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初妆
宜家有一位小少爷，喜美爱化妆。
小少爷不过十五几岁的年纪，却是比女孩子还要注重保养和化妆，甚至在这方面的认知还比的上那些二十有几的姑娘。
小少爷五官好，大眼倒也是如书上说的含有星辰一般，整个人也瘦瘦高高的，但底子皮肤不好，皮肤成小麦色，这本应该是一个健康的颜色，但小少爷不喜欢。
谷辰尘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学堂的时候，宜家那位少爷似乎是没来得及打粉，在先生授课的时候照镜子，还拉着旁边的人抱怨：“我好皮肤好黄，我是不是好难看。”
这还不止一句，先生是教国学的，性子并不温和，这位小少爷自然是被注意到了，先生用着手里的书本敲了小少爷的脑袋：“宜兴后面站着去。”
小少爷这才不情愿的站起身，走到学堂后面站一节课。
小少爷名叫宜兴，除去姓，这名，谷辰尘记得小少爷的母亲也提起过，她希望小少爷能有一番作为，以兴为路。
谷辰尘在想小少爷母亲的希望可能要落空了，就小少爷现在这幅模样，化妆技术比姑娘还要好，真要让这位小少爷有什么作为怕是有一定的难度，不过开一家胭脂水粉店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谷辰尘和小少爷的关系倒也算是不错，父母从小就认识，还有意愿定娃娃亲。但谷辰尘第一个不同意，她在想，要是让她后半辈子和一个打粉比自己厉害的男的过，还不如孤身来的痛快。
谷辰尘的朋友很多，小少爷的朋友不多，谷辰尘和小少爷除了在家里的时候会有交集，在学堂小少爷基本都是一个人，因为谷辰尘身边都会有人围着。
小少爷独自一个人在那里弄着皮肤，照着镜子，谷辰尘记忆最好玩的一次关于小少爷化妆的事便是在上国学课的时候，小少爷在下面用书挡着化妆，这自然被先生抓到了。
先生黑着一张脸，手摸了摸小少爷的额头，再看向手心的时候，粉都占了上去，小少爷的额头黄了一片，和脸的颜色对不上了，整个课堂起了一阵哄笑，先生的脸黑了变红，沉着话把小少爷拉出去训了一顿，声音可谓是大的谷辰尘现在都还能记住先生训小少爷的内容。
“男孩子化什么妆，这像什么样子，你是姑娘吗？不好好学习，天天弄这些没有用的，你一个男的化妆以后能有什么用？”
小少爷被罚抄了书，整本抄完，谷辰尘看着书的厚度都同情起小少爷了。
谷辰尘本还想去安慰一下小少爷，怕他承受不了，却不想小少爷，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打击，直接说出：“这有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那你还化妆，谷辰尘这一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对于小少爷为什么怎么执迷于化妆，谷辰尘倒也是听说过一二。
小少爷小时候生得一般，母亲是女歌手，生得自然是美艳动人，父亲是商人，长的也是端正英俊，就小少爷小时候没有长开，经常被那些人来玩笑，说他为什么父母那么好看，他却长的一般。
估计是受了打击才开始化妆起来。
谷辰尘也和小少爷提起过，他现在不化妆的样子也很好看，但小少爷总是认为谷辰尘是在开他的玩笑，并不相信谷辰尘的话：“我自己什么样子也知道，怎么可能不化妆好看。”
小少爷现在确实不错，眼如星辰明月，小麦色的肤色，五官出众，身形高瘦，就算是放到人群之中也是有辨识度，可惜小少爷不信谷辰尘的话。
谷辰尘回家的时候会和小少爷一起，因为她和小少爷是同路，也是邻居。
“你天天化妆保养不觉得麻烦吗？”在谷辰尘看来，小少爷保养皮肤化妆什么的，看起来在她眼里确实很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的，等你以后就知道了。”小少爷来了怎么一句。
“可是男孩子化妆和一个姑娘一样，不怕以后没有女的嫁给你啊。”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以后肯定会更加漂亮的。”
“漂亮不是一般用在女孩子身上的吗，你这是什么破比喻啊。”谷辰尘忍不住的吐槽起小少爷，想他一个男孩用漂亮来形容，真觉得是想象不出来。
“你都说一般了，也没有说不能用在男的身上。”小少爷抓住这一个词，耍赖的说出怎么一句话，让谷辰尘没有话语来回他。
“那你以后从事什么工作？”谷辰尘穿着黑色的布鞋，踩在柔软的白雪上，这时也刚下过小雪。
“可能和我父亲一样从商吧，不过我更加想当一个明星。”小少爷在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满脸带着自信，引的谷辰尘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小少爷也有些挂不住面子，耳根红了，不满地出声：“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我没有笑你，我支持你。”谷辰尘憋住笑意，拍了拍小少爷的肩膀。
“这还差不多，这才算是好朋友，你等等。”
谷辰尘还想要问什么事，就见小少爷停了下来，一堵越过矮墙的枝条伸着，一抹在白雪中显眼的红色开在那枝条上，小少爷伸手折了下来，递给谷辰尘，“给你，我见梅花还是送女孩子的好。”
谷辰尘接过梅花问出，“为什么？”
“因为梅花开在寒冬，就算是只有自己也会孤芳自赏，我觉得女孩子不一定要软弱，不管遇到什么也要像梅花一样不屈不挠，就算是孤身一人，也要孤芳自赏。”
谷辰尘有些发愣的看着小少爷，突然觉得小少爷好看了许多，眉眼里融化了白雪，化成一趟清水。
谷辰尘和小少爷亲近了许多，这表现在学堂里，谷辰尘有时候会拉着小少爷一起聊天，这让小少爷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
小少爷朋友不多，并非他交际不行，而是因为小少爷的性格，在交友方面偏向冷淡，除了有时候的谈话和偶尔吐槽，小少爷基本不会扩大自己的交际圈，用小少爷的话来说就是——“朋友不用多就好，少也是一种妙。”
谷辰尘对此也觉得对，但谷辰尘待人不错，尤其是对朋友，所以谷辰尘身边的人也多，若是说起真心的，谷辰尘就说不出一个，对于这一点，小少爷也是看得出来。
“宜兴你说春天什么时候到？”
谷辰尘爬在窗台边上，看着那一小点的白雪飘然落下，铺在满是白雪的地面，融入其中，到再也找不到身影。
这几天的天气冷了许多，估计是雪在融化的缘故，谷辰尘就在前几天还和一些朋友讨论春天可以穿什么样的裙子，这让谷辰尘的心里多了对几分春天来到的希望。
“春天就在冬天的后面跟着呢，不过是冬天的腿长一些，春天也快来了，毕竟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小少爷看着外面的雪，冬雪正在消融。
谷辰尘期待的春天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战争的脚步，虽然父母从未在她的面前提起过，但谷辰尘也在意外之中听到了父亲的担忧。
谷辰尘慌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少爷，那时候正是夜晚，气温依旧是寒冷，谷辰尘披着一件薄外套就跑去了小少爷家，敲着那亮着晕黄色灯光的木窗。
窗子打开，小少爷露出了一双黑色的眼睛，在看到谷辰尘蹲在窗下的时候，小少爷才把门打开，让谷辰尘进屋。
“都这么晚了，不睡觉来找我干什么？”小少爷倒了一杯温茶给谷辰尘，还把挂在架子上的外套披到谷辰尘身上。
谷辰尘冷得有些发抖，手指冰凉，温热的茶水透过茶杯传到手心，身体渐渐暖和了起来。谷辰尘这才看着小少爷，咽哽着开口：“战争要打到这里来了，我听父亲说他有几个朋友已经死了，还有一个以前是我的朋友，也死了。”
小少爷还在倒热水的手抖了一下，热水倾斜出来，淋到了小少爷的手上，立刻红了一片。谷辰尘并没有注意到，小少爷只是淡定地收回手，把旁边的毛巾沾上凉水覆盖在上面。
小少爷对着谷辰尘露了一个笑容：“没有事的，你别怕。”
谷辰尘回忆起那个笑容，很清晰，似乎那天的夜晚没有星月，只有一片漆黑，没有春天的感觉，而小少爷就是星月就是春天。
南京内还是一片平静，越是这样，谷辰尘便越是不安，父母有时候也会在饭桌前面色不悦，许是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谷辰尘的猫不见了，是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猫，谷辰尘对那只猫的喜爱仅次于父母，谷辰尘甚至还把那只猫放在了亲人的地位。
谷辰尘告诉了父母，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有找到这只猫，父母也是托人帮忙留意，谷辰尘去了带猫去过的地方，能想到的地方，依旧没有见到半点猫影。
谷辰尘找着小少爷，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哭，哭着说她的猫不见了。
“宜兴，那只猫是我捡到的，那时候它才那么一点大，还生病了，好不容易养好了，怎么就不见了。”谷辰尘用手比划着，眼泪划着脸颊，整个眼睛都红肿了起来。
“谷辰尘好了，猫会回来的。”小少爷拿着纸巾擦拭着谷辰尘脸上的泪水，安慰着她。
“真的吗？”谷辰尘吸了吸鼻子，眨巴着泪眼看着小少爷。
“不骗你，我会帮你找回来的。”小少爷给了谷辰尘一个微笑，当做是保证一样。
谷辰尘也不知怎么，她感觉小少爷的话是可信的，他从来不会骗自己。
谷辰尘在三天后看见了她的猫，同时还有一身狼狈的小少爷。
“宜兴，你这是怎么了？”谷辰尘站在门前，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小少爷。
身上的衣服破了几处，脸上的妆容花得不成样子，这时还下着雨，猫正窝在小少爷的怀里，几乎没有淋到雨水，只是小少爷的衣服已经湿透完了。
“谷辰尘，你看你的猫回来了。”小少爷露着一个笑容，就和之前保证她的猫会回来的那个笑容一样，温和的让人心底柔软。
“都下雨了，你还不进来。”
谷辰尘拉着小少爷进了屋子，猫从小少爷的怀里跳了出来，往着屋内跑去。
“都下雨了，你还出去找猫。”
谷辰尘责备着小少爷，手里却是拿着干毛巾，还要给小少爷擦拭。
小少爷拿过谷辰尘的毛巾，稍稍远离了谷辰尘：“我身上全湿了，别挨着你了，现在还是初春，会感冒的。”
“你是笨蛋吗？”谷辰尘鼓着眼，有些生气地瞪着小少爷，眼眶微微红了起来，这架势一看就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一样。
“那个我出去找猫的时候还没有下雨，中途下起来的，我也不知道会下雨。”小少爷有些手足无措，以为谷辰尘是因为自己淋了雨才生气，却不想谷辰尘剁了剁脚，骂了一声，“傻瓜。”冲进了屋内。
小少爷捧着毛巾愣在了原地。
谷辰尘再找小少爷的时候已经入春了，花朵艳丽的开着，清新的味道混合着树叶的清香。
谷辰尘趴在小少爷的窗边上，看着小少爷有些错愕的表情，谷辰尘平静的说着：“你不化妆还倒是看的顺眼多了。”
“谷辰尘你一大早的趴我窗边干什么？”小少爷有些不能理解谷辰尘为什么一大清早的趴他窗边，瞧着时间，天才微亮。
“一起上学啊。”谷辰尘理所当然地回答。
“好。”小少爷憋着话，最后也只是吐出了怎么一个字。
“宜兴你怎么不化妆了？”谷辰尘背着布包，一跳一走的在小少爷前面。
“因为脸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到了，怕感染。”
“是因为你和别人打架才弄伤的，为了那只猫，对吗？”谷辰尘停了下来，面对着小少爷。
“并不是，是我自己——”
“宜兴，我都知道了，我听母亲说你把别人打进医院了，就是为了一只猫。”谷辰尘直接打断小少爷的话，直视着对面那人黑色的眼睛，里面是这春天的景象，“宜兴，你也很重要啊。”
“我没事的。”小少爷迎合着春光露出一抹笑容。
谷辰尘第一次觉得，小少爷的笑容让她很气愤，气愤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气愤他的笨。
“宜兴笨死了！”
谷辰尘跑来了，小少爷伸在半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在一声，“谷辰——”中收了回来。
谷辰尘到了十八时，战争终于来了，不再只是传闻。
谷辰尘亲眼看见那些惨无人道的帝国主义的侵略者是如何把一个抱着子女的父亲杀害，鲜血是怎样的飞溅。亲耳听到耳不忍闻的惨叫声，她的父母是如何为了保护自己而死亡的。
谷辰尘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样，明明现在正直夏季，太阳还在当空，南京却成了地狱。
谷辰尘缩在角落里，外面有飞机割破天空的声音，给她一种很近却又很远的感觉，这已经是这一年来第几次轰炸了，谷辰尘也记不清楚了，她忍不住全身发抖：“宜兴，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不要多想，会没事的。”
小少爷也长大了，五官长开了，没有了粉扑的遮挡，小少爷看起来英俊了许多，因为当兵的缘故，眉眼间也多了几分桀骜。
“我会送你上船的。”小少爷拉着谷辰尘的手，发现是一片冰凉，小少爷握紧了一些，微微一笑。
谷辰尘很相信小少爷，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相信的。
小少爷确实也从未骗过谷辰尘。
“那你还会来找我吗？”谷辰尘抬着头，看着小少爷，透过唯一的光亮，直视那一双黑色眼睛的眼底。
“谷辰尘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小少爷温和地笑着，并没有正面回答。
“可是我——”
谷辰尘的话还没说完，轰炸的声响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她被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炽热的体温和心跳让一切都感觉到不真实。
谷辰尘哭了，这一次或许在外人看来是被吓到了，而只有谷辰尘知道，她这是为了和她所爱的人分离而哭泣，这是第三次谷辰尘在小少爷面前哭，只为了悲伤分离。
我爱你，那一句话总是没有说出来。
谷辰尘随船离开南京后，四处避战，她也想过回南京，却不想等到了南京沦陷的消息，谷辰尘又笑又哭。
战争平定了，谷辰尘一人住在山林里，孤身一人。
小少爷也不是无心之人，或许是知道了没有结果，那一句我爱你，也只是化在了心里，化在了那日的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