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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芈乐忱再出江湖 包映祖争衡氏族
中元作
唐·李商隐
绛节飘飖空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
羊权虽得金条脱,温峤终虚玉镜台。
曾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
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
开元四千七百二十年七月十三,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放羋泉电脑的房间仅有方丈大小,屋内杂乱得很,四处摆满了玩具车,就连他正坐着的电脑前的床铺上也不例外。一个两岁半的小男孩,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玩具世界里,他把床铺幻想成玩具车工地,迈着蹒跚的小步,伸出柔软稚嫩的小手,轻轻拉着羋泉,奶声奶气地示意他起身,好让自己的玩具工程车顺利通行。
羋泉看着孩子可爱的模样,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他用那带着几分宠溺、却含糊不清的声音逗了孩子几句,随后便合上电脑,起身走向客厅。客厅里同样满是大小各异的玩具车,仿佛一个玩具车的王国。他来到南面窗前的沙发旁,缓缓坐下,不经意间抬头望去,只见一轮明亮却尚未盈满的月亮,静静地悬在幽暗深邃、不见星辰的夜空中。
这般月色,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悄然勾起了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羋泉不禁微微叹息。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并未让这份思念将自己淹没,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月色,思绪在回忆与现实间轻轻飘荡。
将羋泉的思绪硬生生拽回现实的,是放在他左脚下拖鞋里突然亮起的手机屏幕。由于长时间沉迷电子屏幕,他的视力大不如前,哪怕手机屏幕就在眼前,消息提示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无奈地弯下腰,用习以为常地左脚拇指点开消息。信息是福子毓发来的,看到内容的瞬间,他的脸色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无奈。
屏幕上不仅有一段字体被特意放大的文字,还附着一笔数额不小的转账。文字旁边还搭配着可爱的卡通表情,写着:“晚上好芈哥,我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啦!我那朋友非让我把剩下的钱转给您,说她怕遭果报!哥,您就别让我夹在中间为难啦,收下吧!”
羋泉看罢,不禁轻笑一声,随后两只脚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灵活地配合起来,打下回复的内容:“不收!坚决不收!你跟她说,要是怕果报,就去做慈善,别在我这儿白费力气。我该拿的都拿了,不属于我的钱,我一分也不会要,取非分之财是要遭祸的,大妹子!”发送完消息,他果断点击拒收了转账。
没过一会儿,福子毓那边马上回了三个流泪的表情,紧接着又发来一段文字:“哥,您可是修道之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呀,可不能让我为难啊!”还附上了一个小女孩叉腰的表情包。羋泉笑着摇摇头,而后拽起了文回复道:“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后面还调皮地加了三个奸笑的表情。福子毓回了个发呆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又问道:“那哥,您觉得她做什么慈善比较好呢?”见对方态度有所妥协,羋泉笑着回复:“依我看,出钱修宫观、庙宇就算了,放生、点油这类也不太推荐。不如资助山区学校和支教老师,把人间的资财用在人身上,才是正途。”福子毓发了个表示知道的表情,不多时又写道:“她总算同意了!——哥,那您忙吧,不打扰您啦。”
与福子毓结束聊天后,羋泉顺手把手机放回了拖鞋里,轻轻转动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痛不已的脖颈,发出“咔咔”的声响。他微微仰头,目光透过窗户,投向那片被万家灯火点亮的楼丛。城市的灯光星星点点,宛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每一盏灯下,似乎都藏着一个故事,寄托着万家的心思。
此刻的他,难得有片刻闲暇,本可静静享受这份安宁,然而姥姥陪着孩子玩耍的欢声笑语却不断传进他的耳朵,让他的思绪难以集中。不过,他并不反感这份喧嚣的天伦之乐,相反,心中还涌起一丝温暖。只是,想到自己因为身有残疾,不能更多地参与其中,心里难免泛起一丝淡淡的神伤。但他并未因此抱怨,而是默默告诉自己,要在其他方面尽量配合父母,多尽些心意。
就这样沉浸在思绪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屏幕突然又亮了起来,社交软件的信息提示音打破了短暂的宁静。他从拖鞋里拿出手机划开,发现又是一条带着转账的信息。查看联系人,是个才添加不久的人。看到这,他不禁轻轻一笑,点开语音消息,只听对方说道:“道长您好,这不马上就盂兰盆节了嘛,我想请道长帮我做点功德,给我们家祖上先人诵几部经,劳烦道长了!”
作为一名道士,而且还是个有着强烈本派理念的民粹道士,羋泉回复时语气略显生硬:“在我们玖玉,这个节日叫中元节。不好意思,我不信也不会做超度诵经这类事。”说完,他便点了拒收转账。可刚发完消息,他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回应有些急躁,对人家不太礼貌。于是,他又补发了一段文字:“刚才贫道言辞多有冒犯,还望您恕罪!其实超度亡灵是释门净土派和玄门萨祖派的修行内容。如今虽说各门派融合现象普遍,但我们无忧派的教义中,并不提及轮回、地府这些概念。我们无忧派上承南华真人,下继无忧散客,讲究生死物化,认为灵魂在道中永恒存在,灵炁自在逍遥。如果您真心想为先人做功德超度,您可以前往宫观寺庙,请那里的道士诵经祈福、点灯超度,也可以自己诵读《幽冥教主本愿经》或《灵宝天尊救苦经》,同样能表达您的心意。”
与对方解释清楚后,不知不觉已到戌时五刻。经过一番活动,脖颈的不适稍有缓解,可困意却如潮水般涌来。然而,孩子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玩耍着,喧闹声不断。羋泉无奈,只能尝试在这热闹的氛围中寻得一丝宁静,他就地坐下,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随后在意识里虔诚地将《常保无忧真经》诵读了一遍。
晚课结束不久,孩子像是玩累了,离开了那个房间,屋内终于安静了些许。羋泉回到放置电脑的房间,重新开始整理电脑里的文稿。他专注地将文件修改、保存。整理完后,他打着哈欠,正准备上床休息,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显示有音频通话接入。他揉了揉眼睛,凑近仔细一看,发现来电备注是“大师兄”。
他赶忙点击接通,因为困意还未完全消散,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含糊不清,赶忙向对方问好。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游乐心的声音:“没打扰你睡觉吧?我们马上就到,十分钟左右。这次要去漠东道,就是那个‘瓦蓝蓝的天上飞老楞’的地方。”羋泉听后,既感到兴奋又有些吃惊,不禁提高了音量:“这么晚了还要赶过去!?”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马上答应道:“行,我在小区东门等你们。”
挂了电话,羋泉赶忙来对父母说明了情况。方面一面叮嘱,一面帮他找齐电脑、手机、证件,还有挂钱。一切准备妥当,羋泉穿戴好鞋袜,与父母告别后,便独自出门。他走进电梯,随着电梯缓缓下降,心中的兴奋感愈发强烈。出了单元楼,他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地走向小区东门。
来到东门后,他站在路边,看着眼前这座灯火辉煌的都市。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波忙碌着。在这繁华的景象中,羋泉怀揣着淡淡的兴奋,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旅程,静静等待游乐心他们的到来。
羋泉在挨了蚊虫数次叮咬后,一辆标识着云月太极图的房车驶到了近前停住。开门从车上下来的是游乐心和依旧是炁体形态的游蓓。游蓓还是那般因为婴儿肥看起来非常可爱,溜圆的眼睛早就溢满了喜悦,小身体一个字面意义上的飞扑,就扎进了她师父怀里。等师徒两个黏糊了半晌,游乐心就微笑道:“还想看看康康呢,到这里来等!”游蓓也说道:“我还给黑弟弟选了礼物呢。”羋泉正要好奇相问,就见房车后面的门被打开,而从门内下来的,是拿着坦克模型包装盒的史星风。于是游蓓就指着说道:“就是这个!”不过羋泉仍然没有邀请客人回家,只是说道:“因为中元节路上有人打圈烧纸,所以没敢晚上带出来。——把蓓蓓的心意放保安那里吧,跟我们家很熟,我让我爸下来拿。”游乐心含笑瞪着眼道:“太没礼貌了吧让我们?”羋泉却直言不讳地道:“风姐都出动了,事儿还小得了?”史星风却道:“我就是顺路回老家看看。”可羋泉还是坚持自己的方案:“赶紧走吧,这蚊虫多,我都一身包了!”游乐心虽然含笑瞟了一眼,但还是没有坚持,去将坦克模型交给小区门口的保安,就回来扶羋泉上车的后面:“八师兄,麻烦你开一会儿,我们无忧派开个小会。”史星风点头应了,可挥手打死了一只准备偷飞进车里的蚊子才上车:“和江夏的蚊子一样大呀!”
趁机飞进车内的蚊虫,游乐心交给了游蓓,而她等羋泉给家人发完信息,就来一面给擦清凉油,一面介绍情况道:“委托人叫包映祖,也就是三师兄继任掌门那年上白云峰的包议员他从孙。”羋泉疑惑道:“包家不是世代通天巫吗,怎么请我们镖局去?”游乐心答道:“不知道。说得很客气,但没说具体是什么事。七师兄分析可能是为了争夺下一任通天巫的位子,因为据传现在这位通天巫已经九十八岁了,也已经在医院住了快一年了。”羋泉却更是疑惑:“自己家的事找外人帮忙?!这不高野长雄那辈人借外援革命的套路嘛!”游乐心笑道:“七师兄也这么说,所以让你和我去。”羋泉也笑道:“公费旅游对吧。”游乐心含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羋泉笑了笑,却又问道:“风姐不是安西道人士吗?怎么走漠东道回去?”回答的却是史星风:“我回漠北道的祖籍。——你要不要一起去?”羋泉也不客气:“那敢情好啊。这事完了一起去。——风姐老姓不是阿史那吧?”史星风答得随意:“没错,就是阿史那。名字叫娽贤。”于是羋泉微笑道:“给公主殿下请安了!”史星风笑着嗔道:“去你的,我都几百年的无产阶级了!”
三人这样玩笑半晌,将蚊虫都打死了的游蓓,就来借口打蚊子在羋泉身上闹了起来。由于游蓓是炁体,所以羋泉也不用担心伤到她,而且也不用语音沟通,因此师徒两个好生玩闹了一会儿,才被发现羋泉脖颈不适的游乐心拦住:“好了蓓儿,该睡了。明天师父再跟你玩。”游蓓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还是自己悬到了半空,成侧卧闭上了眼睛吟唱起了《无忧通玄真经》。羋泉爱怜和欣赏地看了一会儿,就被游乐心用手势和口型指引着俯卧到床上。游乐心帮羋泉做了一会儿推拿,游蓓的吟诵声就停止了,所以她又和羋泉低声说了起来:“康康现在更讨人喜欢的吧?”羋泉无奈地笑道:“我都快在朋友圈里发《吵夜郎》了!最近几天不到子时不睡,一家人都得陪着熬!”游乐心笑过之后正要说时,她手机响起了来信息的铃声。拿出划开看了就笑了,而后用语音道:“我们皎云派和无忧派都不讲这个,你可以找天山派和释门净土派帮忙。”游乐心收回手机后,羋泉也将自己相同的经历说了,而后玩笑道:“不然我们也开了这业务吧,让今姐多赚点小钱钱?”游乐心含笑瞟了一眼:“好歹是你亲家,害她干嘛?小坏蛋!”又给羋泉推拿了一会儿颈椎,两人就做了晚课睡下了。
房车驶到漠东道治所城,已是次日丑时初刻。北方的夜生活本就不及南方兴盛,而且又是位于宗教信仰较重,气候较寒冷的安东地区。所以在没有行人车辆,却灯光璀璨的酒店前下车时,三人和游蓓只见街上驰道空空,绿化依依,国旗面面迎风展,标语铮铮夺目明,于是羋泉带着困意评论道:“都市景象、大同小异!”史星风倒精神未减:“不喜欢?那明天带你去马场跑马。”羋泉无奈笑了笑:“我这样上得了马,拉得开弓吗?”游乐心为了打消羋泉的抑郁,就笑道:“现在都丑时了,什么意思?就是再不睡就要变丑了!”游蓓却学着大人的样子打背手摇头叹息道:“我这大姨,又胡解释了!”说笑着来到前台,拿出证件办好入住登记,就被服务生引来房间。本来就是困倦不已,所以送服务生走后,三人和游蓓就睡下了。
虽然不多时就都睡着,但马上游乐心的手机铃声就乍然响起。接通后去洗手间说了几句,就来对被吵醒的史星风和羋泉沮丧道:“上一代通天巫羽化了,包映祖让我们护送他回去奔丧。”于是史星风揉开惺忪睡眼说道:“那你们接着睡,我去吧。——把地址发我。”游乐心说道:“他让都去,说钱加倍给。”羋泉就起身道:“反正睡不着了,去就去吧。——不过连奔丧都要护送,这客官在家族的地位也够呛啊!”游乐心一面打开羋泉的旅行包,一面说道:“信息已经让劭会起来查了,不过应该有点难度,所以你还是掐个护身决吧,万一打起来,风姐和我可能有顾不到的时候。”于是帮着换上希夷镖局的制服,羋泉凝神念了护身咒决:“玄黄恒净,大道圣清,我途正炁,仙圣佑宁,我觅真理,神灵护行,魑魅远隐,魍魉遁形,无忧行法如律令!”
与委托人会合的地点,就是酒店大堂,而委托人包映祖不仅有五十多岁年纪,一副胖大的身型,典型的北方脸型和五官分布,还有一套全员的家人、助理和保镖。他的妻子虽然从脸上看去很是年轻,但从脖颈上的皱纹看去,至少也是不惑之年了;儿子有二十多岁的样子,举止也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助理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文职套装,显得彬彬有礼,却没有唯唯诺诺;保镖足有十二个人,虽然没有统一的服装,可体态和头型却显出了打手的气势。包映祖见了三人本来显得欢喜,但打量完羋泉,就立刻将怀疑显现在了脸上,而且吩咐助理道:“到了后你和这位道长不用下车,就在车上等。”助理点头应了,羋泉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异议。不过游乐心和史星风也不希望羋泉身陷险地,因此介绍羋泉几句后,并没有反对包映祖的方案,只是让游蓓跟着羋泉。
镖局三人并没有乘房车,而是来和包映祖一行上三辆商务车。由于羋泉、游蓓没有与包映祖在一辆车里,所以无法从其口中得知事情的具体,而且这辆车里不仅有助理,还挤满了散发浓重烟酒味,又闲话不住的保镖,因此他也只得凝神静气,观看车窗外显得稀少的本城特色风情。三辆车并没有驶往中心医院或殡仪馆,它们驶出了中心城区,驶过了属于城市一部分,但又如同反面之一,具有更多地方建筑特色的城乡结合区,驶过了两侧兼着村落的田野,驶过了铺在绵延无际大地上,又点缀着现代感很强毡帐的草原。已经似乎让人有不会结束感觉的路途,终究还是结束了。车队在矮山之上,一个小湖边上的平地停下了。但前面是一个有各色车辆组成的大车队,而再前面有灯火之光照映下地人影窜动。保镖们招呼一声:“雅不拉!”就全员下了车,去会合了下车之后才显现出悲伤神情的包映祖一家。包映祖也并没有现场做什么部署,只是与妻儿被保镖们簇拥着左右向里去,而游乐心和史星风来嘱咐完羋泉,也快步跟了上去。
因为助理和羋泉一样忍了一路烟酒味,所以现在不仅摇下了车窗玻璃,而且还抱怨道:“一群酒囊饭袋!”于是羋泉就借着话头,用合成语音说道:“应该还是能打的,你看他们的背,都很是直。这是部队出来的。”一番话既卖弄了相术,又可以产生对话。不过助理却只是对羋泉的语声感到了惊异,但没有更多的表现。可羋泉借着车外灯火之光打量助理惊异的表情时,却发现其挽起袖子的右手臂上,居然有刺青色的烈火骷髅纹样。因为包映祖那间已经与人起了冲突,所以羋泉同助理一样,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里。不过羋泉深知游乐心的社交值和史星风的武力值,于是过了本能好奇时间,就又收回目光来细看这助理。
再说包映祖这间:保镖们已经和人开始肢体冲突了,但他与其妻子和儿子却只在护持之中往前进,而才有的悲痛之情,是用哭喊体现出来的:“阿布!阿布!”他儿子虽然没有那么激动,但也在喊:“欧沃!欧沃!”而他妻子发出的与其说是哭声,不如说是吟唱。因为游乐心和史星风并没有参与肢体冲突,只是随着一家三口走,于是游乐心就低声问史星风包映祖妻子吟唱的是什么。史星风虽然祖籍漠北道,成长安西道,但关外各地方言也分支繁杂,渐行渐远,所以她不确定地低声答道:“不太听得懂,应该就是哭丧,大意是:慈爱的父亲,倦了人间,往长生天那里去了,对我们就像蓝天抛弃了云朵,草原抛弃了羊群,湖水抛弃了鱼儿,山丘抛弃了石块,虽然我们念念不舍,但我们愿你在长生天那里快活永生……”话音未落,一声大喝就从对方人群里传了出来:“兀鲁黑那,你个贱婢生的野种,还敢来闹丧!欧沃已经给你够多了,还妄想分遗产!”包映祖不及回言,又一个粗大低沉的语声说道:“阿哈,还跟他说什么,这里又没有‘黑皮’。”语声落定,一支箭就直直地向包映祖飞了过来。正是;利益相关能搏命,亲情一缕可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