遂抬腿便走了。

袭人、麝月等忙跟了出来。袭人红了脸道:“你这是怪我了。”说着眼里滴下泪来。

宝玉见了,忙又转身替袭人拭泪,安慰道:“我何曾怪你了,只恨我自己罢了,你别多想,回去好好呆着吧,这些日子里来可都苦了你们,我病了,竟连那边也不好,里里外外都得你来照应,我念你们的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你。”

秋纹拿了宝玉的扇子来,宝玉接了,转身走了。这里袭人方回转过来,和众人回至屋内,一言不发,独自走进宝玉的卧室,在那床沿上坐了,又只偷偷暗自垂泪。

麝月秋纹忙进来劝解道:“姐姐何必伤心,二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那芳官迟早得去,没个常在这里的理。再者姐姐也是为了大伙儿好,倘若太太那边怒了,难保再掀起风波,连我们也殃及。二爷一时糊涂,我们却无不感念姐姐的好呢。”

袭人听了这话,方渐渐止住,却又悠悠的道:“我不怪二爷恼我,只是寒心他竟起了疑心,原来咱们的心都白操了。”

麝月道:“你这说的哪里话,你来这府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二爷的性子,一时好了,一时又不好,你何必放在心上,他若疑你,还这般体贴,替你拭泪?我和秋纹竟几时也哭一遭儿,看有没有这造化。”

秋纹笑道:“我们那有这造化,我两原是俗人,淌出来的都是酸尿,那比得珍珠姐姐,淌出来的都是珍珠呢,可不叫人怜惜。”

麝月呸了一声道:“你这该死的,拉上我做什么,你淌出来的才是酸尿呢。”

袭人原名花珍珠,被她二人这般打趣,竟也忍不住红着脸笑了,便只嗔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浑说些什么,连脸也不要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闹在一处,正自不可开交,外面却有人道“宝姑娘来了”,三人忙住了口。

袭人忙起来道:“宝姑娘来了,快请坐。”

麝月忙去倒茶。宝钗笑道:“我在外面听见里面热闹,便进来瞧瞧,怎么宝兄弟不在?”

袭人红了脸,忙道:“才过林姑娘那边去了,姑娘坐着喝茶,等我去叫了他来。”

宝钗忙笑止住道:“不必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他可好了,既能出去了,想必已无大碍,我家里那边还有事,这些天尽在园子里,也没回去看看妈妈呢。”说着便扶了莺儿起身走了。袭人送至怡红院外不提。

这里宝钗扶着莺儿一路出了怡红院,穿过梨香院,径直往宁荣街的北面来。原来自从薛蟠娶了夏金桂,恐一大家子在梨香院里住着不便,且又小夫小妻的,薛姨妈便令人收拾了几处自家的旧房子,和薛蟠搬了出来住。这住所恰在梨香院的后面,便只在梨香院后墙开了一处角门便可通连的,恰靠着宁荣街。

宝钗一路来至家门,听得里面倒也安静,遂放了心,便进来找薛姨妈,却半路上遇着宝蟾拿着一个空茶盘出来。那宝蟾见宝钗来了,忙假意上来问好,态度大不似以前那般生冷。

宝钗忙笑着点点头而已,心内倒是纳罕。又听得薛姨妈在香菱屋子里,便扶着莺儿进来。

香菱欲起来,宝钗忙止住道:“你且再躺躺,别起来了。”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这几日在那边都玩些什么呢,好几日不见你,正要打发人过去问问呢。”

宝钗笑道:“前几日探丫头有事要我帮忙,林妹妹又不大好,我时常去看看她。”

薛姨妈道:“正是呢,这些天我也没过去,你林妹妹怪可伶的,你做姐姐的,也得时常看顾她些,不知她怎么样了?”

宝钗道:“前儿在凹晶馆作诗,她恐是受了风,回来便不好了,如今才好了些,我想着妈妈这边恐又有事,便抽空过来看看。”

薛姨妈笑道:“如今那边竟安静了,可是难得。早这么着,咱们娘儿们少遭多少罪,你哥哥也不能野马似的了,可知是否极泰来。”

莺儿道:“难道她们竟真孝顺了不成?”

宝钗听了这话,又想起刚才宝蟾的模样,不禁蹙眉道:“话恐怕说得早了些,且看吧。咱们不去招惹她们,但司马昭之心,咱们是不可不防的,倘若她们竟真的这么着了,倒是日头自西边出来了。”

薛姨妈不禁悄声问道:“难道你又遇着什么了不成?”

宝钗道:“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她们也转性得快了些,俗语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咱们也得眼明心亮。”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这倒是你多心了吧,这些天来,我看着那边竟也和睦了,也不吵不闹了,倒是时常过来请安问好,见了香菱,也是和和气气的,只怕从此真好了。”

宝钗见薛姨妈如此,又怕香菱担心,只得笑笑,拿别的话岔开。

众人说着,薛蟠却从外面进来,笑道:“妹妹回来了,可是大喜,这些天没见妹妹,哥哥可想着你呢,前儿给你们的时鲜瓜果怎么样?若你还要时,哥哥还有呢,你整日家在那怡红院里,不知都有什么宝贝在那里,竟把哥哥和你嫂嫂都忘了。”

宝钗听薛蟠这话,立马红了脸,嗔道:“谁整日家在那里了,你才回来,又胡说些什么。我因探春找我帮忙,林妹妹又不好,所以这些天回来得少了,至于嫂嫂,一切有你便可,又拉扯我做什么。”

薛蟠忙赔罪道:“原是我说错了。妹妹莫怪,妹妹在那边谋的才是终身大事呢,不回来便不回来,横竖这边有我呢,如今你嫂嫂也很好,时常念你的好呢。”

此语一出,宝钗立马哭了,含泪道:“谁在那边谋什么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薛蟠自悔失言,急得直跌脚道:“我这该死的臭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来,真该抽自己几个嘴巴子。”说着,便果真搧了自己几下嘴巴子。

薛姨妈忙道:“得了,别现眼了。你成日家游荡,害得我和你妹妹为你操心,这会子不说回去哄着你媳妇去,到来这里聒噪嚼舌。”

薛蟠只得又好妹妹宝妹妹的赔罪,薛姨妈也忙安慰宝钗,宝钗方收住泪,转身去和香菱说话。

薛蟠见如此,转身出来,径直往宝蟾这边来,却不见人影,忙又往金桂屋子里来,可巧二人正在屋子里叽叽咕咕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见薛蟠进来,忙住了口,宝蟾便假装出去倒茶,金桂却上来巧笑道:“爷也累了,快坐下歇歇。”

薛蟠喜得如同吃了蜜似的,没想到主仆二人竟如此贤良淑德起来,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木偶一般站着傻笑。

金桂捏了薛蟠的耳朵笑骂道:“你个夯货,怎么呆了,猪八戒逢了嫦娥,死了贼心不成。”

薛蟠见金桂巧笑风骚,不由得一把将金桂抱住,傻笑道:“我的心肝宝贝,爷可想死你了,这一月来,你竟不叫爷沾身,爷的火早憋不住了。”

宝蟾却果真倒了茶来,恰巧撞见,不由得忙背过身去,假装咳嗽,薛蟠只得悻悻的放了手,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金桂。

金桂笑骂道:“进来便进来吧,咳的哪门子骚嗽。”

宝蟾挑眉笑着进来道:“我咳了声嗽也是骚的,倒是骚得巧,唬得嫦娥丢了猪八戒,只可惜猪八戒偏偏就喜欢这一声儿骚劲,有本事,你也叫唤得好些儿。”

金桂立马火便上来,待要发作,薛蟠忙接了茶来,笑着递给金桂道:“都是爷的心肝儿肉,看在我才回来的份,丢开了吧。”

宝蟾见薛蟠这样,冷笑一声,赌气走了。

金桂气得生烟,一把将茶摔了,怒道:“多早晚叫你死了,你才知道。”

薛蟠见没趣,只得胡乱安慰了金桂些话,便寻了由头出来,一溜烟竟又偷偷往宝蟾这边来。

宝蟾听见外面有人,早知道是薛蟠,便故意倒在床上装睡。

薛蟠进来,见宝蟾睡在床上,云鬓蓬松,衣衫半掩,大有睡美人之态,顿时哪里按耐得住,不由分说便扑了上来,嘴里心肝儿肉的乱叫。

那宝蟾竟一言不发,刚要入港,却突然跳将起来,狠狠搧了薛蟠一把掌,含泪怒道:“好你个没良心的怂货,只敢在我面前耍威风,见了那烈货,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这会子那边没了趣,却死皮赖脸的跑过来作什么,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来,省得叫人骂我,受这不白之冤,给我闲气受。”

薛蟠突然挨了宝蟾一巴掌,那股子雄赳赳的气早泄了,待要发作,见宝蟾泪人一般,犹如梨花带雨,顿时竟又笑道:“我的心肝儿,有什么委屈只管和我说了来,爷给你做主,这家里,只要爷说了,谁敢不听,谁还敢给你气受。”

宝蟾啐了一口,哭骂道:“你这骟了的骡子,还敢说嘴,谁给我气受?你还不知道,横竖是你窝囊罢了,但凡你有些男子汉气概,便立了起来,说一不二,那才是响叮当的男人,这会子和我说大话,有何用,过后便如屁一样放了,响都没一声儿,你若是个男子汉时,便为我做主,依了我一件事,从此我便服你。”

薛蟠一听此言,又看看宝蟾一脸的委屈,便拍着胸脯子道:“你且说,我一定帮你做主,这家里几时不是我说了算?”

宝蟾冷笑道:“你别胸脯子拍得山响,过后见了她,便又怂了,没得叫我啐你。”

薛蟠又赌咒发誓,宝蟾方道:“这事说来不难,只要你是个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男子汉,立得住时,便也只是你爷们家一句话的事。”

薛蟠急道:“你且快说何事,我若办不到时,便不是爹生娘养的。”

宝蟾却又道:“我只问你,我来了你这破地方,对你可好?”

薛蟠傻笑道:“当然好,若晚晚咱们都在一处,便更好。”

宝蟾瞅了一眼薛蟠,巧笑道:“我比她如何?”

薛蟠顿时咂嘴作舌的道:“我的乖乖,你比她不止强千百倍。”薛蟠说着,便又来了兴头,开始动手动脚。

宝蟾却一把拧住薛蟠的耳朵道:“你这蠢驴夯货,我的事还没说呢,你急些个什么,一块肥肉掉在狗嘴里,跑不了你的,你且答应了,立马把我的事了啦,今晚还不由得你兴头,我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薛蟠听得此话,早已筋酥骨软,有些魂不附体,忙跪在床上央求道:“我的好奶奶,你有什么就说了吧,我若反悔,便立时死了。”

宝蟾不由得笑了,呸了一口笑骂道:“你个种驴,给我听好了。”

薛蟠忙起来笑道:“好奶奶,你且说来。”

宝蟾见薛蟠已然上钩,时机来了,便假装委屈,泣道:“我自进了你薛家的门,每日勤勤谨谨,如今却只落了骂名,我自知是奴才命,但到底也是你的人,她硬找我的茬,时时拿我出气,我也说不得,况你又时常不在,我和谁说去,若再这么着,恐要不了多久,我便当真被她折磨死了,只是我好歹伺候了你一场,不说落下什么好,好歹你也为我着想些,我便感念你的恩,敬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子,是我一生一世可依靠的男人······”

薛蟠见她说得动情,竟信以为真,便道:“你且说,要我怎么样,我便是上刀下山火海也替你了结了。”

宝蟾抽泣了几声,方瞅着薛蟠道:“我只要离了她,情愿过去伺候香菱奶奶!按理说,香菱也是你的人,却在我的前头,论理她也是我的主子。一者香菱奶奶性子好,从不打骂人,二者我和她原没什么,我过去了,只勤勤谨谨,和和气气,每日伺候得她好了,我得些清静日子,香菱又多了个人伺候,你们也放心。爷每日在外风里火里的忙,为了这家操心,我不能为爷分担些,若反到因为那‘嫦娥’闹得家里不安,爷心里也难受。你看怎么着,好也不好?若你答应了,立马过去和太太说,从此我便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任由你如何摆布,我梦里也都是笑着的。”

薛蟠原有些呆气,见她说得有情有理,又禁不住宝蟾美色诱惑,哪里还等得,立马答应了,穿了衣服便要过去和薛姨妈说。

宝蟾忙道:“你且听我把话说完。”

薛蟠道:“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却是这个,别说她是你主子,我还是她主子呢。这事我说了便可,只是得过去告诉妈一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宝蟾急道:“说你是呆子却又性急,这事若你妹妹在,却不好说,只等她去了,你方告诉太太,就说这是你的主意,原是夫妻间的勾当,太太必不好回绝的。”

薛蟠道:“这是为何?”

宝蟾嗔道:“你个死脑筋,榆木疙瘩,黄鳝脑壳死不花的,你妹妹还是姑娘家,黄花大闺女,我们小夫小妻间的勾当,如何对她说得,你只依我说的去做便是了,等事成了,我自然好好谢你,把我那十二分的能耐都使出来,好多有趣的,你还没尝过呢。”

薛蟠喜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却被宝蟾硬推出门,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薛蟠来至香菱这边,见里面没动静,便又过薛姨妈这边来,只见薛姨妈正歪着睡午觉,宝钗却不知哪儿去了,便进来请安,少不得照着宝蟾教的说了。薛姨妈起先不大同意,奈何薛蟠又说,这原是和金桂宝蟾两人商量好了的,原是夫妻间的勾当。

薛姨妈便只道薛蟠看上了香菱的丫鬟,那金桂许是身上不好,这年轻小夫妻间的事也多,一时说不清楚,且香菱早是薛蟠的人,如今有孕在身,那身边的小丫头也不小了,迟早也是薛蟠的,这会子若不允,以薛蟠这脾气,哪里忍得,只怕又出去鬼混,或者又闹出什么变扭,倒是作母亲的不是了,遂只得说了声“知道了”,便不再言语。

薛蟠喜得跳了八丈高,急冲冲笑着过来和宝蟾说了,宝蟾自是心内暗喜,却暗自筹算,心内冷笑:“这夯货倒是听话,待我一箭双雕,除了那烈货和那孽种,看你们谁还能奈我何。”

宝蟾计策已定,说不得依着薛蟠,大白天颠鸾倒凤,极尽媚态奉承,只把薛蟠操控得泥菩萨一般方罢。直到日暮,外面薛蟠的跟班小厮钱良来说有人找大爷说话,问是谁,钱良却不好说,只说是位要紧的故人,正等着呢。

薛蟠只得挣扎着起来,犹恋恋不舍的样子。宝蟾便啐了一口,笑骂着叫他去了。

薛蟠出来,见是戚建辉,便知有好事,顿时来了精神,两人遂私语了一阵,便各自带了自己的一名跟班小厮,笑着高谈阔论的望那城郊而去不提。

这里宝蟾起来,稍作打扮,穿了衣裳,便径直往金桂这屋里来,恰巧金桂正在晚饭,忙笑着上来伺候。

金桂便命一个才买来的小丫鬟玉儿拿了凳子来,叫宝蟾坐下。宝蟾谦让了一回,在下首坐了。

一时两人饭毕,玉儿忙收拾残羹,宝蟾便忙去倒茶来。金桂却冷笑道:“你如今也一般是主子了,且不必如此,说不准将来我还得仰仗宝奶奶你呢。”

宝蟾听了这话,连忙跪了下去道:“奶奶说的哪里话,岂不折杀了奴家,奴家怎敢和奶奶比肩,我生是奶奶的人,死了也是奶奶的鬼。”

金桂便令玉儿出去,关了门,方笑着过来扶起宝蟾道:“你我一般都是他的人,分什么主子奴才,今后有我的,便有你的,咱们只以姐妹相称。”

宝蟾忙又跪了下去道:“我说的句句是心里话,若有半句不实,便天打雷劈了吧。日间奴家都是按照奶奶的安排照做的,并不敢有一点儿欺瞒。”

金桂便拉了宝蟾的手道:“起来吧,我只不过和你说笑呢,那夯货如何?”

宝蟾假装委屈,抽泣道:“还是那么饿死鬼似的,还能怎样。”

金桂冷笑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若论这个,你和他一样,都是喂不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隔着几间屋子我都听见了。”

宝蟾道:“那奶奶问的是那样?”

金桂立马怒了,厉声道:“咱们这一个月来搜肠刮肚,谋划的什么?你少和我装傻充楞,非得我邪火上来,你才老实。”

宝蟾忙赔笑道:“奶奶原来问的是这个,不用说,成了。”

金桂冷笑道:“你可仔细着,别以为过了河了,我也有本事叫你回来。”

宝蟾道:“奶奶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我对奶奶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照,若没有奶奶,我还成个人吗,我的一切都是奶奶给的,这辈子即便死了,也难报答,只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奶奶罢了。”

宝蟾虽说得天花乱坠,金桂心里却是明白的,不大信得过,奈何心里的算盘少了她又不可,还得靠她“金蝉脱壳”,便只得笑道:“我是知道你的忠心的,只是别忘了咱们谋划好了的,你也小心些,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或把柄来。”

宝蟾道:“奶奶放心,我明儿便有法子。”

金桂道:“也不急于一时,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明儿你且安心过去,等时机到了,你再动手,只要除了那小妖精和她肚子里的杂种,咱们将来,还分什么彼此。你又是个出众的,那夯货一刻也离不开你,比不得我这黄脸黑母鸡,下不了蛋,过个一两年,你养了小子,这家便由你来当,到时候,我还得仰仗你在他面前说些好话儿,可怜可怜我呢。”

金桂说得动情,宝蟾虽也知将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但此刻金桂的一番话却戳中了她的要害,又不由得竟有几分信了,心里便又有些得意,遂笑道:“奶奶放心,我的便是你的,到时候,哪能不念奶奶的旧情。”

金桂顿时冷笑一声道:“好得很,我等着呢,那你便去吧。”

宝蟾挑眉冷笑着退了出来不提。从此宝蟾只在香菱这边伺候,却把香菱原来的小丫鬟又调了来伺候金桂。起先一个月,倒还没事,宝钗回来知道后,虽极力反对,和薛姨妈说了数次,奈何木已成舟,且宝蟾一个月来果真安安静静,勤勤谨谨,竟抓不着一点儿错,那金桂竟也消停了,薛姨妈遂笑道:“这可不是前世修来的福,从此否极泰来,家和万事兴了。”

宝钗见这般,又无隙可寻,况且这本是人家夫妻间的事,自己竟也不好再多干预的,只得罢了,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香菱,只得留心冷眼看着罢了。

转眼到了初秋,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这一日,香菱偶然出来走走,谁想回去后便有些鼻塞,到了晚间,竟头疼发热起来,口内干渴,便起来倒水。宝蟾在外间,听见里面动静,又一连声的咳嗽,便知道香菱不好,待懒得起来,却又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便忙穿了衣裳起来,泡了一盏茶来递给香菱道:“奶奶可是身子不好,这可大意不得。听你一夜咳嗽,想必是感冒了,大奶奶那边有现成的药呢,赶紧吃一两副便好了,否则恐怕动了胎气,却了不得,若到外面请大夫去,这黑灯瞎火大半夜的,也难找人,况且太太和姑娘又到那府里去了,爷也不在家,叫我看着着实担心。”

香菱向来老实,没什么心机,反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既有现成的药,拿了来我吃一两剂便好,若不好时,明儿天亮了,再请大夫去,只是有劳姐姐了,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宝蟾冷笑道:“你是主子,我原是奴才,这有什么有劳不有劳的,原是我应该的,只求菩萨保佑,奶奶吃了大奶奶的药,立马便好了吧。”

宝蟾说着,便提了一盏灯笼过金桂这边来,却见金桂房里的烛火还亮着,门竟也没锁,便推门进去,只见金桂躺在暖塌上,下面一盆碳火正旺,小丫头玉儿正打着瞌睡,有气无力的给金桂捶腿。

宝蟾便道:“大奶奶,我来向您找一样东西。”

金桂才慢慢睁开眼道:“什么东西,这大半夜的。”

宝蟾道:“正因为这大半夜的呢。”

金桂便冷笑道:“可是时候到了,在那抽屉里放着呢,你快拿了去吧,听你这鼻塞声重的,必是感冒着了风了,那药连你也吃些,有病治病,没病强心,还能治口舌之灾,可千万记住我的话了。”

宝蟾顿时明白,便笑道:“谢大奶奶关心,我果真是着了些风,只怕这一副药便吃好了,从此永远闭了口呢。”

金桂道:“人言可畏,说了你不听,到时候可别赖我,这原只是感冒药而已,只不过香了些。”

宝蟾听明白,只冷笑一声,便自去抽屉里拿了一包药出来揣在怀里,正欲离去,却又灵机一动,故意把那包药捅破了,漏了些药渣子在抽屉里,遂又拿了药,提着灯笼往香菱这边来。

香菱此时已经睡不着,加之鼻塞咳嗽,索性便披衣起来,自己燃了盆碳火,拿了那李杜的诗词合集来,躺在床沿上看。

宝蟾熬了药,已经是天色蒙蒙亮,竟真连自己也感了风寒,有些咳嗽起来,便端了药过来道:“这药可熬好了,费了我多少工夫,竟连我也有些着凉感冒了,奶奶趁热喝了吧。”

香菱忙放了手中的书道:“有劳姐姐了,你既也不好,索性便你先喝了吧。”

宝蟾想起金桂说的话,心里忐忑着,犹豫了会儿,还是笑道:“我且替奶奶试试烫不烫,那药罐子里还有呢。”

说着,便果真吹了吹,喝了一小口,便递给香菱道:“正好呢,奶奶赶紧喝了吧。”

香菱笑着接了,端起来皱着眉,一口气喝了个干净,才把碗递给宝蟾道:“姐姐辛苦,累了一晚,早些儿歇着,天快亮了。”

宝蟾心里虽有些打鼓,奈何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便只得笑着接了碗,自回去睡下,心里却七上八下,哪里睡得着,只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奈何直到天亮,里面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并无异样,正自纳罕,却又实在累得不成,竟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宝蟾这一觉却睡得昏沉,朦朦胧胧间见有一人前来向自己道:“我去了,你也快些来,一切冤孽情债,早了早好。”说着竟自去了。

宝蟾忙追了上去看时,这人竟十分眼熟,有些像香菱,乍一晃,又像是金桂,再仔细看时,竟和自己一模一样,遂吓得叫了出来,随即便醒了。

宝蟾睁开眼来看时,窗外昏沉沉,竟下起了绵绵秋雨,寒意阵阵袭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只听得里面薛姨妈和薛蟠突然哭得声嘶力竭,心里一惊,忙翻了起来,瞟眼只见里面忙乱,丫鬟婆子一大堆,自己心里有鬼,便不敢进去,瞅了个空,抽身往金桂这边来。

却说此时薛蟠和薛姨妈痛哭,眼看着香菱气若游丝,那接生婆抱了一个成型的男婴出来,却早已经断气。接生婆道:“失血过多,恐怕大人也难保住,趁着她醒了,有何话说,快去吧。”

薛蟠恨得直跺脚,薛姨妈哭得泪人一般,两人来至榻前,薛姨妈含泪道:“好孩子……”

一语未了,香菱眼里滚下一滴泪来,此时手已经不能动,只拿眼睛瞅着那地下被众人踩烂了的诗集,一声不响,便闭眼去了。

众人痛哭,宝钗却才赶了回来,见此情景,也自垂泪,只把那地上的诗集捡起,拍了拍灰尘,放在香菱怀里。

宝钗一边劝解薛姨妈和薛蟠,又一边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不由得有些心惊,再看那外面的炉子上,竟还放着药罐,心里早起了疑,便道:“好好的,怎么吃了一碗药,人便没了。”

薛蟠此时想起香菱的好,想她素日温柔和顺,人又天仙一般,还怀了自己的骨肉,此刻如何不痛心,听了宝钗这话,一语惊醒梦中人,便发了狠,也是一时痰迷心窍,冲出去抄起一根棒子,便怒气冲冲的往金桂这边来。

宝钗在屋里好不容易劝解住了薛姨妈,也没留意薛蟠,只又命人将香菱的屋子收拾干净,便和薛姨妈回自己的屋子里来,商讨如何发丧。

薛姨妈又老泪纵横哭了一回。宝钗劝解道:“如今事已至此,妈妈也保重些身子要紧,这说不得也是她的命罢了。”

薛姨妈道:“这可怜苦命的孩子,从小儿被这孽障买了来,为她还打死了人,如今竟落得这个下场。”

宝钗亦含泪道:“只怕咱们家的祸事才起头,后面还好多着呢。”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惊道:“我的儿,这话是怎么说的?”

宝钗道:“妈妈想想,香菱这事岂不蹊跷,再想想往日家里鸡飞狗跳的事。”

薛姨妈皱着眉惊疑道:“你是说这事和她两有关系?若如此说来,也忒叫人心惊。”

母女两正说着,莺儿进来急道:“不好了,大爷那边打起来了。”

薛姨妈和宝钗听说,忙起身往金桂这边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