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医论医话选录

1.话说《伤寒论》

傅山云，仲景《伤寒论》极好，但世既远，不无残缺。正书王叔和收拾于残篇断简之余。六经编次失序，或有将阳经混入阴经，或有将太阳误编入阳明者，或将阳明误编入少阴者，此皆世远失传，遂致如此。宋成无己因加注释，不能辩答各经是非，顺文注释，略无缺疑。俟后之意，仲景之书，至此复不明于天下矣。世人承讹习舛，胸中无权变，守此论为不易之典，杀人于冥冥之中，死者亦甘其分，岂不冤哉！予常欲将《伤寒论》删其繁芟，撮其指要，重于编次，另为一编。其六经编，又必精思研究，各经证候条列于各经之下，务要药证相同。其原本错简混淆彼此差谬者，悉为更正，使开卷了然无所疑。庶几仲景之心复明于十载之下。或疑之曰：仲景之书，犹一字不同，则治法霄壤，岂可擅更？予应之曰：《礼记》乃六经之一，世远经残、编次无序：吴草庐乃翻旧本，以类相从，作《礼记纂言》；晏彦文因之为《三礼考注》，湛甘泉因之为《三礼训测》。由今观之，愈更愈明。论者谓三家，大有功于《礼记》，不谓其为擅更也。夫六经犹若此，况《伤寒》医书乎？遵信昔人之误本，而不知更张，真所谓胶柱鼓瑟、刻舟求剑者矣。

傅山先生云，伤寒大法在分别表里。何谓表？皮肤肌肉、筋骨之间是也；何谓里？脏腑之间是也。夫寒邪之伤人，或入三阳，或入三阴，凡脉浮并见头痛、身热、恶寒等证者，皆属表也。若传入里，脉沉而实、数而有力，不恶寒，专恶热，燥渴便闭，此传经郁热之阳邪；若脉沉而细微无力，腹痛下利，不渴，小便清，此直中纯寒之阴邪。凡此者，皆属里也。在表者，汗之解也；在里者，热则下之，寒则温之，切勿误也。

（《论医汇粹·傅山先生话伤寒论》）

2.诸证杂论

傅山云，予尝历试诸病，既以着于人身，虽药病相对，亦不能一时速愈，必须候之以渐。如痢疾颇重，用芩、连、芍药之类，可谓深中病情，然不能速愈，必过七日，方才见效。予常治数十人皆然。病二三日间，遂求速效，可谓不达病情者矣。至于口疮、牙床肿痛、舌破等热证，其热既已上升，须另服数剂，七日后方才渐退而愈，欲二三日间愈之，决所不能，此余所亲试之。今人所服药数剂不效，便接他医来，再服之二三剂而愈，遂病前医，神后医，不知前医之药以为之根柢，故后医适逢其会耳。嗟哉！世人见之愚也。非亲历试者，安能知乎？

傅山云，予尝观痨瘵脊痛，世人专用补肾之药，多致误人，此处最不可不察。尝思此病，宜以补脾药为主。盖脾胃旺则能饮食，饮食进则能化生精血，久之肾是实矣。不先补脾胃而专补肾，不知黄柏、知母、地黄、龟板之类，安能生精添髓？如此治法，可谓舍本而求末矣。尝见吴篁池云：近来历医痨瘵之病，多用参、芪、白术取效，百发百中。但要知佐使轻重及因时加减，无有不愈。若专用四物汤，十死八九。哀哉！此盖泥丹溪之言，而不知通变者也。尝思痨瘵病，有因劳苦得之，有因色欲得之，不可一例。或用东垣补中之法，或用丹溪滋阴之剂，要当随证。但予尝用补中之剂多，用滋补剂者，百中二三耳，若非亲验，必不能知，贵耳贱目，宜更详省。

（《论医汇粹·傅山先生等话杂论》）

3.话说妇人病

傅山先生云，产后二三日，病有二项，一日恶血胀道，二日元气虚脱。如小腹胀痛，恶心，头痛发热，此恶血未尽，须防血胀上心，宜用破血行血之药取效。若冷汗出，作泻，不能食，昏迷不语，须防元气虚脱，宜用大补元气之剂。甚者，少加附子以行参、芪之功，使气易于复原。一属血有余，一属气不足，攻补少差，必至危殆。一妇难产，用力过多，次早发渴似狂，时医以行血药不效，诊其脉三四至一二至，且足冷呕恶，食不进，予知其元气大虚，去血过多，防有变证，用参、芪补剂，药未及下，元气虚脱而死。

傅山先生云，产后多防气脱。难产妇人，用力过多，必耗血气，必成虚损，只须大补。虽有他证，以末治之。时有如因难产，子死腹中，一手先出，生婆取之，一手即脱，生婆惊骇计穷。予曰：此烂胎也，宜补血兼行气。彼未服药。后有教者云：用哺鸡蛋一个，擂烂，滚酒泡开，去渣服下。一伏时胎下无事。但气息奄奄，不能饮食，兼微泄泻、呕吐，予以为大虚之证，用人参二钱半，黄芪二钱，陈皮一钱，炙甘草一钱，白术二钱，砂仁三分，藿香一钱，川芎一钱，干姜一分，服二剂稍愈。但大便日一次，下如鼻涕之状，腹中痛，且身体肌肤作热，予意此干姜过热，乃去干姜，加白芍一钱，服二剂，腹痛止，大便亦调。乃去芍药，加白茯苓一钱，淡利余热，服三剂，痊愈。方其大便如涕，有云将作痢，宜加黄连。予谓：产才三时日，凉药大忌，只加芍药，后果愈，乃知丹溪之言不宜用凉药，大有见识。由此观之，则产后诸症，必须以补药为本，予亲试之，尤信。

傅山先生曰，一妇人生男十余日，因用水洗下身，致微伤风，避身发热不止，头亦痛。予以产后不可发汗，仍作虚证治，方用人参二钱，黄芪二钱，白术钱半，陈皮、白茯苓、甘草各一钱，白芍二钱，干姜三分，水煎，半时服之。一帖热退十之六七，二帖身热退凉，头亦不痛，遂痊愈无事。但愈后七八日不大便，觉心前胀，食少。余用酒炒大黄为末，用酒为丸如绿豆大，临晚用荆芥汤下三分，大便通，然亦不泻。自后遂愈如常。

黄刚先生云，产妇虽忌汗吐下，然予常试产妇伤风寒时，加发表药亦无事，但不可大耳。许明远先生办云。

（《论医汇粹·傅山先生等话妇人病》）

4.话说幼科及其他

傅山先生云，一女年三岁，三月初伤风寒，肌肤大热，呕吐不食，身如火蒸，适吴篁池过此，乃邀视之。伊即用干葛、升麻、白芍、甘草、麻黄一剂。将煎时，其母或来云：身汗多不止。乃加桂枝一钱。予问：加桂何意？吴云：因其汗多，故加之也。然则桂枝为止汗之药欤？因其寒邪未散，汗孔不闭，故用桂枝驱散表邪，邪出而汗孔闭矣。其药性虽发散，要其功则止汗也。此予平日常用，经历甚多，故以此加之也。始予欲用桂枝，特疑未决，忽之汗多故决之。服二剂，热不退，服三剂，热退而遂痊愈矣。

傅山先生曰，余弟第四子，年二岁，种痘甚密，十日不焦。请医服药，面与身体四股焦一片，或腹或臀焦一片。乃问于予。余谓：痘出即多，血气不能遍灌，只能成脓，不能焦敛，须用大补气血方可。用人参二钱，生黄芪二钱，炙甘草二钱，肉桂五分，白芍七分，姜二片，水煎服。头药遍身如火热，余止渣勿服，半日许，尽焦矣。

傅山先生云，浙弟子，年一周，生火丹，请潜口汪宗进先生治之。彼用上好磁片击碎，将磁片锋与肿赤上割数下，其紫血出如墨，而太阳额及颈背脚腕俱割一二下，半日许，疮口就合，仍用铁锈水调敷上，内服大连翘饮，服中微作泻，数日火丹遂愈。今录大连翘饮，出《伤寒便览》：连翘、瞿麦、滑石、车前子、牛蒡子、赤芍各一钱，山栀、木通、防风、当归各五钱，甘草、荆芥各两半，黄芩两半，蝉退二钱半，每服二钱，灯心、薄荷、麦冬煎温服。疮疹加紫草同煎。

（《论医汇粹·傅山先生话幼科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