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国演义:隋唐的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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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厦将倾

此刻北方大地上,最亮眼的那颗星就是葛荣。葛荣打败并斩杀了北魏第一功臣元渊,他的战绩超过了破六韩拔陵、万俟丑奴、莫折念生、杜洛周等所有革命前辈,成为实力最强的义军领袖。

“众爱卿,我们下一步应该前往何处?”葛荣召集了军事会议,商讨下一步计划。

“陛下,我得到最新消息,魏国殷州刚刚成立,我们可以对殷州来个突袭,一定能成功。”宇文洛生威风凛凛,说话铿锵有力。

葛荣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宇文洛生,随后,潘乐、赵贵、独孤如愿等人都表示赞同。

“好,那就殷州!”

葛荣宣布会议结束。

突然,帐外有士兵前来报告:怀朔镇的高欢前来投奔。

1.高欢逃奔

“高欢?这家伙朕倒是认识,让他进来吧。”说起来,高欢和葛荣都在怀朔镇做过官,也算是同事了。

高欢咋回事呢,不是跟着杜洛周混么?

杜洛周拿下幽州后,基本停止了业务扩张;而南边的葛荣称帝后,掀起了新一轮的革命高潮。这一切让高欢眼红。

此时,在杜洛周手下无所作为的高欢,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拿下杜洛周的人头,取而代之。在屋内,高欢召集了蔡俊、尉景、段荣、可朱浑元几个心腹弟兄。

“你们对杜洛周有什么看法?”高欢低声地问。

“贺六浑,你小子有啥想法?”姐夫尉景一向以高欢的恩人自居,毕竟是亲眼见过高欢尿床的人,说话就比较随意。

段荣是高欢的连襟,虽然最年长,但他一直死心塌地追随高欢。段荣看了看尉景,朝他笑了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高欢。

“欢哥,依我看,这是兼并杜洛周的最佳时机。”蔡俊露出了八颗牙,抢先打破了沉默,兴奋地说。

“对,咱们干吧,欢哥!”可朱浑元也喊了起来。

高欢连忙捂住两人的嘴:“你们小声点,此事不可声张。”

突然,门外有人影晃动,高欢立马警觉起来:“谁呀!”

彭乐扯开嗓门,嘿嘿一笑:“是我,彭乐。”

高欢知道,彭乐这家伙没什么心眼,但也没什么原则,倒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高欢让开了门。

“哥几个在讨论什么呀?”彭乐咧着嘴,笑嘻嘻地朝大家望去,就像小孩子渴望得到大人的表扬似的。

各位不好说什么,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高欢也不确定彭乐到底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讲话,只有尝试拉他下水。

彭乐才听了一半,立马跳了起来:“好呀,欢哥,这事儿值得一干!”

大伙这才放下心来,高欢让尉景严守着门,然后具体安排了斩首行动。

不知怎的,这事儿还是泄露了。彭乐的嫌疑很大,但没人有证据。

“好呀,贺六浑这小子居然想对付我?我早就看出来这小人不甘居人下!”杜洛周七窍生烟,像快要炸了的烟囱那样,直往外喷着气。

杜洛周立刻下令去逮捕高欢一伙。

所幸高欢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对大家说:“现在必须要离开了。”

可朱浑元第一个想到了葛荣。都是怀朔镇老乡,都当过怀朔镇的镇将,而且距离也近。

高欢当机立断:“好,就去葛荣那里,事不宜迟,立刻出发。”

段荣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辆马车过来:“上车吧,我早就准备好后手了,快。”

几人快速上了马车。但娄昭君以及六岁的高澄,还有刚出生不久的高永熙(具体名字不可考,后来她被封为永熙皇后,故而命名),却没有位置。

“快,嫂子,上牛背!”彭乐毕竟在杜洛周军熟门熟路,很快就牵了一头牛来。于是,娄昭君抱着高澄、高永熙坐在了牛背上。

逃命途中,高澄多次从牛背上滚下来,娄昭君大惊失色。眼疾手快的段荣,下手后又立刻把高澄抱起,递到娄昭君怀里。如此以来,就耽搁了时间。眼看杜洛周的人就要追上来,高欢瞪着才六岁的高澄道:“对不起了,澄儿!”说罢,高欢拉满了弓,对准了高澄。

“啊,高郎,你干什么!”娄昭君尖叫声响了起来,尉景等人像被人莫名其妙扇了嘴巴子那样,呆在了一旁。

高欢面不改色地说:“大业全靠兄弟们,只有放弃自家儿子了。”

“你干什么呀?怎么能丢掉自己孩子?”段荣一边说,一边闪身上前护住高澄。

“彭城大败,刘邦可以丢下儿子女儿,保全自己,为何我高欢不可以?”

娄昭君哭着说:“那最后,刘邦终将也没有放弃儿女呀!高郎!”一边哭,娄昭君一边向段荣求助。

高欢陷入了沉默。于是,段荣上前夺下了高欢手中的箭。高欢觉得娄昭君说得也对,既然我和刘邦一样是天选之人,那我的儿子、女儿也就不用死了。想通了后,高欢就默许了段荣的做法。

同一时间,可朱浑元和彭乐开始向追兵射箭,为高欢一行争取了时间。最终,他们逃离了追兵,投到了葛荣帐下。

葛荣、高欢一见,大家相视一笑,都是老乡,而且又是能人。

葛荣对众人说:“看样子,攻取天下是指日可待了。”

“恭贺陛下!”众人附和说。

高欢一行和武川派众位豪杰都互相致意,这是高欢第一次接触到宇文泰,宇文泰现在才二十岁,比高欢小十一岁,他们谁也不知道今后二人会成为一辈子的死敌。

2.河北豪强

宇文洛生的消息确实没错,殷州是刚刚成立的。

北魏高层来不及考虑寿阳丢失的问题,他们的注意力一直被河北的葛荣吸引着。怎样才能有效打击葛荣呢?

526年十二月月底,胡太后最终决定,从定州、相州两地中分出四个郡来,成立了殷州,州城在广阿(河北邢台隆尧县),任命崔楷为刺史。崔楷,博陵崔氏,资格老,有战功,有头脑。

崔楷是急急忙忙被朝廷任命的刺史,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去阻挡葛荣的。也可以说,崔楷是朝廷拿来当炮灰的。

崔楷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上表说:“殷州如今刚刚设立,连一尺长之刀、一斗粮食都没有,乞求给予兵器和粮食。”

元诩诏令有关部门计算一下应该给的兵器和粮食的数量,然后让有关部门按照要求给钱给粮,一番折腾下来,结果是一颗粮食、一把刀也没有。为什么?显然是胡太后不同意。当然,也不能全怪胡太后,她也是拿不出钱来,毕竟现在的北魏满目疮痍,到处都在打仗,当家才知柴米油盐贵,这是理想主义者元诩不知道的。

有人劝崔楷留下家属,单人匹马去赴任,崔楷说:“我听说食人之禄者忧人之忧,如果我单身独往,那么将士们谁还肯坚守其志呢!”于是便带着全家去上任。

崔楷并不傻,他好歹也是河北地界的实力派,手里是有资源的,他和其他家族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到任就开始和其他大家族联合抗敌。

除了博陵(河北保定市博野县)崔氏,河北一带有三大家族,分别是殷州赵郡(河北石家庄赵县)李氏,冀州渤海(河北衡水冀州区)高氏、封氏。这几大家族世代为官,相依相存,他们就是秩序本身,就是当地的意见领袖,在乱世尤其如此。

赵郡李元忠,为人豪爽,不拘小节,乐善好施,平时爱好饮酒、骑射、弹琴,因为母亲多病,自学成才,颇通医术。李家经营多项业务,其中就有放贷。李元忠一继承家业,立马把那些欠款合同全部烧毁,免除了当地百姓的债务,大获人心,大家都想来归顺他。

清河县有五百人刚戍边回来,听说了李元忠的为人,争相归附,不过乱世之中盗贼横行,阻隔了道路。李元忠知道后,大手一挥对仆人说:“你去做他们的向导,如果路上遇到强盗,你就说是我李元忠派来的。”

强盗们听说这些人是李元忠的马仔,纷纷退却,不敢动手,因为是地头蛇,朝廷封他为赵郡太守(地厅级高官)。

渤海高氏除了自我标榜的高欢,那个祖先犯法被流放到怀朔的高欢,当地土生土长的有这么四位兄弟:高乾、高慎、高昂、高季式。

大哥高乾,字乾邕,美男子举止优雅,聪明机警,有才干,是个领袖式人物,和北魏高层关系一直比较好。

老二高慎,字仲密,喜欢文史,志向远大,最受父亲高翼喜欢。

老三高昂,字敖曹,长得龙眉豹颈,高大威武,人称“马槊绝世、项羽再生”,爱好就是散尽家产、招揽豪杰,舞枪弄棒、打砸抢烧,这是个猛男。

高翼为了管束他,让老师狠狠教训他。高昂经常和老师拍桌子瞪眼:“男子汉就要带兵横行天下,怎么能天天读死书老死乡里?”高翼听了哭笑不得:“老三这家伙要么让我们高家灭门,要么就让我们飞黄腾达。”

高昂和大哥高乾最聊得来,意气相投,经常一起打家劫舍,称雄州郡,不为别的,就为了秀秀自己的肌肉,释放多余的荷尔蒙。

高乾到了娶亲的年纪,向崔楷求婚,希望娶他的小女儿,都是名门大族,加上自己又那么帅气,高乾以为志在必得,结果被拒绝了,理由就是崔家自认为门第比高家还牛。高昂听说后,一掌击碎了案几:“大哥,崔老头不给,那咱们就去抢!”

高乾看了三弟的肌肉,点了点头。来到崔楷门外,高昂没等大哥吩咐,径直闯进了大门,马仔们看到这山一样的大汉,一边哆嗦一边质问:“你,你是谁······你要干嘛?”

“给我起开!”高昂一只手提着一个家丁,就像提着一只小鸡,砰的一声扔在了地上,旁边的人一看全都跑得无影无踪。崔凯正在客厅和客人聊天,看到高昂进来半天说不出话,高昂只是朝着他“哼”了一声,就跑到了崔姑娘闺房里去。

高昂开门见山:“你喜欢我大哥不?”

崔姑娘吓得花枝乱颤,一看是自己心上人高乾的弟弟,慢慢沉下心来,羞涩地点了点头。得嘞,一看对方表示了同意,高昂二话不说,扛着崔姑娘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瞪着那些操着棍棒追上来的家丁。始终没有一个敢近身。

高乾和崔姑娘一见,相视而笑。家丁们只敢追不敢打,哥俩也乐得和他们玩一玩有氧运动。

“大哥,咱跑吧,他们追上来了”,看到高乾点头后,高昂继续扛着崔姑娘,“大嫂,对不住了。”

来到村外,高昂看已安全了,他对正在喘着气的大哥和大嫂笑着说:“愣着干嘛,二位行夫妻之礼呀!”

高乾的洞房花烛夜就是在野外搞定的。回家后,高翼是好气又好笑,赶紧给崔家正式下了聘礼。这生米煮成了熟饭,崔楷也只得哑巴吃黄连,点了头。

老四高季式,比高昂小十六岁,现在还是个小娃娃,这家伙也跟老三一样,勇猛无敌,日后再说。

高翼是渤海太守,既是当地土豪,又是当地父母官。

渤海封氏封隆之,性情宽和,度量深沉,这会儿已经四十出头,德高望重,官居河内太守、龙骧将军。

3.攻克殷州

葛荣大军南下时,李元忠正和高氏兄弟、封隆之在家乡喝酒聊天。

“老李,你看这次葛荣造反,胜算如何?”高乾端着酒杯问道。

李元忠的脸泛着红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也算是个人物,这一次气势汹汹而来,我们几大家族要好好准备才行。”

“怕他干甚?老弟我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高昂一听说要打仗,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儒雅的封隆之按下了身旁的高昂,用平和的语气说:“敖曹,哥几个都知道你勇猛无敌,但他们人多。依我看,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葛荣的前锋就快到赵郡了,各自回到乡里赶紧召集人马,互为犄角。”

李元忠转向封隆之:“在下早有准备,必定让葛荣那小子吃尽苦头。你们赶紧回去吧。”大家互相致意,挥手道别。

高、封走后,葛荣大军已来到赵郡城下。李元忠在大树底下喝酒,从容指挥。看到有从前线败退回来的,他拿着大刀就砍去,怒喝着说:“你们跑一个,我就杀一个!”

李元忠看似大醉,实则清醒。士兵们先后败退下来三百余人,毫无例外,全部被李元忠砍死。其余人一看这架势,宁愿作战而死,也不愿被酒疯子砍死,全部拿命去拼。

葛荣气坏了,他对宇文洛生说:“朕从定州起兵以来,所向无敌,偏偏到了赵郡被这个李元忠连续打败,长此以往,难成大事!”宇文洛生满身是血,多次的冲锋已经让他伤痕累累,他也很无奈。

高欢听说过赵郡李氏,得知李元忠如此潇洒从容,惺惺相惜,他向葛荣建议:“李元忠不过是背城而战,咱们毕竟人多势众,不妨围而不攻,等到城中缺粮,阵脚自乱,我们全军出击,必能大胜,活捉李元忠。”

葛荣采纳了高欢的计策。

527年正月初五,赵郡城中弹尽粮绝,李元忠出城投降。

高欢劝葛荣善待李元忠,葛荣向对待贵族老爷那样对待李元忠,好吃好喝供着。没办法,葛荣的十万大军还不如这些名门望族的一句话,因为他们是地头蛇,他们在当地一呼百应。

葛荣带军朝着广阿城杀来,崔楷心急如焚。手下人劝崔楷把家人中老弱幼小者送去别处避一下,崔楷便在夜间把幼子以及一个女儿送出城。然而崔楷很快又后悔了,说:“这样一来,人们一定要说我的内心不坚定,为了父受而损害忠义。”

于是又命令人把他们追了回来。革命军到了,强弱悬殊,城中又没有足够防守抵御的器具。

崔楷抚慰将士们,勉励他们抵抗敌人,大家无不奋勇争先,都说:“崔公尚且不惜家中百口人的性命,我们又何能爱惜自身呢!”连战不停,死者相枕,大家终无叛逃之意。

毕竟盟友李元忠都投降了,自己又在殷州立足未稳,在革命军的洪流下,崔楷也无能为力。

正月初七,州城失陷,崔楷坚志执节而不屈服,葛荣下令杀了他,随后带领大军杀向冀州州城信都。至于高昂兄弟以及封隆之家族,他们名义上归顺了葛荣,接受了官职,实际上是处于割据状态。

六镇起义以来,北魏国内盗贼日益增多,征讨不停,国家财用耗竭,提前征收了六年的租调,还不够用,于是又停发了给百官们的酒肉,又向每个进入集市的人征收一个钱的税,以至投住旅店都要纳税,百姓无不嗟怨。胡太后和元诩也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他们也没有办法。殷州丢了,胡太后和元诩的脸上又多了一丝皱纹,但并没有太惊讶。似乎二人都习惯了坏消息。

正月二十五日,北魏高层召开了紧急会议。

“朕这次一定要带兵亲征,讨平贼寇!来人呀,即日起,内外戒严!”元诩一番慷慨激昂地宣言,响彻在大殿上。

大家似乎习惯了元诩的亢奋,也都知道大权在胡太后手中,面对元诩的热情似火,众人脸上也是象征性地抽搐了几下,然后便开始劝阻,“天子万金之躯”“从长计议”“切不可以身犯险”之类的话一股脑地铺向元诩,元诩瞬间就像离开水的鱼,除了蠕动嘴巴,别无办法。

胡太后知道元诩的心思,也懒得去和他争,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看了看众人,又叹了口气:“说说吧,你们有没有办法对付这个葛荣?”

吏部郎中辛雄上奏说:“汉、夷之民相聚生乱,难道还有别的什么怨恨吗?完全是由于太守、县令任用不当,百姓们不堪于他们的欺压的原故。宜于乘现在对百姓早加抚慰。但是对于郡守县令的选拔向来都不重视,因此王公贵族和才俊之士,都不肯担任这些官职。”

辛雄停了停,看看胡太后,胡太后既没有很感兴趣,也没有阻止他说话。

他接着说:“应该改革这一弊端,把郡县分为三等的清官,选补的办法,应当规定才能和门望两个方面同时都要具备,如果不能同时具备,先才能而后门望,不能拘泥于年资的长短。三年升降一次,有称职者,可以委任为京城中的官员;如果没有担任太守、县令的经历,便不能在朝廷内任职。如此一来,便人人思以自勉,百姓的枉屈可以申雪,天下强暴自然平息了。”

辛雄的长篇大论,让胡太后很是厌恶。我要的是立刻解决葛荣,你却跟我说制度性问题?你跟我大谈理想?那些大道理谁不懂呢?可是眼下并不能解决问题呀。

除了辛雄,当时的右民郎中路思令,也有类似的见解。

路思令也来自官僚世家,这样的人知道,北魏所有的问题都不过是用人问题,他慢慢说道:

“国家大事,在于祭祀和战争。军队出征有功绩,在于将帅。商汤周武那样贤能的君主,仍然需要伊尹吕尚的辅助;尧舜那样的圣人仍然需要后稷和契这些人辅佐。如果能得到合适的人担任将帅则天下唾手可以廓清,如果选人不当则京都外也会成为战场。

“愚意以为多年来军中将帅大多由宠贵子孙担任,他们饮酒跑马,志气浮华,眉飞色舞,磨拳擦掌,以为在攻战方面谁也比不上自己;到了面临强敌之时,则忧恐交织于心,原先的那些雄图锐气,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于是便命令羸弱者在前面为自己挡住敌寇,强壮者在后面为自己护身,加上武器不精良,前进与停止没有节度,以此面临据险而守的敌人,抵挡屡经战阵的贼寇,想使他们不败,岂能办得到呢!

”因此兵卒们知道战而必败,开始集结就纷纷逃散;将帅们畏惧敌人,拖延而不前进。国家则以为给他们的官爵低了,为了鼓励他们取胜,便屡屡地给他们加官进爵;而就这样还怀疑给他们的赏赐太轻了,便日日散发金帛。因此,库藏空竭,民财殚尽,遂使贼徒越发多起来了,百姓凋弊,原因正在这里。德可以感动礼义之人,恩可以劝励敢死之士。现在朝廷如果能做到升贤降愚,赏善罚恶,精选训练士卒,缮修武器,先派善辩之士去对盗贼晓以祸福利害,如果他们不思悔改,便派兵去讨伐,这样一来,平定消除反贼逆徒,何异于用利斧而伐朝菌,煽大火炉而燎毛发呢!我冒死进谏,表露心迹,希望陛下采纳。”

路思令的思路和辛雄一样,也是选贤任能、制度设计这条路。胡太后依然不为所动。袁翻、元略等人想说些什么,最后也终究没开口。

胡太后拒绝了辛雄、路思令的长远之计,正如她之前拒绝魏兰根、元渊的高瞻远瞩一样。我们也不必去苛责胡太后的见识短浅,大厦将倾之时,稳定是第一位的,能保住祖宗基业就不错了,能全面改革、从而扭转乾坤的古来有几个人?对北魏这样一个病殃殃的人来说,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试图去折腾,让这个病人焕然一新,操作不好就会加速北魏的灭亡。

”陛下,我愿意带兵前往讨伐葛荣!“

这一铿锵有力的声音,把胡太后从烦恼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对嘛,我现在就是需要解决眼下问题的人,而不是给我高谈阔论!主动请缨的是源子雍。源子雍刚从西北战场回来,他在和万俟丑奴的战斗中,互有胜负,而且多次击败宿勤明达,是一方实力派。

而胡太后正需要源子雍这样能解决问题的人。

胡太后欣喜若狂,直接下令:“源子雍为北讨都督,裴衍、李神轨协助,前往信都解围;相州刺史元鉴配合进攻。”

来看看此次胡太后的人事安排。源子邕自告奋勇,是主力,没有问题;李神轨,胡太后的绯闻男友,胡太后想让他去前线镀金;裴衍,之前跟随元渊出征,负责监视,算是胡太后的亲信。元鉴,之前救援彭城的时候,被陈庆之击败,被任命为相州刺史镇守邺城,将功补过。

李神轨出发之前,胡太后私底下对他说:“李郎,此番出征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情况不对,就立马回朝,放心,一切有我呢。”李神轨握着胡太后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源子雍等人领命而去。

4.拿下冀州

此时坐镇信都的是冀州刺史元孚,就是之前被朝廷派去安抚柔然阿那瑰那位,善于处理政事,声名在外;再加上封隆之、高乾、高昂这些大人物在渤海郡镇守,牵制着敌军,信都城如铁通一般,葛荣捞不到半点好处。

不知不觉,双方已经僵持了几个月,尽管革命军没有进展,信都城却日益艰难。就像一桶水,每天被太阳暴晒,迟早有一天是要干涸的;信都城每天的补给只出不进,迟早会人亡城破。

葛荣顿兵坚城,对士气不利,又听说源子雍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他陷入了焦虑,他需要胜利来维持自己的帝王尊严。而独孤如愿给了他这样的机会:“陛下,信都已经危如累卵,咱们不妨给它来个釜底抽薪!”

“噢?独孤郎有何计策?”

“朝廷军,并不是铁板一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

葛荣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你接着说。”

独孤信把手往地图上的相州邺城(河北邯郸市临漳)一指:“这个安乐王元鉴,他可是我们争取的对象。”

元鉴自从救援彭城被陈庆之击败后,一直得不到朝廷重用,元徽又一直在皇帝面前说自己坏话,他觉得自己就是炮灰,哪里需要被派往哪里。看到信都被围那么久,自己这近在咫尺的邺城迟早也要沦陷,惶惶不可终日。

葛荣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独孤如愿。本来元鉴就惶恐不安,独孤如愿一到邺城就虚张声势,不怎么费力,元鉴就答应倒戈加入了革命军。

“给谁打工不是一样呢?为何不跟着葛荣?”元鉴心里这样想着,随后就扯开大旗公然和朝廷叫板。

四月十七日,柔然可汗阿那瑰派遣使者来向北魏进贡,并且请求帮助北魏讨伐群贼。我们北魏这个邻居很久没露面了,阿那瑰这个“老朋友”怎么突然这么好心要主动来帮忙呢?阿那瑰的反复无常,胡太后和元诩都见识过。不过,阿那瑰确实帮助过北魏出兵,重创破六韩拔陵。思来想去,北魏高层达成一致意见,拒绝引狼入室。

元诩下圣旨,诏告柔然人,现在是盛暑而不宜出征,且待以后的圣旨。

这边刚打发走柔然的使者,元鉴造反的消息就传来了。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胡太后气得直跺脚。

郑俨、徐纥二人也是头一次见胡太后生这么大的气,也是大气不敢喘。

“呵呵,好一个皇亲国戚呀,和乱贼走到一起了。”元诩也是气急败坏。

众人都陷入沉默中,在座的各位都鸦雀无声(宋朝之前,大臣上朝基本上是跪坐,就是小日本那种坐姿)。

胡太后急需要找一个出气筒,脑海里快速闪现和元鉴相关的官员,她想到了李宪。对,就是那个把寿阳丢掉的李宪,现在的李宪被免去了一切职务,正在廷尉大牢待着。

“来呀,传朕诏令,李宪勾结元鉴造反,理应赐死。”胡太后冰冷地吐出了这些字。

于是,倒霉的李宪就这样死在了狱中。

出了恶气后,胡太后急忙派人送信,让路上的源子雍临时改变路线,先去讨伐元鉴。

七月二十八,胡太后宣布大赦天下,试图以此来转转运。在前线的李神轨得知后,立刻写信给情人胡太后,要求她处死高谦之。这事还得从高谦之的弟弟高恭之说起。高恭之,字道穆,来自渤海高氏,为人刚正不阿,是当时的御史,负责监察百官。

相州前刺史李世哲,即李崇的儿子、李神轨的哥哥,他主政相州时候,做出了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比如强行购买他人的住宅,大肆兴建房屋,用鹧尾作装饰,还在马圈的矮墙上做成木头人持节。御史高道穆在了解了李世哲的恶行后,直接把李世哲依律处罚,毁掉了他的所有非法之物,并上表要把他的赃物公开示众。

高恭之这一“公事公办”的态度,自然惹到了胡太后的情人李神轨。你搞我的老哥,那我也搞你的老哥!李神轨只需要轻轻吹枕头风,高谦之就莫名其妙的下狱了。

李神轨不愿意高谦之被赦免,才在前线写信给胡太后,让情人给自己报私仇。大敌当前,李神轨把个人恩怨放在国家利益至上,北魏高层的权力斗争可见一斑。

高谦之蒙冤被害,朝野上下无人不感到哀伤。高恭之担心李神轨会继续编造罪名,陷害自己,深感不安,于是寻找元子攸对自己进行保护。元子攸是元诩的堂哥,比元诩大三岁,现年二十岁。元子攸从小陪着元诩读书,天资聪颖,容貌俊美,实在是个大帅哥。可以说,元子攸就是元诩在朝堂中为数不多的心腹,二人情深意厚。

每次元诩和胡太后斗争失败,经常在元子攸跟前诉说痛苦,元子攸也是对他极尽安慰。元子攸人微言轻,并不能给元诩实质性帮助,但随着时间增长,元子攸也逐渐进入北魏核心圈,成为了侍中。

元子攸和其他朝臣一样同情高氏兄弟的遭遇,并对李神轨的行为感到愤怒不齿。于是,元子攸不顾自身安危,对主动找上门、来自己家中避祸的高恭之竭力地给予保护。元子攸的行为得到了元诩的支持,元诩也想拉拢高恭之,扩展自己的圈子以对付胡太后。

源子雍一行来到汤阴县,遭遇了元鉴之弟元斌之的伏击,不过在裴衍、李神轨的夹击之下,源子雍军队先败后胜,直奔邺城而来。

“邺城城高池深,二位有什么好办法?”源子雍发问。

裴衍摇摇头,看了看李神轨。

李神轨信心满满,笑着说:“大都督请放心,相州行事是我的叔父,他的为人我清楚,他是不可能追随元鉴的,他必定能和我们里应外合,拿下邺城指日可待。”

“那就太好了。”

李神的确不想和元鉴走到一起,听说侄子李神轨来了,便在夜里主动派人出城联系上了他。二人一拍即合,约定好了行动时间。

八月十七日,在相州行事李神(李崇之弟、李神轨叔父)的暗中帮助下,源子雍很快攻下了邺城,元鉴被杀,元斌之投靠葛荣。

葛荣正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击垮了信都。

十一月,葛荣帐下的怀朔高欢一系、广宁任祥一系以及武川宇文洛生一系全军出击,给信都城来了致命一击,元孚出城投降。葛荣为了发泄围城之苦,把城中的百姓全部赶出城,冻死过半。

元孚见状,对着葛荣大喊:“休伤我百姓,要杀就杀我!”

葛荣被元孚的气节所感动,他召集众将士决定元孚的生死,元孚以及哥哥元佑二人争相去死,都督潘绍等几百人看后,泪流满面向葛荣哭诉,表示愿意自己去死,以便饶恕元孚兄弟。

高欢等人看着葛荣,葛荣长叹一声:“这都是忠臣义士呀!”随即释放了元孚等五百余俘虏。

听说信都已沦陷,胡太后又令源子雍为冀州刺史,北上救援,令李神为相州刺史镇守邺城。

而此时的葛荣已经带着胜利的余威,把枪口对准了源子雍。

因为平定元鉴耽搁了时间,源子雍知道,现在的葛荣已在信都站稳了脚跟,便打算从长计议。但,裴衍却有不同意见,李神轨在攻克邺城时立了功,他邺想立功,他要求主动进攻信都。于是,源子雍和裴衍争吵起来,李神轨因为刚立了功,也就不急于表现,对二人的争执不置可否。

源子雍无奈,给朝廷上书:“叛军缺粮,只能四处掠夺。如今朝廷足食,兵卒饱暖。我们应当高壁深垒,先不要与叛军交战,叛军求战不得,掠夺又无所获,不过数月,我们就可坐着讨灭叛军了。”

裴衍也不依不饶,他也上书,他的看法和源子雍截然相反,就是要采取主动进攻。

朝廷最终讨论的意见是支持裴衍。胡太后、元诩等人现在就是红了眼的赌徒,他们太渴望胜利了,只有胜利才能给他们重新带来权威,才能向天下人证明他们才是北魏帝国的统治者。

源子雍觉得裴衍太冒进,不愿意和他一起出兵,便再次上书:“如果裴衍去,我就请求留下来;如果我去,那么请让裴衍留下;如果强迫让我与他同行,则败在旦夕。”

这一幕惊人的相似。源子雍和裴衍攻打葛荣意见不合,正如长孙稚和元琛攻打鲜于修礼一样。元诩吸取了教训,他打算同意源子雍的请求,却被胡太后拒绝了。不得已,源子雍只好和裴衍一起行动。李神轨以押运粮草的名义,带领后军跟进。

北魏这边是前线指挥官矛盾重重,而义军这边是胜利之师,结果可想而知。

十二月二十日,在阳平郡(山东聊城市莘县)漳水曲,源子雍、裴衍遭受到葛荣十万大军包围。这一战没有悬念,也没有什么神奇的战术,以多打少,只需要碾压即可。源子雍和裴衍殉国,李神轨见势不妙迅速撤离战场,捡了一条命。相比长孙稚、元琛二人,源子雍、裴衍二人更惨,不仅战败,而且被杀。

葛荣大胜,带着革命军朝着相州邺城扑来。

相州的官民闻知冀州已经失陷,源子邕等人战败,人人自危,无计自保。不过,相州刺史李神镇定自若,神色不改,他抚慰劝勉将士,因而人人致力,葛荣尽力攻打,最终却没能攻克。

李神轨逃回洛阳,带来了前线惨败的消息。胡太后的双眼已失去了光泽,他顾不得源子雍的全军覆没,顾不得冀州丢失、相州告急,因为她刚得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关中的萧宝寅造反称帝了。

5.萧宝寅称帝

萧宝寅怎么回事,不是在关陇被莫折念生打得一败涂地么?怎么又称帝了?这一年太乱了,葛荣在河北大杀四方,南梁北伐节节胜利,西边的莫折念生也不停折腾。这三个方向的势力,恰好如三把尖刀,都同时指向北魏。

处理了叛徒吕伯度,莫折念生和万俟丑奴强强联手,卷土重来,气吞山河,胡引祖、叱干麒麟等义军占据州城,响应莫折念生,整个关中一片混乱。岐州刺史魏兰根被城中大族捉住献给了莫折念生,元颢的军队大败,逃回了洛阳,很快,华州、东秦州、泾州等地都挂上了莫折念生的旗帜。

二月中旬,莫折念生攻下了潼关,北魏首都直接暴露在义军面前。可以说,北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前线总指挥萧宝寅呢?萧宝寅不得已退守长安,和雍州刺史杨椿共同御敌,关陇一带只有长安所在的雍州还在北魏手中。

萧宝寅自泾州兵败之后,有人劝他回洛阳认罪,羊侃却劝他:“不如留在关中立功赎罪。”

行台都令史冯景说:“拥兵而不回去,这罪就更大了。”

萧宝寅没有听从冯景的意见,自认为出师多年,所浪费掉的钱物无法计算,一旦倾覆失败,内心难以自安。所幸,萧宝寅本来是要被处死的,皇帝元诩挡住了一切压力,才保住了他的命,削去爵位,让他在军中戴罪立功。萧宝寅也想卷土重来。

北魏朝廷任命杨椿为最高指挥官,坐镇长安节制驻军,杨椿召集了七千多人,准备和革命军进行最后一搏。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莫折念生派弟弟莫折天生继续东进,莫折天生携大胜之余威朝着长安杀来,北魏降将毛远带兵劫掠渭北。毛远,字鸿宾,是关中一代豪强,祖上世代为官。典型的墙头草。

“不好了,二叔,叛徒毛远带着贼兵杀向了渭北一带!”杨侃焦急地说。杨侃现任雍州录事参军,在叔父杨椿手下出谋划策。

“怕什么!不就是毛远么,小小叛徒,交给你了!”

“是!”

“等等,”杨椿叫住了正要出征的杨侃,大声说,“拿不下毛远,你就别回来了!”

杨侃点了点头,出门后带领三千人整军备战。毛远正带领着革命军劫掠,没想到杨侃会来偷袭,双方一接触,毛远溃不成军。

“叛徒哪里走!”杨侃举刀大喝。

“杨,杨将军,”毛远瑟瑟发抖,趴在了地上,“我,我也是不得已呀,被贼寇胁迫,一时间迷失了理智。如,如果您绕我这次,我一定将功折罪······”

杨侃将信将疑,放过了他。主要是现在革命军势大,杨侃也没必要为渊驱鱼,树立过多敌人。毛远也没有辜负杨侃的信任,他真的重新回到了北魏怀抱,回去后用计擒获宿勤乌过仁(宿勤明达侄子),献给杨侃。

杨侃走后,杨椿也召集大家商讨对策。

“莫折天生士气旺盛,说说吧,我们怎么应对呢?”杨椿看着萧宝寅。

萧宝寅没有正面回答,毕竟他曾是莫折念生兄弟的手下败将,现在又寄人篱下,神情十分沮丧。此刻,只能打肿脸充胖子,萧宝寅拱手说:“杨将军请放心,我一定坚守到底!我和莫折念生势不两立。”

杨椿看出了他的窘迫,知道萧宝寅不好受,知道他曾被莫折念生诈降欺骗过,也就好言安慰。

萧宝寅回到自己防守区域,一脸忧虑,至于如何对付敌人,没有一点头绪。

“大都督莫急,没有到最后时刻,胜败未可知。”

偏将羊侃的一番鼓励,让萧宝寅眼前一亮。

“羊将军,你有什么好办法?”

“敌众我寡,正面厮杀是无济于事的,”羊侃摸了摸胡须,冷静地说,“我们应该利用地形优势,偷袭莫折天生。”

“好是好,怎么个偷袭法?”萧宝寅自言自语地说。

“莫折天生只要落单后,我只需要一箭就能杀死他。小将不才,从小苦练射术,一直没派上用场。现在正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大都督您只需要把他引入我的射程之内就行。”

“我一败再败,能否扭转战局,就看你了。”萧宝寅拍着羊侃的肩膀。

“好!”羊侃的回答简洁有力。双方详细商量了伏击莫折天生的地点,一切布置好后,羊侃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

望着羊侃的背影,萧宝寅感叹着:“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真好呀。”羊侃时年三十二岁,萧宝寅四十一了。

萧宝寅又想起国仇家恨来,想起了南边建康城中那个仇人萧衍,想起自己流落异国他乡二十几年了,依旧一事无成。可以说,这是萧宝寅的至暗时刻,但,他即将迎来人生的转折点。

伴随着一阵喊杀声,莫折天生已杀入长安,杨椿仅剩的四千守军,根本抵抗不住革命军的进攻。萧宝寅指挥着手下,边打边退,心中想着,羊侃怎么还不动手?

莫折天生骑着高头大马,八面威风地指挥着战斗:“给我冲进大街小巷,一个活口都不留!”

此刻,一支冷箭已经瞄准了莫折天生的额头。在魏军的一处隐蔽的堡垒内部,羊侃正聚精会神地将弓拉满,旁边的士兵也不敢说话,只是看着这个爱读书的将军。

“再走近一点”,羊侃内用极低的声音对自己说,弓弦已经被勒到最紧,“一,二,三!”

只听“啊”一声惨叫,莫折天生摔下马来,当场毙命。

“敌军败了,冲呀!”羊侃一边高喊着,一边操起大刀带着人马杀了出去。革命军看到主将阵亡,失去了领导核心,顿时乱成一团。萧宝寅终于等到了机会,赶紧召集部队向义军发动总攻。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魏军转败为胜,彻底击溃了莫折天生的数万大军。

萧宝寅意气风发,这一次绝处逢生,让他恢复了往日雄心,搂着妻子南阳公主的腰,在长安城中大摇大摆,俨然成了长安城中的主人。

杨昱、杨侃看到后,面面相觑,二人将所见所闻报告给了杨椿。

杨椿说:“终究还是南方来的暴发户,得志便猖狂。”

杨昱表示了自己的担忧:“父亲,我感觉萧宝寅非池中之物,他不甘人下,我们要提防他呀。”

“是呀,二叔。”杨侃也说。

“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我有心无力呀,恐怕很快朝廷新的任命就来了。”杨椿这一年已经七十三了,长安保卫战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击退革命军后,他就申请了病退。

四月,洛阳的元诩得知捷报后,高兴得乐开了花,他已经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被母亲及其男朋友们架空权力,他一直敢怒不敢言,但这一次他必须大笑,这是朝廷的辉煌胜利,更是自己识人能力的胜利。萧宝寅给他挣足了面子。

于是,元诩批准了杨椿的辞职报告,并任命萧宝寅为都督雍泾等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西讨大都督,从潼关以西都受他的指挥调遣。封羊侃为征东将军、泰山太守。

萧宝寅如愿以偿地成为了关陇一带官方认可的最高领导人,而羊侃也是一箭成名,到泰山郡任职去了。元诩并没有派大臣去监督萧宝寅,这一点胡太后也默许了,毕竟萧宝寅确实给他们解决了问题

重新在长安站稳脚跟,萧宝寅似乎重获新生,他抱着妻子南阳公主,诉说着这几年的成功与失败,渐渐地,他心中那个潜藏了二十几年的复国梦想,又开始燃烧了。于是,在言语和行为上,萧宝寅显得有些高调和骄傲,这一切被杨椿父子看在眼里。

杨椿回到了乡里,儿子杨昱将去洛阳述职,杨椿对他说:“当今雍州刺史的人选没有超过萧宝寅的,但他的高级官佐,朝廷应当派遣心腹大臣来担任,怎能由他自己来授任呢?这是朝廷百虑而一失之处呀。我看他得到了雍州刺史的官职,特别喜悦,至于赏罚言行,不依据常规,恐怕他心有异谋。你现在去京师,应把我的这个意思启奏太后和圣上,并且告诉宰相,让朝廷再派长史、司马、防城都督,欲想安定关中,正须这三个人哪!如果不派遣,萧宝寅必将成为朝廷的深患。”

“父亲所担忧的,正是我想说的。”

杨昱把杨椿的建议面陈皇帝和胡太后,但二人认为杨椿是杞人忧天。皇帝和太后并不相信萧宝寅这个外来户,但莫折念生、万俟丑奴还没死,萧宝寅还有利用价值。

莫折天生死了,这对秦州大本营的莫折念生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莫折念生整日借酒浇愁,他迷失了斗志。萧宝寅开始大反攻,莫折念生穷于应付。

墙倒众人推。

九月的一天,秦州城中的土豪杜粲、骆超等人,看莫折念生大势已去,几人相视一笑,准备再来个翻云覆雨。杜粲带着亲信闯入莫折念生家中,将他全家杀死,宣布自己接管秦州一切事务。实在是让人感叹,如此一个风云人物居然没死于外敌,死在了城中的大地主手里,莫折念生实在是让人惋惜。

骆超看杜粲的领导班子中居然没自己的席位,发了怒,同样出身大家族,你可以,为何我不可以?几个月后,骆超找机会杀了杜粲,并带莫折念生的全部人马投靠了萧宝寅。元诩加封萧宝寅为尚书令,封骆超为秦州刺史。岐州刺史魏兰根也官复原职。莫折念生折腾了几年才得来的秦州,不过就是骆超翻云覆雨的一道菜而已。

南秦州的土豪辛琛,听说莫折念生被害,主动抛弃义军的旗帜,去投降了萧宝寅。

这一次,作为倒戈专家的赵天安不知怎么的,消息慢了半拍,反而是在监狱里的原凉州刺史宋颖抓住了先机。

“人不能再同一个地方跌倒三次,等我出去后,绝不手软!”他这一年多在监狱里反复对自己说这句话。

宋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他的卧底们第一时间将莫折念生被杀的消息告诉了他。他即刻联系吐谷浑以及附近的政府军,以摧古拉朽之势打败并杀死赵天安,重新掌握了凉州的实权。不久,宋颖病死,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愿地下没有赵天安。”

营州的就德兴,幽州的卢文伟,秦州的杜粲、骆超,凉州的赵天安,原州的李氏三兄弟等等,他们这些地头蛇支持谁,谁就可以站住脚跟,赢得胜利。历史读到这里,不得不感慨一句,王侯将相确实有种,这个时代是属于大贵族大地主的。不,每个时代都是属于大贵族大地主大资本家的。于是,继破六韩拔陵、胡琛、鲜于修礼之后,又一革命领袖莫折念生倒下。放眼望去,关陇一带,只有高平的万俟丑奴还在苦苦支撑。

于是,萧宝寅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复国。

北魏朝廷对萧宝寅自然不放心,乱世之中,北魏的宗室元法僧、元鉴都敢造反,更何况萧宝寅这个南齐的宗室?等莫折念生一死,大敌已除,胡太后立刻想起了杨椿、杨昱父子的话,确实应该派个人去监督萧宝寅。

朝堂上,大家就这件事展开了讨论。这事儿危险系数都知道,名义上是代表朝廷去抚慰萧宝寅,实际上是去监视,万一萧宝寅真的要造反,那这个人去了正好是萧宝寅的投名状。

元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他想起来一个人,郦道元。郦道元上次替元渊说好话,元徽十分恼火,在他看来,帮自己情敌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人,应该跟元渊一起死掉才好。还有一个人与元徽不谋而合,那就是元悦。郦道元,向来有威严勇猛之名声,司州牧汝南王元悦的宠幸丘念弄权纵恣,郦道元将他收捕下狱;元悦向胡太后求情,胡太后想要赦免丘念,郦道元杀了丘念,并以丘念的罪行而弹劾元悦。

“此行非郦善长不可。他有过前线作战的经历,又有文采善于辞令。”

“是呀,善长为人刚正不阿,忠心天地可鉴,他是最佳人选,没人比他更合适,臣附议。”

在元悦、元徽二人轮番“捧杀”下,胡太后也是很认可,连连点头。元雍、元略、徐纥、郑俨等大佬都看重郦道元,都表示支持,也是积极推荐。不过他们可不知道元悦、元徽的私心。

元诩听后赶紧把话接过来,看着郦道元:“对呀,朕怎么没想到!之前郦爱卿去抚慰六镇的流民,因为道路断绝,没有成行。这次正好。”

郦道元朝皇帝行礼,并没说什么,但他心里知道前途凶险。

元诩可不知道元徽的毒计,他只觉得郦道元为官正派、踏实可靠,值得信赖。元诩下令,任命郦道元为关右大使,前往长安巡视。

萧宝寅一听郦道元要来,他心里七上八下:“有了我这个雍州刺史,还需要什么大使来安抚?这皇帝是不信任我了么?”

“夫君,有我在呢,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南阳公主那温柔的声音响彻耳畔。

“公主,幸好有你。”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有这个贤惠的妻子是萧宝寅最大的安慰。二人深情对视,热情相拥。在北国飘荡了快三十年,背负着国仇家恨,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着一朝能复国么?难道真的是要为鲜卑人效力?乱世之中,有几个兵就可以称王称霸,为什么我萧宝寅不可以?

次日,萧宝寅就起兵一事询问河东柳楷,柳楷说:“大王您是齐明帝(萧鸾)的儿子,天下归心于您,如果现在起兵谋事,正合众望。况且民谣说:‘鸾生十卵九卵破,一卵不破关中祸。’大王您该治关中,有什么怀疑的呢!”

这个民谣,大概率是柳楷编造的,就是给萧宝寅搞事称帝营造氛围。民谣意思是,萧鸾生了十个儿子,九个都被萧衍给弄死了,就剩一个萧宝寅死不了,而且还会在关中成就大事。

萧宝寅对柳谐的回答很满意。长安当地也有许多别有用心的大族,他们早就想摆脱北魏的控制,于是纷纷劝说萧宝寅起兵,萧宝寅内心蠢蠢欲动。

萧宝寅又想起了跟随自己出征的行台郎中苏湛。苏湛是武功苏氏,是关陇一代妥妥的豪门贵族。要是能争得苏湛的支持,萧宝寅的事业一定更加容易。

萧宝寅找来姜捡去做苏湛的思想工作。姜捡来自天水姜氏,是苏湛的表弟。

姜捡说:“元略受萧衍的旨令,特意让他回来除掉我,郦道元的前来,事不可测,我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必须为自身考虑,不再作魏朝的臣子了。死生荣辱,与您共享。”

苏湛听了之后,放声大哭。姜俭立即制止了他,问:“为何就这样呢?”

苏湛:“我一家百口如今将遭屠灭,为何不哭呢!”

又哭了几十声,苏湛才慢慢地对姜俭说:“你替我告诉齐王萧宝寅,大王他本是穷途之鸟投入林中,依靠朝廷给了他羽翼,才到了现在的荣宠程度。正值国家多事之秋,他不能竭忠报恩,反而想乘人之危,听信于道听途说之言,想以羸弱残败之兵把守潼关窥伺皇位。如今国家的气运虽然衰败了,但天命还没有改变。况且大王他的恩义还没有遍及于民,所以只能看到他的失败,不会看见他的成功,苏湛我不能为了大王他而使百口之家遭受屠灭。”

姜捡转告了苏湛的话,萧宝寅不以为然:“呵呵,书生之见,干大事的总要承担风险,苏湛不懂这个道理么?”

随后,萧宝寅又让姜捡去传话:“我为了活命不得不这样干了,之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是害怕坏了我的计谋。”

苏湛说:“凡是图谋大事,应当得到天下奇才同他一起共事,如今你只同长安的那些赌徒们策划,这能有成功的道理吗?苏湛我担心荆棘定将生满殿堂之中,愿您放我这把老骨头回乡里去,或许可以病死在家,下见先人。”

萧宝寅向来看重苏湛,并且知道他不会被自己所用,便允许他回武功去了。

正当萧宝寅到处联络之际,元悦、元徽派亲信送信给萧宝寅,暗示他帮忙“好好招待”郦道元,萧宝寅瞬间就懂了。

反正朝中有人盼着郦道元死,自己也可以趁此机会脱离北魏的控制。萧宝寅派郭子恢去迎接郦道元。

郦道元很快就被郭子恢的军队包围在阴盘驿的山岗上。

郦道元盛气凌人,质问道:“你是想造反吗?”郭子恢不回话。

郦道元叫人在山岗上挖井取水,不过挖了十几米还是没有水,最后,全部人马因为口渴而奄奄一息。郦道元被砍死前,不停痛骂郭子恢及萧宝寅。地理学家、文学大家郦道元就这样轰轰烈烈地死了,留下他的《水经注》传送千古,也算没有白死。

萧宝寅为了配合元悦二人演戏,派周惠达去洛阳给皇帝说明情况。周惠达和冯景是好朋友,二人都在军中任职参谋,也都是官二代。

周惠达说郦道元被当地胡人盗贼杀害;还说萧宝寅没有野心,都是杨椿父子陷害他等等。不过,周惠达显然并不知道萧宝寅的真实情况。元悦、元徽看到目的得逞,还在皇帝面前说萧宝寅的好话。

萧宝寅创业,第一个阻力来自北魏宗室元仲冏。元仲冏之前跟随元继出征,立功后被封为秦州刺史。元仲冏是北魏在关陇地区关系最亲密的皇亲国戚,他第一个站出来反对萧宝寅。

元仲冏暗中联络,很快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行台郎中封伟伯、主簿韦子粲。封伟伯,渤海封氏;韦子粲,京兆韦氏,长安本地士族。二人虽然是萧宝寅的属官,但却直属于北魏朝廷,二人严词拒绝萧宝寅的拉拢,并且还联络其他官员举兵反抗萧宝寅。

元仲冏、封伟伯、韦子粲三人一拍即合,准备将萧宝寅的造反事业扼杀在摇篮中。不过,萧宝寅的情报网也不是白给的。

十月二十日,元仲冏、封伟伯在长安被秘密杀害,韦子粲侥幸逃脱。相继杀死使者郦道元、宗室元仲冏,萧宝寅不再藏着掖着了。

二十五日,萧宝寅称帝,国号为齐,是的,他励志复兴南齐。来看下萧宝寅的追随者。

大将军卢祖迁。卢祖迁是元诩指派的最早前往关陇平叛的人,资历比萧宝寅还老,战功赫赫,他能臣服,只能说明萧宝寅具有一定的人格魅力。

河东的薛修义、薛凤显。听说萧宝寅搞事,他们也公然和北魏叫板,占据盐池、围攻蒲坂,响应萧宝寅。薛修义是老朋友了,之前就是地方割据势力,后面被元诩拉拢收编为正规军,随同长孙稚出征平叛。可是,薛修义显然意识到,正规军哪儿有自己的山大王自由?说的好听是有编制,实际上就是紧箍咒。所以,薛修义毫不犹豫扔掉朝廷的编制,再也不伪装了,直接进攻盐池,和北魏直接争夺利益。

姜捡,算是萧宝寅的心腹,被任命为尚书左丞。

柳楷,河东柳氏,地方实力派,不容小觑。

正当萧宝寅沉浸在加冕仪式的喜悦中时,一个坏消息让他神色大变:大将军卢祖迁被杀了。

击杀卢祖迁的,正是被杨侃打服、重新回归北魏朝廷的毛远、毛遐兄弟。二人率领氐、羌部落在马祗栅起兵抗击萧宝寅,萧宝寅派遣大将军卢祖迁攻打他们,结果被毛遐杀了。

萧宝寅来不及整理好队伍,便狼狈而归。

“哎,卢祖迁被杀,这恐怕不是好兆头呀!”萧宝寅垂头丧气地看着南阳公主。

“陛下,不要怕,不要被暂时的挫折打败了,咱们都经历过多少这种失败了,还不是复国称帝了么?”南阳公主抚摸着萧宝寅的头,把他揽入怀中,像是妈妈抱着孩子那样。

总之,萧宝寅的复国之路,并不那么顺利。

当时的北魏,已四分五裂,河北葛荣,关陇萧宝寅、万俟丑奴,山西有尔朱荣,南方又有南梁的虎视眈眈,大厦将倾·····

首发于2022年5月,修改于2025.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