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街: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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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1919年时,维也纳成了这个持续了近千年的王朝最后仅剩的领土——一个残破的国家的首都。那里满是破旧不堪的建筑物,退伍的战士和回流的战俘,还有通货膨胀,以及那顶“正像胶冻一样在指间融化流走”28的奥地利王冠。斯蒂芬·茨威格描述了被饥荒和“挨饿的人危险而发黄的眼睛”29所“凄惨”困扰的奥地利城市:面包只是“尝起来混有沥青和胶水味道的一些黑面包屑”,冻硬的土豆,人们穿着用旧麻袋制成的旧制服和裤子四处走动,“士气全面崩溃”。但这个地方仍然给过莱昂及家人希望,他们已经在那里生活五年了。而对像劳特派特这样的人来说,自由文化、文学、音乐、咖啡馆,以及向所有人开放的大学本来就很有诱惑力。

1919年夏天,劳特派特在课程结束后离开了利沃夫。欧洲的界线正在重新绘制,利沃夫的管理权问题变得模糊不清:1918年1月,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向国会发表了“十四点和平原则”讲话,涉及“奥匈各民族”“自主发展”的观点,同时考虑了建立“由毫无争议的波兰人民居住”的新国家的愿望。30威尔逊的提案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在利沃夫及周边这块铁砧上,现代人权法被打造成形了。

1919年4月,凡尔赛谈判接近尾声,政府间波兰事务委员会划定了一条线作为波兰的东部边界。为纪念英国外交大臣寇松,这条线被命名为“寇松线”,劳特派特在其筹备过程中扮演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色——担任翻译(尽管他从来没有写过这段经历)。31他了解领土,而且具备语言能力。“当时21岁的赫希被选为口译员,并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一个朋友讲道。那时他会说法语、波兰语和乌克兰语,具备希伯来语、意第绪语、德语和意大利语的知识。他甚至还会一点儿英语。寇松线落在利沃夫的东边,把这座城市及包括若乌凯夫在内的周边地区都纳入了波兰。32苏俄的控制被避免了。

这些事态发展恰逢波兰对犹太人的袭击,引起了美国和其他国家对新独立的波兰是否有能力保障其境内德意志和犹太少数民族安全的担忧。在凡尔赛的阴影下,出现了一个交换条件:只要波兰保护少数民族的权利,就能获得独立。在威尔逊总统的要求下,哈佛大学历史学家阿奇博尔德·柯立芝汇报了利沃夫和加利西亚的情况,呼吁保障少数民族的“生命、自由、对幸福的追求”33

威尔逊总统提出了一项特别条约,将波兰加入国际联盟与其承诺给予少数民族和少数族裔平等待遇关联在一起。威尔逊得到了法国的支持,但英国表示反对,担心类似的权利会被赋予包括“美国黑人、南爱尔兰人、弗莱芒人和加泰罗尼亚人”在内的其他团体。英国官员抱怨说,新的国际联盟不应该保护所有国家的少数民族,否则它将“有权保护在利物浦的华人、法国的罗马天主教徒、加拿大的法国人,更不用提爱尔兰人这样严重得多的问题”。英国反对任何对主权——按自主意愿对待他人的权利——的伤害或国际监督,即使代价是更多的“不公平和压迫”34,也要选择这一立场。

在这一背景下,1919年3月犹太复国派和国家犹太人代表团抵达巴黎,要求更充分的自治权、语言和文化权利,并要求确立自治和派代表出席国际会议等的原则。正当各国代表团讨论这些问题时,一份报告传来,在利沃夫以北350千米处的平斯克镇,一群波兰士兵屠杀了35名犹太平民。35这件事动摇了凡尔赛谈判的倾向,推动了波兰保护少数民族条约草案的制定。5月21日,这份反映了威尔逊总统“坚决保护”36少数民族的要求的条约草案被交到了凡尔赛波兰代表团手中。波兰新政府认为这是对其内政的无理干涉。古典钢琴家、波兰代表团团长伊格纳齐·帕德雷夫斯基直接写信给英国首相戴维·劳埃德·乔治,反对条约草案中的每一项条款。他警告说,不要在波兰或其他地方制造“犹太人问题”。由于担心华沙方面可能拒不签署条约,劳埃德·乔治同意让步。37

一个月后,《凡尔赛和约》签订。第93条要求波兰签署第二项条约,以保护那些与多数人口在种族、语言或宗教信仰上不同的“居民”。38协约国有权“保护”这些少数族裔,这在波兰人眼中是进一步的羞辱,因为被强加了具有倾向性的责任:赋予某些而不是全部群体以权利,胜利一方将逃避他们自己对于少数群体的同等责任。

波兰基本上被迫签署了这份被称为“小凡尔赛和约”的文件。第4条规定包括劳特派特和莱昂在内的所有利沃夫及其周边地区出生的拥有少数民族身份的人强制拥有波兰国籍。波兰必须采取措施保护所有居民,“不论出身、国籍、语言、种族或宗教”。39少数民族可以掌管自己的学校、宗教和社会机构,拥有语言权利和宗教自由。《波兰少数民族条约》甚至将这些少数民族的权利变成了“国际关注的义务”,在国际联盟受到保护。任何争端都可能交由在海牙新设立的常设国际法院审理。

这种革命性责任使得波兰的一些少数民族有权获得国际保护,但波兰多数人口则没有这种权利。这产生了强烈反弹,小条约就是一个小型定时炸弹,这次良好意图的国际立法产生了事与愿违的后果。在签署《波兰少数民族条约》几天后,威尔逊总统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委员会主席帕德雷夫斯基要求调查波兰犹太人的处境,由前美国驻奥斯曼帝国大使亨利·摩根索率领。40波兰新政府领导人约瑟夫·毕苏斯基元帅对《波兰少数民族条约》感到愤慨。“为什么不相信波兰的名誉?”他问摩根索,“波兰内部的每个派系都同意对犹太人公正,和会却在美国的坚持下要求我们必须公正,这是对我们的侮辱。”41

该委员会于1919年8月30日访问了利沃夫。委员们赞赏这个“极其漂亮且现代化的”城市42,它基本没有受到前一年11月发生的事件的影响,除了被“完全烧毁”的犹太区。委员会的结论是,虽然“过分的事”发生了,但死亡人数只有64人,远远低于《纽约时报》报道的上千人。他们还发现,那些负有责任的人是士兵而不是平民,因此,拿少数几个部队或当地暴徒的暴力行为来“谴责波兰整个国家”43是不公平的。

在离开之前,该委员会的年轻法律顾问亚瑟·古德哈特在利沃夫理工学院院长菲德勒博士的陪同下,走上俯瞰城市北部的高堡山。麻烦正在酝酿,菲德勒博士对古德哈特说,因为犹太人要求单独的学校。要么同化,要么就会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