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期间调整与优化产业结构的重点与对策研究

主要完成单位：国家计委经济研究所

主要完成人：胡春力　王岳平　刘国艳　李捷生　杨　桦

杨伟民　秦　海

获 奖 时 间：1996年

获 奖 名 称：国家计委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

本研究报告以探索维持我国经济继续增长的条件为出发点，以分析我国产业结构的变化过程、揭示结构问题的表现及形成原因为基本线索，从发展战略层次提出“九五”期间我国产业结构调整的方向、重点与对策。

一、研究报告的几个要点

（一）当前产业结构调整的实质是要解决现结构带动经济增长的作用迅速减弱的问题

自改革以来，我国的经济增长主要是靠已有供给能力的数量扩张，去补缺由非均衡发展战略造成的缺口实现的。在目前需求结构高级化趋势日益明显的情况下，供给不能与之适应，经济增长随即受到影响。在20 世纪80年代，主要是通过补消费需求的缺口，消费品工业的扩张带动了第一阶段的经济增长；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上半叶，对基础工业和基础设施的巨额投资带动了重工业打头的第二阶段经济增长。到目前，在一般消费品供大于求的局面已经形成、基础设施建设受到财力制约不能继续扩大规模、出口增长乏力的情况下，国内现有供给能力出现富余，现供给结构对经济增长所能起到的推动作用也就随之减弱。

在国内供给能力大大富余的同时，需求缺口仍然在，不过，弥补这一缺口是靠日益增长的进口进行的。国内的需求增长只能拉动国外的供给。至此，改革以来供给随需求的扩张而扩张的增长越来越受到投资能力的限制而影响了经济增长。这也是当前经济运行中诸多矛盾的主要根源。因而，为国民经济持续增长寻求新的支撑点应该成为“九五”期间产业结构调整的出发点。

（二）当前产业结构的缺陷主要表现为结构过于向初级加工部门倾斜，形成高级化需求结构与低级化供给结构的矛盾

我国产业结构所存在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投资能力限于搞土建工程，设备则主要靠进口；家电等新型耐用消费品的生产已引进十几年，至今仍不能自主开发产品和降低成本开拓市场，实际尚未脱离进口零件组装的阶段，这样在技术密集产业内我国企业也处在主要从事劳动密集工序的分工地位。劳动密集的一般轻纺消费品则是严重积压。从表象上来看，这些问题的存在说明中国企业缺乏开发产品的能力，从结构分析的角度看，其实质是产业结构当中缺乏一个与需求高级化趋势相对应的、有能力设计产品、生产零部件和工艺装备的产业群。

需求结构的高级化趋势，就意味着对产品的性能、质量、更新速度提出更高要求。这就需要提高产品技术含量，使产品加工过程延长，工艺更加复杂化。从更为“迂回”的生产过程中就会衍生出更多的专业加工，形成分工更为细化的零部件、工艺设备等机电产品生产部门。这也就是说适应需求的生产迂回化过程主要体现在技术含量的机电工业部门的扩大上。

我国产业结构当中，流量（产值）和存量（固定资产形成）都明显向初级加工部门（能源、原材料等）倾斜，机电等深度加工部门相对薄弱，这样的结构特征严重影响了供给适应需求升级的能力。

在发展战略上应明确，发展机电工业与基础产业、基础设施同等重要，要把培育经济增长点与创造增长的基础条件区别开来。

（三）克服产业结构缺陷，发展民族技术密集产业，是防止贸易条件继续恶化、改善我国国际分工地位的唯一途径

如果我国不尽快改变产业结构过于低度、粗放的状况，按照目前我国在国际贸易分工中的地位，潜伏着国际收支难以平衡、市场被占、利润流出等一系列危险。

目前我国每年都在大量进口的机电产品实际是以纺织品、杂货等劳动密集产品的出口为条件的。随着城乡居民收入的增加，需求升级的趋势更加明显，必然产生进口高档耐用消费品、组装用各种元器件及技术装备更大的需求。然而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扩大却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困难。一方面，劳动密集型产品也是原料密集产品，并且主要是农产品原料密集产品，而我国是个土地等自然资源相对贫乏的国家，迅速增长的劳动密集产品出口造成国内和国际市场轻纺产品原料的涨价，使产品成本大幅度上升；另一方面，劳动密集型产品供给弹性大，供给超过了市场需求的容量，国内各地区之间，我国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之间为扩大市场份额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致使产品价格大幅度下跌。在成本上升和产品价格下跌的双重压力下，出口产品生产企业生存已十分困难。实际上自80年代开始，我国贸易条件一直趋向恶化，靠劳动密集型产品换技术密集产品的贸易格局随国内需求的扩大越来越难以维持。

改善国际分工地位，发展能够与国外产品竞争的技术密集产业，必须在引进技术的同时，注意消化、吸收、创新，直正形成自己的开发能力。如果只谈向跨国公司开放市场、“以市场换技术”，不谈自主开发是不行的。国内外的教训都已证明，采取多种手段造成对技术的垄断，通过对技术的垄断获取超额利润，这是跨国公司基本的经营战略。同时，从长期看跨国公司的投资最终会转换成资本净流出。因此，为了我国经济发展不致受制于人，不但要发展技术密集产业，还应利用我国拥有巨大市场这一有利条件培育起具有自主能力的技术密集型产业。

（四）微电子工业的发展应提上日程，也可以选择大宗进口产品开始新一轮进口替代。新兴产业的发展要以大企业为依托

根据对未来需求变化的预测，我国居民需求向多样化、多档次发展，这就要求供给有很强的产品开发能力。因此，微电子、机电一体化产业应作为重点。

为了发展具有开发能力、掌握核心技术和关键制造技术的现代技术产业，必须建立有能力进行巨额R&D 投资和设备投资且有实力频繁更新设备的巨型企业。建议在企业的改革中，搞一两个以扶持新产业为出发点的试点单位。为了避免分散，国家应直接抓微电子这样的战略产业，不能再由地方、部门各自为战地推进。企业规模应大到有能力与国际跨国公司抗衡。为了取得技术，可以在国家支持下购买发达国家的企业或设计机构。为了使企业具备发展能力，可以广泛授予融资、外贸、多种经营的权力，同时要加强考核和监督。

二、研究报告的实证过程及内容提要

（一）结构面临调整，我国经济增长格局中的新矛盾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发展所取得的成就，其基本动力是消费品工业及能源、原材料工业的发展。以1988年为界，我国经济发展经历了以轻工业为主和重工业为主的两个阶段。

1.传统消费品在经济增长中作用的变化

在轻工业发展阶段，纺织等传统消费品工业增长在1985年达到顶点，此后增长速度直线回落。其根本原因是供给能力的扩张超过了需求的增长。具体原因是传统消费品对收入的需求弹性很低，衣着、日用品需求对收入的弹性在1979～1985年为0.75，到1994年降至0.57。这说明，就业的增加、收入水平的提高并不会按同一幅度扩大对轻纺等劳动密集型产品的需求。由此也可以得出结论，单纯用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来扩大就业，会受到国内市场容量的限制。

2.新型耐用消费品工业在经济增长中作用的变化

自1985年开始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电产业取代传统消费品而起着带动经济增长的作用。各种家电增长峰值都集中于1985～1988年间，1988年后销售锐减，发展势头剧衰，实际上当时彩电在农村普及率仅有3.6%，在城市也只有50%。衰退的原因一是不能开发新产品以适应高收入阶层消费升级的需要，这一市场被进口产品占领；二是不能降低产品成本以适应农村及低收入家庭的需要。关键的问题是没有消化吸收引进的技术，没有建立开发产品的关联产业。这与日本的情况形成鲜明对照。

3.投资带动下重工业增长所面临的问题

土建是90年代以来投资热的实际内容，如开发区热、房地产热以及各地竞相上马的港口、机场、道路、城市设施建设等。即使是工业项目投资，国内也只是承担厂房土建工程，设备投资的65%靠进口。土建热引发原材料、能源及相关产业的扩张。原材料、能源等初级加工部门生产比重上升，技术相对密集的机电工业比重下降，与此同时，对技术产品的进口依赖度急剧上升。以1989年为转折点，我国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由原材料转向技术设备。这样，我国经济发展又重新回到改革前以原材料为中心的重工业发展模式。对基础设施的大规模投资产生了对基础工业的巨大需求，而基础工业供给能力的扩大又是以运输等基础设施建设为条件。这样，围绕着对基础工业、基础设施需求与供给的相互推动，形成了内生的扩张动力，维持了增长的高速度。问题是，基础工业、建筑业都是高消耗部门，据投入产出分析，在1992年社会对能源、原材料的总消耗中，这两个部门占到54.3%。基础工业部门单位产出的物耗是机电等重加工业部门的2.6倍。基础工业部门的运量占到铁路总运量的80%。这样的生产结构必然导致高消耗、低效益的结果。

更应引起注意的是，由于工业内部的固定资产结构向基础工业倾斜，其比重占到50%，而机电工业仅占20%，并且基础工业固定资产的新度系数也高出机电工业8～11个百分点，因此，今后增长优势仍在基础工业部门，如果不注意调整，高消耗的生产结构仍将维持下去。

以土建带动的增长格局是目前经济运行中出现诸多矛盾的主要原因。这是因为基础工业、基础设施建设周期长、资金回收率低，这一格局造成资金周转缓慢，投资交付使用率下降至50%。同时，大兴土木挤占了技术资金，使技改投资比重也降低到最低点，影响了企业适应市场的能力。

4.我国出口产业面临着新的挑战

我国出口增长主要是由劳动密集型产品带动的。服装、杂项制品的国际市场份额大幅度上升。但是，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进一步增长将是困难的。这是因为。第一，劳动密集型产品出口的竞争加剧，导致产品价格下跌。我国大宗产品的出口价格指数自1989年以来下降了近30个百分点。第二，我国原料不足又使原料大幅度涨价。在原料价格上升、成品价格下跌的双重打击下，我国的贸易条件迅速恶化，并且表现出恶化程度随出口增长率的提高而加剧的趋势。问题在于，如果不通过提高出口产品档次和附加价值，而单靠劳动密集型产品来扩大出口，以我国劳动力的规模，就会引发更为过度的竞争，使生产者无法承受。

5.结构调整的实质是重构能带动经济持续增长的产业结构

综上所述，从消费、投资到出口这三方面的需求都要求供给加速结构的高级化而与之相适应。结构的高级化决不能重复80年代发展家电的老路。由于没有及时建立相关产业、不能掌握关键技术，至今没有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应该在建立迂回化、深度加工、高技术含量的生产体系的过程中，不但为经济增长找到新的支撑点，而且为今后的持续发展在技术、结构方面奠定坚实的基础。

（二）关于产业结构调整目标和重点的思考

1.对于产业结构调整目标的选择

一种观点认为，应把扩大就业尤其是转移农村富余劳动力作为“九五”期间产业结构调整的目标。通过前面的论证已表明，扩大就业单靠扩大劳动密集型产业的规模已不能奏效。低水平的扩张不但会受到国内、国际市场容量的制约，也为资源条件所不允许。唯有通过延长产业链条，提高加工深度，建立相应的产业部门的方式，才能为扩大就业找到为有效需求所容纳的产业空间。也就是说，就业必须以开拓市场为前提，扩大了市场份额，生产可以增长，就业才能增加。

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九五”期间仍应该把基础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作为结构调整的首要任务。这里首先强调，本研究报告没有半点贬低基础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对于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的意思，但是我们想说的是，我国的基础设施建设欠账很多，人均钢铁石油、电力占有量也不多。但这是历史上长期积累下来的问题，需要较长的时间来解决。不能把长期任务与某个经济发展阶段所能允许实现的目标混同起来。在近期，仍向基础设施集中投资是困难的，政府财力无法承担，企业也很难给予支持。

为了给基础设施建设寻求源源不断的财源，为了拓宽就业空间，为了给基础工业寻找提高效益、增加附加价值的产业关联和组合，为开拓市场、为经济增长提供新的动力，最好的办法还是促进产业结构的升级，克服低级化的现有结构。

为了达到上述目标，还要考虑需求变化的趋势。

2.消费的多样化要求

近年来，城乡居民尤其是城镇居民收入有了很大提高，然而当前收入增长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转为商品性消费并形成消费新热点，还要考虑以下因素：

第一，大多数工薪阶层的储蓄存款为“一时收入”而非“持久收入”所得，因此很可能成为长期消费基金。一项问卷调查的结果证实，医疗、养老保险、子女上学、子女结婚是居民储蓄的前四位动机。

第二，城乡居民持久收入仍将不断增长，同时，城乡之间、不同职业之间的收入差距拉大，今后人们的消费水平和消费偏好会呈现多层次和多样性。轿车、住宅等“万元级”高级耐用消费品将陆续进入家庭，但进入这一消费档次家庭的数量不会很多。对大多数人来说，家电、电脑等“千元级”商品仍为主流消费品，消费呈追求产品的多性能，多档次、个性强的“差别化”特征，要求供给方面必须具备很强的产品开发能力。

3.开发能力的形成需要产业支持

在工业化大生产当中，开发一种新产品需要有一个支撑体系，需要一系列既有专业化分工，又能在创新活动中密切协作的关联产业。一个新产品从材料、零件加工到加工设备是许多行业共同开发的结果。造船业决定竞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是船用钢板，录像机最关键的技术是轴承等，都说明开发能力、产业高级化是广泛制造技术的集成，由许多关联产业给予支撑的结果。在具备开发能力的工业生产体系当中，突出的特征是加工精细化。用精炼技术冶炼的特性材质、精密加工机械所加工的高精度零部件使产品的性能不断提高。能够实现精细化生产的最核心的因素是电脑控制系统在设计、制造、检测等环节都发挥着作用。

4.要充分认识微电子、机电一体化技术对我国产业结构升级的重要意义

已实现产业化的现代技术当中，应用最为广泛的是微电子技术。微电子技术已成为所有制造业从产品、工艺装备到生产过程的控制、管理及设计开发的中枢，也是当前国外工业产品实现智能化、柔性化、微型化的基本技术手段。

与此相对照，我国各工业产业部门目前占主体的产业技术仍停留在机械技术的水平上。如果概括一下我国与国际产业技术先进水平的差距，可能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①微电子产品本身的制造、开发技术；②利用微电子技术对各种开发过程和生产过程进行控制的自动化技术；③与利用微电子技术改造传统产业相关的各种技术，比如微电子化、智能化、柔性化的产业专用设备的制造技术。要缩小在这三个方面的差距，一方面需要建立新产业，另一方面更需要引起高度重视的是通过改造现有产业，向现有产业扩散高新技术产品来加强以微电子为代表的高新技术产业与原有产业、传统产业的关联。

5.“九五”期间调整产业结构的重点

根据对需求变化和不同产业在结构升级中作用的分析，我们认为“九五”期间调整产业的重点有以下三个层次：第一，在近期可以从高档家电等耐用消费品、数控机床等基础机械和专用机电设备的进口替代做起。第二，借鉴日本的经验，可根据我们的技术优势，选择一批市场需求量大、产业关联度高的非成熟技术产品，重点给予扶植，加紧进行独立的研制工作。第三，微电子、机电一体化产业一定要作为重点当中的重点来发展，“九五”期间应做好开局工作。

（三）指导思想与政策建议

1.指导思想

第一，要树立新产业必须分阶段向纵深发展的思想。第二，要把发展新技术产品零部件、工业装备的生产与改造现有企业结合起来。第三，在新产业的发展规模达到一定程度的情况下，就要考虑建立为新产业所必需，而国内又空白的新材料、新工艺等产业。第四，新产业的发展最终要立足于开发能力的提高。第五，要下大力气消化引进技术，要有具体布置。第六，这里必须强调指出，建立和发展新技术产业必须走适度集中的路子，避免分散。要集中，首先要有统一的产业组织指导。其次，在投资来源、投资决策和资金使用方面也应适当集中。最后，集中管理应以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大企业集团为依托，以能为实现提高开发能力、吸引中小企业参加专业化协作、达到经济规模等目标创造条件。

2.有关几个政策问题的建议

（1）要把发展大企业集团作为培育新产业、建立新机制的结合部。第一，要真正把我国的技术密集型产业搞上去，就必须有几个跨行业经营，技、工、贸结合，销售额在100亿美元以上的大企业集团，才能为新技术产业发展创造条件。第二，巨型企业集团必须不受行政的干预。我们设想，对于规模大到销售额达到100亿美元以上、具有独立法人资格的少数企业集团，应该直接向人大或国家负责，由人大或国家直接监督。第三，企业必须具备靠自身抗风险、求发展的实力和激励机制。

（2）发展新技术产业的资金来源。解决发展新技术产业的资金，从根本上来说，是如何分配使用现有资金的问题。其关键是对建立现代技术产业意义的认识。认识问题解决了，战略转变过来了，通过什么样的渠道向这些部门投资，那只是方式的问题。前三个五年计划中向基础产业、基础设施建设倾斜的方法都可以借用。

首先是计划安排。也可以利用各种金融渠道。还可以通过加价、附加费等，设立用于新技术产业专业开发、建设基金；或把基金用于新技术产业贷款的贴息，则能动员更多的资金。应调整利用外资政策，由主要为加工业引进外资，调整为主要为基础设施、基础工业引资。

（3）关于依靠跨国公司来实行“以市场换技术”。对我国这样一个具有足可以培育任何产业的大市场，具有一支很大的科研队伍，并有一定工业基础的国家来说，把技术引进，包括引进跨国公司与自主开发结合起来，才能取得更好的效果。因此，政策上不能走极端，更需要通过在每个谈判项目上的讨价还价来保护我们的权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