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历代医学典籍概述
一、中医伪书
按照历史顺序概述历代医籍,首先要处理好中医伪书的问题。这是因为伪书往往托古,与所产生的时代并不相同。如果把所托时代当作医籍的实际年代,则会得出谬以千里的结论。
伪书产生的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崇古。中国古代社会一向崇古,《淮南子·修务训》就言:“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于神农、黄帝。”医界也是如此,故《黄帝内经》托名黄帝、《神农本草经》托名神农、《黄帝八十一难经》托名扁鹊、《中藏经》托名华佗等等。
怎么评价这些伪书呢?清·罗浩曾有论述,《医经余论·论伪书》云:“著书托名于前人,是为伪书。如昔人有辨《灵枢经》为王太仆所作,然文辞甚古,足与《素问》并传,不必辨其真伪也。王氏《昭明隐旨》等书,今多不传,所传有《元和纪用经》,《宋史·艺文志》载之,知非伪也。但叙为许寂所作,寂系唐初人,何得为之作叙乎?其真伪不可得而考也。《脉诀》托之叔和,《药性赋》托之东垣,前人已辨之矣。至西晋·梅癖子《竹林女科》、宋·窦材《扁鹊心书》中,皆载元明医家之语,一见而知其伪也。且二书一则立方险峻,绝无精义;一则专事温补,多用灸法。不独书为伪作,更贻害于无穷,较之《脉诀》《药性赋》之浅陋,迥不侔矣。至赵氏《医贯》,杜撰经语,妄标新意,以雄奇笔力,开简便法门,止载数方,治尽天下之病。陈氏《辨证录》,托名仙传,本之外经,妄言立法,杜撰药方,尤为偏僻。皆动俗惊愚,邀名获利。虽非伪书,实医宗之魔道、岐黄之罪人也。夫医所以济世也,汉唐以来,名人代出。若宋·许知可,金·刘守真、张洁古,元·李东垣、滑伯仁、朱丹溪,明·汪石山,清·喻嘉言、张隐庵、徐洄溪诸公,皆系通儒。而隐庵先生学问尤为深粹,建侣山堂开讲经论,阐明至道,未闻其作一书托名前人,撰炫奇之论以欺后人也。严沧浪论诗云:‘入门须正,立志须高,念头一差,愈学愈远。’是习医者于不经之书皆宜屏弃,岂特伪书而已哉!”罗氏认为,书籍的好坏并不完全在于真伪,《医贯》虽不伪仍为坏书,而《灵枢经》根本“不必辨其真伪”。
但从学术出发,仍需考辨其真伪,只不过不能以其伪而全盘否定。四库馆臣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银海精微》原题唐·孙思邈撰,《四库全书总目》先考证出“其为宋以后书明矣”,又说:“方技之家,率多依托。但求其术之可用,无庸核其书之必真。《本草》称神农,《素问》言黄帝,固不能一一确也。此书疗目之方较为可取,则亦就书论书而已。”故本书也采取这样的态度:尊重学术界对伪书的考证成果,但不轻易否定伪书的价值。
二、从世代累积到个人创作
先秦两汉,古医籍的发展经历了从世代累积到个人创作的过程。古医籍产生时代较早。早在《黄帝内经》成书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很多医籍。如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一批医书。这批医书均无书名标题,马王堆汉墓帛书整理小组根据医书的内容而加书名,分别是:《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甲、乙本)、《脉法》《阴阳脉死候》《五十二病方》《养生方》《杂疗方》《胎产书》《却谷食气》《导引图》《十问》《合阴阳》《杂禁方》《天下至道谈》。如果按照《汉书·艺文志·方技略》的分类方法,《足臂十一脉灸经》《阴阳十一脉灸经》等属于医经类,《五十二病方》属于经方类,《十问》《合阴阳》等属于房中类,《却谷食气》《导引图》等属于神仙类,种类相当丰富。又如2013年,四川省成都市老官山汉墓出土的一批医书。和马王堆医书一样,这批医书除《五色脉诊》之外都没有书名,经初步整理暂定名为《敝昔医论》《经脉书》《脉数》《六十病方》《诸病症候》《脉死候》《病源》《尺简》(这部是讲度量衡长度的)。值得注意的是,因“敝昔”是“扁鹊”之通假,这批医籍很可能是扁鹊学派的书籍,具有极高的学术意义。无论是马王堆医书还是老官山医书,都无编著者姓名,内容简朴,反映了早期医籍的形态。
随着历史的发展,《黄帝内经》《黄帝八十一难经》《神农本草经》等内容丰富的医籍大量出现,但这些医籍仍呈现出“古书不题撰人”“后世乃以人名其书”(余嘉锡《古书通例》)等早期典籍的特征。也就是说,这些典籍往往大都是世代累积型作品,非一人一时之作,是历代医家递相增益而成。《黄帝内经》,后世简称《内经》,18卷,162篇,其中9卷名《素问》,另外9卷无书名,汉、晋时称《九卷》,因其内容主要论及针灸经络,又名《针经》,唐代王冰始称《灵枢》。此后《素问》《灵枢》成为《内经》的两大组成部分而流传至今。一般认为,该书主要部分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并在流传过程中掺入了一些后人补撰的内容。《黄帝内经》内容丰富,建立了中医学理论体系的结构框架,奠定了中医学发展的基础,它也就成为了现存最早的中医理论经典著作。
继《内经》之后出现的又一部医学理论典籍是《难经》,该书又名《黄帝八十一难经》《八十一难》,它虽可能不是世代累积而成,但作者不详,相传是秦越人(扁鹊)所著;成书时代不详,最后成书大约在秦汉之际,至少也在东汉之前,仍有早期文献的特点。它以设问答疑的形式解释了八十一个“经”中的难题,大都是《内经》已经提出而尚有疑点的问题,引用的部分经文见于《内经》,可以说,《难经》是《内经》的延续和解答。它推演了《内经》的微言奥旨,且有不少独到见地,如首创独取寸口的诊脉方法,即寸口部位分寸、关、尺三部,各部分浮、中、沉三候,并配属相应脏腑经脉的三部九候寸口脉诊法,一直沿用至今,在中医脉学发展史上具有跨时代的意义。
《神农本草经》,又名《神农本草》《本草经》,简称《本经》。该书熔铸了汉以前历代医药学家的劳动成果,东汉时汇编成书。原书早在唐初就已散佚,现今流传的本子,是后人据《太平御览》《证类本草》等书辑录出来的。其中清代孙星衍、孙冯翼的合辑本、顾观光的辑本、日本森立之的辑本质量较好,流传较广。在前人辑本的基础上,马继兴等人重新辑复成《神农本草经辑注》,1995年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神农本草经》共载药物365种,其中,植物药物252种、动物药物67种、矿物药物46种,创立了中国医学史上最早的药物分类方法,即按照药物的效能和使用目的,将其分为上、中、下三品。同时对药物学理论进行了较系统的论述,对后世医药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为中国古代药物学的产生奠定了基础。
东汉末年,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问世。这部著作虽是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而成,但张仲景以自己的思想重组了前人及时人的医学经验,确立了临床辨证论治的体系。学术界普遍公认,这是一部最早的理论联系实践、理法方药齐备的临床医学专著,也是一部阐述外感病及杂病诊疗规律的开创性和奠基性的大作。张仲景以其学说为后人树立了典范,他也被尊为医中之圣。从中医典籍史而言,这部著作也完全跳出了早前典籍著者不清、世代累积而成的特点,具有鲜明的个人著作色彩。需要说明的是,《伤寒杂病论》不久就在战火中散佚。西晋时,太医令王叔和搜集采撷伤寒病证部分,编纂成《伤寒论》,该书将六经作为辨证论治的纲领,提示了外感病发生发展的一般规律,并提出了治疗原则,对中医学的发展产生了巨大影响,被喻昌誉为“众法之宗,群方之祖”(《尚论篇·自序》)。北宋仁宗时,翰林学士王洙于馆阁蠹简中发现了《金匮玉函要略》,该书共三卷,上辨伤寒,中论杂病,下载其方并疗妇人。林亿等将上卷伤寒部分删去,留中、下两卷,又将下卷方剂分列诸证之下,编为上、中、下三卷。这就是现存的《金匮要略》。该书开创了内伤杂病辨证论治的体系,对后世临床医学的发展有深远影响。从此,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分为《伤寒论》《金匮要略》两部著作分别流传。
三、汉后医籍概览
《伤寒杂病论》之后,中医典籍大量出现,犹如雨后春草,可以说,历朝历代都曾编著出影响中医发展的重要医籍。
魏晋南北朝时期,经典著作整理方面:皇甫谧对《素问》《灵枢》《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三书全文重新分类整理而成《针灸甲乙经》;全元起历史上首次为《素问》作注解;吕广注《黄帝众难经》,开《难经》注释之先河;王叔和首次整理修订了《伤寒杂病论》,传经有功;陶弘景补注《神农本草经》而成《名医别录》等。个人撰著方面,出现了王叔和《脉经》、葛洪《肘后救卒方》、刘涓子《刘涓子鬼遗方》、陈延之《小品方》等。特别是《肘后救卒方》,经南朝梁·陶弘景、金朝杨用道的补录流传至今,即现存的《肘后备急方》。该书卷三《治寒热诸疟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记载启发了著名药学家屠呦呦用低沸点溶剂成功提取青蒿素。屠呦呦据此成为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科学奖项的中国本土科学家、第一位获得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华人科学家。需要注意的是,这个时期的养生著作盛行,出现了嵇康的《养生论》、张湛的《养生要集》、陶弘景的《养性延命录》及各种服食(含服石)解散类著作(魏晋南北朝以服食五石散(寒食散)为时尚养生。此类著作的繁多从《隋书·经籍志》的著录中可见一斑。如《寒食散论》二卷、《寒食散对疗》一卷……)。
隋唐五代时期,出现了多部医学巨著。隋炀帝敕撰《四海类聚方》,全书卷帙浩瀚,共二千六百卷。同时,又选录单方成《四海类聚单方》三百卷。惜均已亡佚。隋炀帝敕撰的《诸病源候论》以其重要的学术价值流传至今,被历代视为证治津梁。隋、唐时杨上善编撰《黄帝内经太素》,是研究《内经》的必读之作。到了唐朝中期,王冰次注《素问》,为《王冰注黄帝素问》二十四卷《释文》一卷,对后世影响极大。唐朝时期,重要的著作还有《备急千金要方》(孙思邈著)、《千金翼方》(孙思邈著)、《外台秘要》(王焘著)、《新修本草》(苏敬等人奉敕撰)、《食疗本草》(孟诜撰)等。其中,《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均为综合性医学巨著,各科俱全,理法兼备;《新修本草》是第一部由政府官定的国家药典,其影响远及海外;《食疗本草》是一部内容丰富的古代食疗和营养学的重要文献。
宋代帝王重视医学、喜欢研究医术。宋太宗、宋仁宗等创制了方剂。宋·庞元英《文昌杂录》卷一载:“礼部王员外言,今谓面油为玉龙膏,太宗皇帝始合此药,以白玉碾龙盒子贮之,因以名焉。”明·王肯堂《证治准绳》卷五十三载:“后人易名甘桔汤,通治咽喉口舌诸病。宋仁宗加荆芥、防风、连翘,遂名如圣汤。”宋真宗、宋神宗、宋高宗、宋孝宗等更曾为臣下开方抓药(散见于《梦溪笑谈》《本草纲目》《对山医话》《中兴小纪》《游宦纪闻》《名医类案》等)。因为对医术的喜欢,他们当然重视医籍的编纂,主持编纂了《开宝详定本草》《开宝复位本草》《嘉祐补注神农本草》《图经本草》等本草著作和《神医普救方》《太平圣惠方》《圣济总录》《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等方书。故清代纪昀(纪晓岚)等人认为,宋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重视医学的朝代,《四库全书总目·圣济总录纂要》云:“宋代崇尚医学,搜罗至富。”《四库全书总目·御定医宗金鉴》云:“自古以来,唯宋代最重医学。”帝王的喜好带动了整个社会,医籍大量出现,特别是在方书、伤寒、本草及《内经》《难经》整理研究等方面。
方书主要有陈自明的《妇人大全良方》,郭思的《千金宝要》,许叔微的《类证普济本事方》《本事方续集》,洪遵的《洪氏集验方》,陈言的《三因极一病证方论》,王硕的《易简方》,严用和的《济生方》等。
伤寒学方面主要有庞安时的《伤寒总病论》,朱肱的《南阳活人书》,许叔微的《伤寒百证歌》《伤寒发微论》《伤寒九十论》,郭雍的《伤寒补亡论》等(自成书以讫到宋初,因为战火等原因,张仲景《伤寒杂病论》流行不广。孙思邈就感叹:“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备急千金要方》卷九)到了宋代,因朝廷重臣高若讷的推动,特别是林亿校正本《伤寒论》的刊行,宋人重视伤寒成一时之气,各种伤寒著作层出不穷)。
本草方面的著作有唐慎微的《经史证类备急本草》、寇宗奭的《本草衍义》等。
《内经》《难经》整理研究方面有高保衡等校正、补注的《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李駧的《黄帝八十一难经纂图句解》等。
宋代的很多医籍学术质量很高。如陈自明的《妇人大全良方》,《四库全书总目》评价为:“妇人专科始唐·昝殷《产宝》,其后有李师圣之《产育宝庆集》,陆子正之《胎产经验方》。大抵卷帙简略,流传亦鲜,自明采摭诸家,提纲挈领,于妇科证治,详悉无遗。”又如庞安时的《伤寒总病论》,《四库全书总目》评价为:“实能发张机未尽之意,而补其未备之方。”再如唐慎微的《经史证类备急本草》,该书集宋以前本草学之大成,李时珍对作者唐慎微给予了极高评价:“慎微貌寝陋,而学该博,使诸家本草及各药单方垂之千古不致沦没者,皆其功也。”故《本草纲目》采撷甚多。另外,因研究《内经》,宋人顺及探讨运气学说,成一时之风气,重要的著作有刘温舒的《素问入式运气论奥》等。
金元时期,新学肇兴,医分门户,最具代表性的是刘完素、张从正、李杲、朱丹溪,史称金元四大家。各人均有医籍传世,刘完素有《医方精要宣明论》(简称《宣明论方》)、《素问玄机原病式》(简称《原病式》)、《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简称《保命集》)、《三消论》《伤寒直格》《伤寒标本心法类萃》等;张从正有《儒门事亲》(与麻知几、常仲明等合作)等;李杲有《内外伤辨惑论》《脾胃论》《医学发明》《兰室秘藏》《东垣试效方》等;朱丹溪有《格致余论》《局方发挥》《金匮钩玄》《丹溪手镜》《本草衍义补遗》等。以他们为中心各自形成一个学派,每个流派也都有其他代表医家,各有医籍传世。李杲所代表的补土派(因其师张元素是易水人,故又称易水学派),张元素有《医学启源》《洁古家珍》《洁古珍珠囊》《黄帝八十一药注难经》等,王好古有《医垒元戎》《此事难知》《癍论萃英》《阴证略例》《汤液本草》《伊尹汤液仲景广为大法》等,罗天益有《卫生宝鉴》。元代的杜思敬辑录易水学派为主的著作十九种为《济生拔萃》,这是我国最早的医学丛书之一。刘完素的追随者薛时平著有《注释素问玄机原病式》、马宗素著有《伤寒医鉴》、镏洪著有《伤寒心要》等,张从正的追随者常仲明著有《治法心要》(收入《儒门事亲》)、常德(常仲明之子)著有《伤寒心镜》(被误为刘河间著作,收入《河间六书》)等。丹溪学派的著作主要产生在明代,如戴原礼的《推求师意》、王履的《医经溯洄集》等等。朱丹溪生活于元代中后期,逝世十年之后明朝建立,故其影响主要在明代中前期。《续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丹溪心法纂要》就云:“丹溪门下最盛,明中叶前,医家沾溉其学说,服膺者众。”除了四大家及其学派的著作,金元时期还有很多大家,如滑寿,其传世著作很多,如《读素问钞》《难经本义》《诊家枢要》《麻疹全书》《十四经发挥》等。其他重要的医籍还有成无己《注解伤寒论》《伤寒明理论》,葛乾孙《十药神书》(专治肺痨),王国瑞《扁鹊神应针灸玉龙经》,窦桂芳《针灸四书》,齐德之《外科精义》,倪维德《原机启微》(眼科),忽思慧《饮膳正要》等。其中,成无己的著作不但是开注解《伤寒论》之先河,而且学术价值极高,成无己也被后人视为《伤寒论》注解第一人;窦桂芳的《针灸四书》是较早的针灸学丛书,包含《黄帝明堂灸经》《灸膏肓腧穴法》《子午流注针经》《针灸指南》四种医籍。
明清出现了很多专门论述外感温热病及疫病的著作,如张鹤腾的《伤暑全书》,吴又可的《温疫论》,薛雪的《温热条辨》,叶天士的《温热论》,吴鞠通的《温病条辨》,雷丰的《时病论》,王孟英的《温热经纬》《霍乱论》,柳宝诒的《温热逢源》,周扬俊的《温热暑疫全书》,戴天章的《广瘟疫论》,杨璇的《伤寒温疫条辨》等。特别要注意的是《温病条辨》,吴鞠通在吴又可、叶天士等人著述的基础上,结合自身临床经验对温病学作了全面系统地阐述,尤其是确立的三焦辨证体系,使温病辨证论治得到进一步发展,该书也就成为了温病学的经典文献。明清还出现了很多综合性甚至汇总性的医籍,如徐春甫的《古今医统大全》,王肯堂的《证治准绳》《古今医统正脉全书》,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朱橚的《普济方》,吴谦等人的《医宗金鉴》,王琦的《医林指月》,程永培的《六醴斋医书十种》,周学海的《周氏医学丛书》,陈梦雷等人的《古今图书集成·医部全录》,纪晓岚等人的《四库全书·医家类》等。学术界非常重视这些典籍的汇总性质,如《四库全书简明目录》评价《本草纲目》时说:“考证精博,与王肯堂《证治准绳》,均为医学之渊海。”评价《医宗金鉴》时说:“并有图、有说、有方、有论,并各有歌诀,以便记诵,古今医学,此集其成。”这些典籍的学术价值仍为今人所称道。仍以《本草纲目》与《医宗金鉴》为例。《本草纲目》被公认为百科全书式的作品,该书的最早版本(金陵本)与《黄帝内经》(元古林书堂本)在2011年5月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名录》。《医宗金鉴》内容简要,切合实用,清代被作为太医院教科书,现仍被视为初学中医的必读书。
明清两朝相比,明人多以己见著书,出现了陶华的《伤寒六书》、张介宾的《景岳全书》、赵献可的《医贯》等著作。清人多考古,出现了张志聪的《黄帝内经素问集注》《黄帝内经灵枢集注》《本草崇原》《伤寒论集注》,高士宗的《黄帝素问直解》,姚止庵的《素问经注节解》,汪昂的《素问灵枢类纂约注》,徐大椿的《难经经释》《神农本草经百种录》《伤寒类方》,叶霖的《难经正义》等著作。
四、一代有一代之医学
统观古代医籍的发展史,呈现出一代有一代之医学的特征,魏晋养生为时尚,隋唐方书多博通,宋代帝王爱编书,金元门户启争端,明代医家多师心,特别是清代,考古成风气,《清史稿》就言:“清代医学,多重考古。”清人考据研究前代医籍成时代风尚,不但关注《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神农本草经》等公认的中医经典,还着眼于《千金方》《圣济总录》《本事方》等前人较少研究的医籍,出现了《千金方衍义》(张璐撰)、《圣济总录纂要》(程林撰)、《本事方释义》(旧题叶桂撰)等著作。而且善于汇编前人作品,出现了很多医学丛书,除了上文谈到的,还有丁丙的《当归草堂医学丛书》、杨乘六的《医宗己任编》、陆懋修的《世补斋医书》等。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典籍的兴衰变化必定受到时代变迁和社会风气的影响。南北朝时期的刘勰早就认识到这一点,他在《文心雕龙·时序》中言:“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一代有一代之典籍”就成为了常态,最典型的是文学,汉赋、六朝骈文、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说的是每个朝代都有最具代表性的文体,而支撑这些文体的是承载这类文体的典籍。医学也不例外。《续修四库全书总目》对此有探讨,如《医说续编》提要言:“北宋以前犹承六朝隋唐遗风,学重博通。金元以后,学分门户,取义较狭,医术亦然。”这是笼统探讨的。还有具体探讨的,如《丹台玉案》提要:“明季医籍繁芜,各以己见著书,师心自用。清初学者始倡言复古,研求《灵》《素》,归依长沙,虽醇驳不一,而诡诞之风渐变。此医林风气之沿革,显分界限者也。”
在这里也顺便说一下区域性医籍。因为影响典籍的不但有横向的时间流变,还有纵向的空间差异。地理环境、自然气候的不同,以及生活饮食习惯的差异,导致人的体质、所患疾病及治疗方法的不同。古人早就认识到这个问题,《素问·异法方宜论》就谈到了东、南、西、北、中央五方不同“地势”的不同情况,如东方:“东方之域,天地之所始生也。鱼盐之地,海滨傍水,其民食鱼而嗜咸,皆安其处,美其食。鱼者使人热中,盐者胜血,故其民皆黑色疏理。其病皆为痈疡,其治宜砭石。”又如中央:“中央者,其地平以湿,天地所以生万物也众。其民食杂而不劳,故其病多痿厥寒热。其治宜导引按蹻。”这也导致很多医籍有不同的流行区域。如宋金时期,就曾出现过南方流行《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北方流行刘河间著作的情况。《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石山医案》就言:“自宋金以来,《太平惠民和剂局方》行于南,河间《原病式》《宣明论方》行于北。《局方》多温燥之药,河间主泻火之说。”又如南方流行过《叶氏医案》。吴鞠通《医医病书》就言:“近代《叶氏医案》精详者多,粗疏者少……近日南方人多喜读之。”地域的差异性更导致某些区域性医籍的产生,如清代宋兆淇辑注叶天士《温证论治》、薛雪《湿热论》(或作《湿热条辨》)、薛公望《伤寒直解辨证歌》(一名《伤寒古风》),并续著《节录辨证要略》,而成《南病别鉴》,明确表明是为南方而作,他在自序中说:“夫司命者,望闻问切之外,尤须分别土地人情,如北方地寒人强,伤寒最多,故仲景立麻黄桂枝汤等,原有《伤寒论》可稽,而江以南,地卑湿多,人情柔弱,患伤寒者不过百中一二,患湿热者,十之八九。若以治伤寒者治湿热,岂非大相径庭耶?余自幼喜读医书,《素》《灵》《内经》、仲景《伤寒》《金匮玉函》等书而外,诵至叶香岩先生《温证论治》,薛一瓢先生《湿热条辨》,及外祖薛公望公《伤寒古风》三十一首。每朝夕服诵而不忍去,知其于江南人病最为合法。惜香岩先生论,口授门人,随笔记录,层次未楚,虽后人稍为分排,而不有注释。余因之或参经旨,或集陈言,或从素见,增在句读之下,非敢云注,以畅其说耳。稿既成,忽有人告予曰:会稽章君名虚谷者,曾有注释。予即购而阅之,竟超出万万。于是复加删易,大半遵章君之注,不过使繁者简之,晦者显之,间或参以己见而标之。其《湿热条辨》,章君亦详注矣,而外祖公望公《伤寒古风》,已了如指掌,不敢谬加一词。因袭三家名言,付之剞劂,为案头课徒之余事。名之曰《南病别鉴》,谓与北方病迥异也。”区域性医籍当然不止《南病别鉴》,如著名的岭南医籍就有唐·李暄《岭南脚气论》、元·释继洪《岭南卫生方》、民国·萧步丹《岭南采药录》,以及佚名的《南海药谱》等等。因为岭南医籍的鲜明性,宋·郑樵在《通志》卷六十九“医方下”专门设置了“岭南方”类,著录了五部医籍共九卷:《岭南急要方》三卷,见《唐志》;《南中四时摄生论》一卷,唐·郑景岫撰;《南行方》三卷,唐·李继皋纂;《治岭南众疾经效方》一卷;《广南摄生方》一卷。明·焦竑《国史经籍志》也专门设置了“岭南方”类,在《通志》的基础上增加了《庆历普救方》一卷、《岭南卫生方》三卷(文德)两部医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