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作为行动的历史
以这样的方式,摆脱过去生活的历史学过渡到活历史、新历史;在这里构成判断的范畴不再作为主词的谓词起作用,而是作为行动的力量起作用。我们是在最宽泛的含义上、即有益、道德、艺术或诗及其他含义上理解行动的,包括哲学的或历史学的活动,即哲学—历史,这是过去思想、新形势、新哲学思维的整体史,它反过来又超越历史学的对象。
如下是行动的、人类活动的领域,历史学的基本和原初的形式适应哲学活动:政治或经济活动;称作文明的或道德的或宗教的活动;艺术的活动;思维的或哲学的活动。虽然通常人们对这四种历史形式的划分表示出某种不信任,它们也从未被一位哲学家发现和区分,尽管他能围绕它们推理,并很好形成区分它们的公式 ,但人类意识从未提及它们之外的其他形式,从未承认不隶属它们或在它们中化解的其他形式 ,正如人类意识(人们知道)从未宣布在美、真、益、善之外的其他价值或含义清晰的同义词。
若有人成功发现或想提出其他形式,也请讲出并尝试一下;但除已提到的人类权威外(反对人类权威当然合法,但轻率反对不合法),还存在另一个困难:补充一个或多个其他范畴不够,四种形式的种类似乎是列举,可以间断地继续列举,但需要以新的体系的辩证的联系、以一种观念连续性(观念连续性,但不是抽象的,是观念的,但不是时间的和编年体的,正如有时人们愚笨地误解和批判它)所必需的新种类重新思考它们,并把它们结合起来。回答说范畴不可胜数和无限多,正如个别行动和判断一样,这不是哲学的回答(正如人们所见),而是放弃思想的判断,是放弃活动、放弃质上永远独特的活动。
无论如何,这些活动领域千差万别,一切心灵是自由的原则,成为活动或精神性的同义词,若活动不是不断地创造生活,则不是如此。无人试验过勉强的创造、机械的创造、受统治和制约的创造,也无人能在观念上设想它;实际上,它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词汇组合。
不断丰富自己、关于自身精神性的不断成长,是相同活动的另一同义词,从而创造的东西丝毫未失,也从未止步不前:连续不断的进步。相反,人们可以谈论衰落并实际谈论衰落,恰恰因提及我们珍视的某些事业或理想的方式(多次引起对“不祥之鸟”、“无价值”和“错误”的平淡无奇的哭泣);但在绝对意义上,在历史中,从未存在那种衰落——同时不是新生活形成或准备的,因此也不是进步的衰落。
然而,进步的概念多次、尤其在今天引起怀疑并成为讽刺嘲笑的对象;但实际上,在此名称下被嘲讽和怀疑的那种进步,已不再是进步的精神法则,它高高在上、坚不可摧,足以经受住那些冷嘲热讽和怀疑主义的冲击;而是某些人对舒适的种种幻想和信仰,这些人喜欢舒适、便利和幻想,他们爱在风平浪静中甜蜜地泛舟,不爱在大风大浪中勇往直前:想象人们已进入一个所谓进步的时代,这个时代将延续下去,不会中断和出现骚乱,直至永恒;即在一个独特时代、独特社会、独特习俗中枯萎,从而把永恒的精神进步物质化并让它停滞不前。精神的永恒进步同庸俗追求快乐和幸福无丝毫共同之处;以致,人们若高兴,同样可把它界定为在越来越崇高和复杂的人类痛苦中的进步。这种人的立场同前一立场颇相似,尽管从表面看正相反,他们为使自己和人类免除冲突的痛苦和损害,磨去冲突的棱角,靠妥协和相互让步调和冲突,在生活的这部分或那部分或普遍生活中确立永久和平。然而,目前列昂十世和路德是比爱拉斯谟更具历史性的人物。爱拉斯谟戒除神学争论、理智和纯朴美德的牧歌般的理想,似乎仅在两个世纪后才得到部分承认,当他那时代开始的伟大宗教斗争已结束和穷尽,人们能在人道与宽容中呼吸时,进而在斗争取得的坚不可摧的优势上,已经逐渐准备投入同样伟大、尖锐的新斗争。
某些超验的和宗教的观念,观察世界和历史就像观察一种恶和痛苦的状态,认为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能治愈并根除,那么它们否定进步就顺理成章了,因为它们否定生活。但人们通常在某些哲学(它们强烈地感受到宗教神话和神学的影响)中把进步概念同终极天国概念、把理解为活动的生活同理解为静止(即非生活)的生活结合起来就不那么顺理成章了。黑格尔哲学比其他任何哲学更致力于把实在解释为历史性、生活解释为对立的综合、存在解释为生成,在这种哲学中可发现最重要的同类结合,即众多其他结合的高峰;黑格尔哲学反对并危害其自身原则,从而描述思维的进步过程和阶段,以便在理念哲学中阻止思维的生成,它不可能超越理念哲学;同样描述宗教和艺术的进程,以便把这一进程引入理念哲学,在这种哲学中宗教和艺术都平息了;这种哲学经历普遍史,以便让日耳曼世界(是充分自由的世界)和普鲁士国家(是普鲁士世界最高、最终的政治形式)宣告普遍史的终结。其后,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成为今天传播最广的哲学,这要归功于黑格尔的一个追随者马克思,他用从古代或奴隶制经济到中世纪或奴役经济、现代资本主义或雇佣经济的进步来解释人类历史,人类历史沿着这些经济形态总受到铁的必然性桎梏的重压;他还描述通过否定之否定、新的最终的辩证进步,他看到人类历史即将进入共产主义经济的终极的完美国家,它将在地球上建立自由王国。黑格尔观念不仅在哲学上受到批评家的反驳,而且被实际历史完全摧毁和粉碎,实际历史在一个世纪的进程中超越其所有终结点;因为思维已提出黑格尔未曾怀疑的问题,诗歌在继续产生杰作,普鲁士类型的国家未能抗拒它鄙视的自由国家,现在前类国家已不复存在,即使在普鲁士本国、在痛惜怀旧的形式中也不存在。马克思主义观念用其粗俗的经济绝对(它肩负过去由理念肩负的任务)理出事件的主线,以后整个经济、历史、哲学批评界明确或含蓄地反驳这种观念;实际上它被共产主义制度实现的状况所否定(若它实现的状况越广泛或越普遍,对它的否定越显著),因为人们未看到在何地出现许诺的自由王国的影子,相反却发现在持续不断的旧冲突之旁,换成其他新冲突和对智力的、审美的、政治的等一切生活形式的粗暴压制,在这种压制下,其他冲突正在交锋或孕育。对这方面的极度绝望,以致不得不急于求助幻想:现在不能实现的东西,将来一定能实现;因此,(正如人们敏锐地发现)在俄罗斯动词变位总是将来时。
所以,无限精神的无限进步观念正确地反对停滞于心满意足的进步观念,前种观念不断产生新冲突并不断超越它们。然而,拥有如下意识受益匪浅:进步丝毫不使人类完成的事业无用,也不艰难地奔向不可实现的东西:在进步中一切通过,一切保存;人类若不知疲倦,总会有事要做;若每次完成时都产生疑问、不满足并要求新的完成,则一次次地总能完成,人类拥有并享用;表面的急剧下降,实际上是在不满足中的休息和满足的连续,是在欢乐中停下沉思的瞬间的连续。艺术和诗歌提供了最明显的证明,艺术或诗歌从不对自己满意,它们总是新形式的创造者,它们创造的作品就在那里,好像在晴朗的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精力充沛、美妙绝伦、神采奕奕。历史学家受面向未来的推动,用艺术家的眼光审视过去生活的一切方面,用同样的眼光发现人类事业总是既不完美又完美,总是集暂时性与永恒性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