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非洲蝸牛的沒落
相信讀者們對非洲蝸牛(African Giant Snail)(圖一)(學名:Achatina fulica)這名字不會感到陌生,甚至在新界和市區的農田、花園、休憩地、林木區等地方曾經見過牠們。據說,這物種於日治時期(1940年前後)被引進香港,目的是飼養牠們作為食物用途。
圖一:於日治時期引進香港的非洲蝸牛,多年前在鄉郊和市區都曾大量出現。可見兩對一長一短的觸角,長觸角頂端有一黑點小眼睛,是蝸牛視覺所在,短觸角主要負責感覺。
圖二:非洲蝸牛白天時悠閒地在高高的木瓜樹上歇息,在晚上牠們便慢慢把木瓜果實逐一吃光。
屈指一算,我和非洲蝸牛結識了已經50多年。第一次遇見牠們時應該是1949年的夏天,當時我遷居新界粉嶺安樂村,眾多的非洲蝸牛常常在菜田和花園出現,雨天之後最多,晚上和清晨時間亦尤甚。牠們四出覓食,而我們種植的蔬菜就自然成為牠們的目標了。由於食量大,孩子們見到這些蝸牛自然恨之入骨,每每用腳踏死牠們。白天時,蝸牛喜歡藏匿於有遮蔽的地方,如枯枝落葉叢和小石堆中,尤其是散尾葵的樹腳間。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常常看見牠們聚集於高高的木瓜樹上(圖二),白天時悠閒地在木瓜果之間的空隙內歇息,最初我還以為牠們只利用木瓜樹頂作安全居所,誰知在晚上牠們便大快朵頤地開餐,慢慢把木瓜果實逐一吃光。
中學時母親患重病,曾聽傳聞說非洲蝸牛有治癌功效,所以那時我特別留意牠們出沒的地點和情況,發覺不少非洲蝸牛在跑馬地黃泥涌道一帶的墳場出現。換言之,在1950年代非洲蝸牛已普遍地在香港市區的田野間出現。
1960年在大學選修生物學,一次在學期尾考試前數星期,我和一位蔡姓同學溫習功課時,想起考動物實驗時所給同學的時間非常有限,最好能找些小動物樣本事先操練一下,希望熟能生巧,若能猜中題目更好。我們選中非洲蝸牛作為解剖實習的對象,約定到我的粉嶺故居找尋活標本,果然不費吹灰之力下已找到十多隻大蝸牛,可惜臨時才發現沒有帶備哥羅芳迷暈藥,惟有急忙找一個約呎多高的有蓋玻璃瓶,把數隻蝸牛放進去,再放滿水後把瓶蓋牢牢套上,目的是令牠們窒息然後解剖,誰知蝸牛生命力極強,久久還生存。令我們記憶深刻的就是牠們被困在水裏不久,每隻個體都在努力產卵(因為這品種是雌雄同體(hermaphrodite),每一隻都可執行雌性或雄性的任務),顯露出一些小生物的天生本能,在危急關頭中仍嘗試一盡繁衍下代的天職。
我在1967年加入漁農處的植物保護組工作,於是與非洲蝸牛再結緣。當時非洲蝸牛仍肆虐農作物,植物保護組同事在實驗室內正培育兩種外來引進的肉食蝸牛,牠們是:(1)來自美國東南部佛羅里達州的Euglendina rosea(殼長約6厘米)和(2)來自非洲蝸牛故鄉──東非洲肯雅的Gonaxis quadrilateralis,希望能以蝸牛治蝸牛。兩種蝸牛身型都比非洲蝸牛細小,但前者比後者大,同樣都愛吃幼齡的非洲蝸牛,特別是牠們的卵粒。這兩種蝸牛在外地(如夏威夷)也曾有成功控制非洲蝸牛的紀錄。可惜我們經過幾年的培育和田間釋放,都未能成功控制入侵香港的非洲蝸牛,主要原因是牠們都捱不過香港寒冷的冬季。這項試驗在1972年便劃上句號。
1980年升職後我忙於在寫字樓工作,無暇再留意非洲蝸牛的情況,直至1997年退休後在香港大學嘉道理農業研究所任兼職時,才間中見到零星的非洲蝸牛。那裏的一位園丁從農地捕捉了數隻蝸牛給我作觀察用途,其後更熱心地捉拿蝸牛給我。印象中,在半年多期間內才捉到約20隻蝸牛,這與我親歷其境的1950-70年代蝸牛數量眾多的情景,無可比較。
自2006年從研究所退休後,仍間中出遊新界,但見到的非洲蝸牛次數和數量都不算多。在市區見到零星蝸牛的地點,包括跑馬地一會所的牆壁上、我現在住屋後的護土牆上、山坡邊,及九龍花墟附近路旁架高的水泥花槽上。在無獨有偶的情況下,似乎蝸牛的出現常與以水泥興建成的建築物有關,如護土牆、花槽等(圖三、四)。其實聯合國糧農組織出版有關非洲蝸牛資料的小冊子,也曾談及這種蝸牛會吃沙粒和水泥以補充牠們貝殼所需的鈣質,兩者資料相當吻合和有趣。
圖三:港島跑馬地的一個會所牆上也可見非洲蝸牛,小孫兒嚷着要我抱起他,親手摸摸小蝸牛。
有一次,我想拍攝非洲蝸牛的照片,於是把一隻蝸牛放在玻璃碟上,在碟底和碟邊都預先放置一些白紙張,以增加照片的對比效果。詎料蝸牛一被放在玻璃碟後不久,似乎心有所屬地“直奔”旁邊的白紙,牠身上的水接觸到紙張後便令那處軟化,跟着蝸牛的頭部便停留在那處,並只微微上下或左右小動作地移動,細察下我發現蝸牛正在吃食紙張。未幾,紙張便出現了一個大洞,蝸牛繼續向下俯伏,不一會兒下面的紙張又出現了另一大洞(圖五)。連紙張和水泥也是牠們的食物,非洲蝸牛對環境的適應性真是不言而喻了!
圖四:攝於九龍花墟路旁樹蔭下的花槽。在雨水較多的季節,非洲蝸牛和眾多的細小同型巴蝸牛,像開派對般齊齊活動。
圖五:非洲蝸牛對紙張十分有興趣,直趨白紙張,把前身彎下埋頭苦幹地瞬間把兩張紙吃出了兩個大洞。
非洲蝸牛屬軟體動物門(Mollusca),根據聯合國糧農組織的資料,非洲蝸牛是陸上蝸牛中最大和最具破壞力的生物之一,體長可達20厘米,能侵食500多種的植物,除了蔬菜、瓜、豆外,還吃一些果實如麵包果和木瓜等。雖然原產地是東非,但透過貿易、運輸、旅遊、走私等渠道,已成功入侵了位處五大洲內的不少國家,顯示出驚人的適應力,無怪乎牠被列為全球最具入侵性的100種生物之一,可算是超級蝸牛。
以我個人50年來的經歷,非洲蝸牛在1950-70年代在香港和新界非常普遍,在田野甚至墳場和木瓜樹頂都很易見到。最近十多年來,感到牠們出現的數目似乎明顯減少。在某些環境,反而較常遇上數目眾多但體型細小的同型巴蝸牛,當兩個品種同時出現,後者的數目通常更多(圖四)。原因可能有多個如:(1)市鎮發展迅速,非洲蝸牛體型大,易被人類發現,用踐踏或棒打方式殺害;(2)這些年來,農民多採取有機耕種和精耕細作方式生產,努力捉拿害蟲,大型蝸牛更無地藏匿;(3)香港城市建設變化大,非洲蝸牛亦同步適應,分散找尋適合環境等。
無論是何種原因,現今香港的非洲蝸牛似乎已出現了一個化整為零的局面,牠們的際遇不知是否和人類社會一樣的“知否世事常變,變幻才是永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