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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陆小雨
叶空,曾与初梦来和陆小雨等人,是除了四大高手外跻身上流的英雄。撇开所有的不说,只是作为叶城主唯一的子嗣,身为女性的叶空便蒙受太多不堪和压力,其母胡氏到死也没能为叶家生下一个活着的儿子,这些老人不知道,直到只有四岁的夏野进入问阁看到圣水的医术,生儿生女完全是时代压给女性的枷锁,但是夏野说了,人们也是笑着说“是是是”,但转头又实施起老套的教唆。
叶空,曾经的选择只有嫁给夏知之。
她不甘,是她将一百零八剑创新到难以破解的境界,是她的三十六式再次让剑术兴起,彼时她只有十三岁;是她无意间在学堂提起“女不弱于男”却被先生赶出学堂;是她看父亲劳累不得不借助好友夏知之的身份献计献策,最后却不得不嫁给夏知之,沉寂多年产下一子却患有巨人症,产下一女却早早夭折;是她在重众家族退缩时请缨上前,联合夙人抵抗了金楠城的黑病;是她目光高远向荷求得了花卉种植的妙计。那些老人忘记了当时对她的嫉妒和揣测,幸存的人只需要对其尊称“将军”。
叶空,曾经的选择只有嫁给夏知之,但幸好是那个同样不被待见的夏知之。
他见过她与长剑舞动的模样,像一匹精瘦快速的野马;他见过她衣着素裙穿梭在那些高谈阔论的男人中间,像一只雄鹰精确的抓住猎物的要害;他见过她醉酒低眉惋惜生命的不公,像一头战败的雄狮被流言磨平了利爪。他说:“既然他们就这样看你,那你就这样反击,如果你信我,我愿作你的副手。”于是他迎娶了身穿红衣的叶空。
时光洪流太过凶猛,陆小雨的伞还没来得及打开,叶空的剑就已抵在胸膛,前者用伞柄挡住却被击退至雨下。
叶空看了眼这来的不是时候秋雨,长剑划断天空用力的拍打着落叶,向前方问道:“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是…孩子无辜…你怎么能…”
陆小雨闻言看了眼矮墙下被打晕的三更,陆子为的那场大火烧净了樱花林,也杀死了三更的朋友和亲人。那些雨水被风吹进陆小雨的媚眼,她丝毫不觉得冰冷,看向叶空轻笑道:“当年我受重伤,败给了你,如今我们便来定个胜负,也看看生死。”
话语间,那紫色油纸伞被旋至天空,迅速变大盖住整个圣英殿。借着祠堂的烛光,叶空看到陆小雨操控着那把大伞,一节伞骨随着又来的雨落下。
共有十二只伞骨,代表着十二种招式。
叶空屏气凝神,丢掉剑鞘。她太快了,快到陆小雨还没看清那银灰色的铠甲,快到火雨没来得及降下,一只粗糙的大手压制住陆小雨,长剑大力的穿破背后的大树。后者凭直觉举起手中的伞骨挡住刺破耳廓的长剑,趁对方恍惚间从下方滑到其背后进行突击。一团蓝色火焰在二者间周旋,叶空冷眼持剑熟练的击落它们,顺势向陆小雨飞去,接触到后者的瞬间却又变成了雨水,轻轻的拍打在其紫色裙摆上。
见对方来势汹汹,陆小雨呼吸急促,随即举起伞骨,却见其四分五裂为几团紫色火焰,它们像幽灵一样任由主人操控向前方击去,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被其接触便像被猎犬作了标记,叶空虽快,却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被一团不起眼的火星子灼烧了手背。不过叶空还是太快了,不顾一切的将这些东西全部击碎,掉在地上变成灰烬。
第二三根伞骨是力量,化作无数重大的冰雹砸向叶空,叶空使出三十六式化出多个影子将其一一击落。不愧是防御力极强的招式,陆小雨深知三十六式的破绽被叶空藏在其中,当年只有梓归井找到了,如今想要打败她是不可能的,听见远方传来一声巨响,陆小雨知道兄长已经得手,撇见叶空分心,她向其击去一块巨大的冰块,在空中变成一把利刃划破叶空的盔甲。
叶空看着第四、五根黑色伞骨落下,化作一对玄色翅膀,陆小雨仿佛那黑暗中的紫丁香。
“他是初梦来的侄子,你没看到吗?为何一定要治他于死地。”叶空质问。
陆小雨飞至上空,巨大的翅膀煽动起地上来不及融化的冰与火,它们将叶空围了水泄不通。
“不是的叶空…”陆小雨微微颤抖着嘴唇,犹豫之下还是解释道:“我们是为了你的女儿而来…”
夏野?当初太过懦弱而被送上无限城。叶空不明白,目光追问着上方的女人:“为了什么…”
“前不久…”陆小雨不耻偷袭,停下手上动作,耐心说起:“不对,准确说是十五年了…那时你的女儿无意间结识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少年…临死前,他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
叶空余光看着黑暗里微微颤抖的三更,她想通了当年的那场大火,那几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力量。
“那就请你解释一下…”叶空周围立起一阵旋风,与那些冰火暗自较量着。
“那人是己氏后人,被绣耳追杀,孟将军令我在其死前找到己氏遗物,没想到初家五小姐阴差阳错将他送到十五年前,我和陆子为与绣耳势力周旋时被卷入错误时间,他们力量太过强大,我们没来得及拿到东西,那少年就被杀死了…”
“那场火,明明是你兄长的冥火…”叶空将信将疑。
可能是来自朋友的不信任,陆小雨情绪激动的大声呵道:“如果不焚烧殆尽,他们一旦获得那少年的遗体,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更残忍的勾当…”
“残忍?”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等陆小雨反应过来时,三更已将利剑刺入其左臂,前者吃疼一掌向其劈去,正好挣脱冰火结阵的叶空迅速抵挡住。
那年叶空赶到现场时,大火旁边只有躺着的一个昏迷男孩,他手里握着一个破旧的妖怪面具,奄奄一息。
对于陆小雨来说不过是前不久的事,她望着这个愤恨自己的男子,却不知那一战剥夺了那无辜少年的所有一切,他原本是一个孤儿,出于天真和好奇,带着伙伴为那怪人送去花节的礼物,没想到醒来时便像那人一样孑然一身。陆小雨不明所以,她杀的人太多,也没这么在乎了。
“对死人残忍,对活人就不残忍了吗…”三更嘶吼着。
不是吗?活着的人不是才最重要的吗?
叶空拦住冲动的属下,命令其前去查看夏野的情况,见三更不从,一巴掌呼过去厉声斥责:“我现在是以城主的身份,若我女儿有失,我也不会放过你。”
夏野,虽然小时候经常捉弄她,但也算是三更唯一的朋友。见叶空一百零八起式,三更不再犹豫。待其离开,叶空一剑划伤自己的左臂。
“既然当年你我不分胜负,那今天我们就当着他们的面…决一决生死。”叶空剑指祠堂里烛光早已倒灭,凌乱不堪的灵堂牌位。叶空每向前一步,大地便颤抖三分,她看着重新备战的陆小雨,低沉的说道:“夏野,是我唯一的女儿,谁也别想伤她一毫。”
说罢,无数的重影向对方杀去,所有的招式难分虚实,陆小雨皱起眉头迅速拿起三根伞骨形成无数弓箭,并持一把伞剑同时向对方下盘攻去,没想到叶空早已利用三十六式补齐了自身下盘的不足,她们四眼相对,没了往日的友情,只有各自的守护。
雨越下越大,陆小雨最后三根伞骨也越来越大,叶空见状迅速持剑完全插入大地,大喊:“敬祁星君,以吾之身,借神之力。”
只见那地缝剑刃间析出白光,叶空大力拔起长剑,地面遂见崩塌,即使陆小雨已做好防护,但不得不拆下那三根巨大的伞骨联合紫黑色的翅膀挡在自己身前,一百零八剑击来,圣英殿连带着其后山被劈成了两半。
大地还在颤抖,陆小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无力的跌下地缝,叶空及时将其抱起进入祠堂。看着不断从其身上流下地面的鲜血,混进那些雨水,叶空放下还在发出回声的长剑。
“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小雨的双脚还在外面淋着雨,这是她苟延残喘的方式,油纸伞的骨架散落在雨水中,犹如她这破碎的一生。
她摇着头笑了笑,艰难的张开嘴巴问道:“有酒吗?”
闻言叶空立马绕到祠堂背后,那里藏着和当年好友们一起做的佳酿。
满是灰尘的酒杯在雨里被冲刷干净,陈年老酒倒进其中,但陆小雨的双眼已经慢慢模糊,她摸索着举起浑浊的黄酒,清脆的碰撞声里那灼烧感由喉咙直达身体的每个角落。酒杯掉在地上,滚进裂缝,它的主人无力的向前方不断呼唤:“将军…”
叶空以为陆小雨在叫自己,抬头却发现她正在被什么召唤着。
“将军…”
陆小雨再次呼唤。叶空知道她不是在叫自己,更不是孟卫博,而是初梦来。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雨停了,陆小雨死了。
叶空用披风包裹着湿透了的好友,这副身体太过柔软,她不得不僵硬的将其放在那些散落在地的牌位之下,来不及送别,叶空抓起长剑朝远处的火光中而去。
对陆小雨来说,这一生漫长又短暂,她出生于南江一个梅雨时节,死的时候才不到35岁,如果不是因为能力太过特殊,原本早在一个偏僻的村落里相夫教子。她的丈夫在其新婚之夜写下休书,疼爱自己的兄长一把大火杀死了那些嘲笑自己的人,作为惩罚,陆子为一辈子与焦肉为伴,他们在逃亡路途中得人指点进入无限城。因为那场大火,原本兄妹二人原没有参赛资格,初忠和大侍者在三商议下,带着私心将其二人纳入初梦来的麾下,原本人生从那时开始有了些光明。
在初梦来的帮助下,陆氏兄妹很快掌了自己的能力并小有名气,与北海一样,陆小雨性格内敛却天赋异禀,但婚闹一事却让陆小雨等人再次遭受排挤,侵犯北海的那邪恶魔爪再次伸向这个可怜的女人,陆子为查到始作俑者便是当时北上捐官的一个商户,为了妹妹的名声他再次大开杀戒。
后来,初梦来消失了,陆氏兄妹也不知去向,直到半年前君不见等人的凰粱之行,初护宇才猜测是孟卫博将其收留。
月光再次挣开乌云散播到潮湿的地面,一朵丁香不知从何处飘来,借着月色落在陆小雨的手掌上,她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不肯闭合的双眼倒影出那朵风吹不动的小花,她的一生太苦太短,好在曾经得到几个朋友。突然一阵狂风吹来,掉落的酒杯在地面滚动出悦耳的声音,混合着酒香仿佛回到那些载歌载舞的夜晚,她们扶起那正在枯萎的丁香,辗转几下,最终落在了那些牌位之中。
叶空马不停蹄的赶到陆子为的火堆里,她的悲伤被掩藏进破旧的盔甲,她明白陆小雨求死的决心,明白杀人如麻的陆子为心底最后一丝怜悯已消失殆尽,她必须顾不得悲伤,必须立马赶到女儿面前。
此时三更正将夏野和千里白护在一颗梧桐树下,叶空看到一头伤痕累累的白狼艰难的缠绕着陆子为,马上明白那是夏野带来的伙伴卫央,心底不禁对这少年产生好感。
“你是公羊家的人?”叶空挡在陆子为和卫央中间,持剑问道。
看到赫赫有名的叶空终于来了,卫央毫不犹豫的倒下变回真身,他喘着粗气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一味的向不远处散落的刀片爬去。
叶空顺势看去,立马看出了那些零碎刀片的特意之处。
“既然是你来了…”火光之处,陆子为身披红炎而来,他呆滞的看着圣英殿方向,那座庙宇的建成,有自家妹妹三分之一的功劳。他眼底并不见悲伤,而是一种解脱,妹妹是她的软肋,也是他的束缚,陆子为突然大笑起来,不断朝叶空周围燃起火焰。
陆子为的冥火是陆小雨见其奄奄一息,无奈之下注入其体内的不灭之炎,它虽拯救了兄长,却让其一生永远不得亲近旁人,世间只有陆小雨的紫水才浇的灭。
这便是叶空担心的,陆子为就是靠着这一身的冥火,烧烬了很多东西,包括那场黑病。
“你们不是为了己氏的遗物吗?放过我女儿,我拿来给你。”
陆子为默不作声,只是僵硬的笑着点头。
叶空看了一眼身后的夏野,见其不明所以死死的护住自己衣襟里的项链。看见母亲伸手朝自己索要些什么,夏野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把那条项链给我…”
这是不可能的!夏野后退到千里白身后,死死盯着自己的母亲,听三更刚才所言,她已了解了一二,她想了想又上前道:“就算是死了,我也不会交出去。”
千里白哪里明白这条项链的含义,他惊讶的是夏野有如此决心,遂将其挡在身后道:“他们拿这项链去会做好事吗?”
叶空收回自己受伤的手,立剑转身向陆子为说道:“我这女儿,原是个懦弱不堪的,不知为何今日却如此…既然如此…”叶空皱眉,又欲起一百零八剑,却突然笑道:“我这做母亲的,看来只有与你一战了…”
陆子为早料到这么个结果,但来不及为自己的预料之中满意,马上就皱眉道:“我知道你一百零八剑的厉害,若是当年我可能夹着尾巴逃走,可是你为了女儿留下一身毛病,如今再起剑式也只能与我打个平手,更别说你身受重伤…”
确实如此,当年生产第二个孩子时,叶空落下一身毛病,后续孩子夭折加上劳累过度,更是大伤元气。夏野从父亲那里知道这些,却不明白对于现在的叶空一天之内连起两次一百零八剑对其的伤害。她忧心忡忡的看着母亲残破的盔甲,显然刚才与陆小雨一战并不顺利。
“我来吧…”
休息好的卫央突然站起来,气息缓和了很多,他赤裸着上身向叶空寻要武器。
虽然对这孩子稍有好感,但看他那身上的无数疤痕便不能退缩,叶空瞪了卫央一眼,大步向前冷笑道:“平手?你不过看了几场我的战场,就以为那就是我的实力?你的妹妹固然非比寻常,可谁又不是天赋异禀?”
陆子为深知对方不是在吓唬自己,劈开大地朝众人燃起紫色火焰,并在里面加了毒药,挡住视线的同时,拿起还未出鞘的弯刀朝夏野背后袭去,不过被人挡住了。
动物的嗅觉往往更灵敏,卫央死死握住插在胸前的刀柄,还未等众人反应,他便大呼:“这个火有毒,赶紧离开这里。”
陆子为闻言一笑,另一只大手死死抓住卫央的脑袋,与自己丑陋的脸庞不同,他有些嫉妒,凑到其耳边轻轻说道:“你不是说三招之内就能打败我吗?怎么…这不是快死了吗?”
随着一阵蜂鸣声传来,卫央的脑袋里开始灼烧,他痛苦的发出嘶吼,跪在地上不断挣扎,想要摆脱头顶那个不断朝自己脑袋里放异物的大手。一旁的叶空和三更见状本想上前搭救,没想到这紫炎的毒性如此之大。
叶空只觉得使不上力,突然坐下大叫道:“不要乱动,这是望谷箭毒蛙的毒萃取而得,赶紧用内力护住…”
不过这里只有叶空和千里白有内力,而且后者还不会使用,反应过来的叶空将不知所措的三人挡在身后,用内力竖起一个屏障——空间域。这就是陆子为的计谋,不需要过多的东西,只要肯下死手。而他自身有火焰保护,可谓百毒不侵。
但是卫央怎么办呢?叶空来时已向城内发出信号,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来驰援。那孩子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让其回到十多年前,自己的孩子夭折的那个晚上。
“母亲…”夏野的声音将叶空拉回现实,当城主的她累了,毒素慢慢侵蚀着她。
叶空立即朝刚才自己的伤口输送内力,想要从那个地方将毒逼出,她望着外面的卫央和同样一脸震惊的陆子为,若是常人早就死了,即使再非比寻常,冥火入脑加上紫炎的毒素不可能还在坚持。叶空转身向夏野问道:“那孩子是谁…?”
还未等夏野回答,一个白影突然窜到众人眼前,不过叶空看得出此人并无恶意。只见这人一身素衣,面带猫脸面具,身上毫无武器,单手一挥瞬间扬起一阵大风,吹散了紫炎的毒气,白影撇了撇叶空处,见其无碍迅速杀向陆子为。
陆子为早已做好防范,他手持黑炎,恶狠狠的叫道:“又是你,你到底是谁。”
那白影不作答,扶起还在痛苦挣扎的卫央,竟瞬间向其体内输满内力以逼出冥火。同时单手抵抗住陆子为的进攻,直到卫央呼出均匀的气息,白影迅速上前,几脚踢断陆子为的肋骨,并抢过弯刀直抵其胸前,可是却不要其性命。
陆子为捂着断裂的四根肋骨喘息笑道:“上次只断了一根…”,转眼又对叶空说:“帮我葬了小雨,就当是为了当年的情分…”看见叶空点头,白影将弯刀归还,放任陆子为离去。
还未等叶空上前询问什么,这人便丢下一瓶东西,便飞身离开。叶空打开一看,竟然是解药。
“吴家的解药…”叶空自顾自说道。
身后的千里白和夏野扶起地上的卫央,却发现这家伙竟然在酣睡。叶空也不明所以,却为女儿的今后感到担心。来不及调养声息,众人趁着晨光赶回城内,没想到全城的人都被下了迷药,所有人统一在正午时分醒来。
由于圣英殿连着大山被劈开,夏知之不得不召集夏氏和叶氏的长老们,靠着自己东拉西扯的本事为他们说编造了一个可笑的故事。
圣英殿里祭拜着当年抵抗黑病的所有将士,包括一部分初梦来的属下,当年陆子为的大火将黑病烧烬,只有一个少年依旧被此病折磨,他的家人早已死在那场大火中,人们对他的害怕不亚于黑病本身,在几个老人的提议下,少年被赶进黑林。
“如今局势动荡,之前的南江女尸悬案虽没有殃及金楠城,但黑暗还在鬼鬼祟祟,那少年原也是无辜,如今化作怨恨仇恨金楠城。昨晚趁大家昏睡,欲似当年放一场大火同归于尽,幸好初家四公子机警,将军这才能斩杀邪祟”
夏知之正襟危坐,撇了眼众说纷纭的那些人,有人问起怎么办,他挑眉严肃说道:“那邪祟定是因为死不瞑目,毕竟与家人分隔,只要将其供奉在圣英殿,其父母泉下有知,定会劝告那孩子不要再为非作歹。”
于是人们便开坛设法,为一个早该死了的冤魂讣告,人们怕他找上自己,纷纷献上花环,对着叶空手里那块牌位在三叮嘱与自己无关。那牌位上没有名字,只雕刻了一朵丁香花,她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隐入尘埃之中。
等待众人散去,夏知之看着叶空落寞的背影,她难得脱下盔甲,呆滞的望着手里的绷带。身为丈夫,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晃到台阶上坐下,看着那将大殿一分为二的裂缝,心里怎么会不担心妻子呢!能言巧辩的他如今难得的沉默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沉默下来。
这两人,太别扭。一个低头看地上的裂缝,一个抬头质问上天为何不公;一个是才情横溢却生错时代,一个是武学奇才却生错了性别。但这两人,太般配。他们总能心心相惜,犹如棋逢对手,只有在对方那里才敢袒露自己的另一面。
“小三儿变了很多…”
叶空也同夏知之并排坐下,前不久夏野还躲在雪地里哭泣,害怕自己将所有一切都怪罪与她,如今却有了反抗自己的勇气,承担其该付的责任。
叶空疲惫的闭上双眼,慵懒的靠在夏知之肩上,笑道:“当初你劝我让她参加夙人,幸好我同意了…”
夏知之眼珠子翻出二里地,当初先是夏野自己拿的主意,虽说是儿戏,这老父亲还是为其打算好了一切才向叶空提出这个想法,软磨硬泡好几年才同意的。
“如果小四不死…”叶空突然想起夏听。
“可是…没有如果…”作为父亲,他怎么会不难过呢!在外隐忍了太久的妻子回到家就扑进自己的怀里痛哭流涕,他们已经死过一个孩子——夏景,一个很可爱的女娃。但是他必须坚强,夏知之修长细腻的大手抚摸着妻子的秀发,他沉稳而坚定:“小四自小就是个男子汉,年少战死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关于这对双生子,流言风语就是利刃这句话展现的淋漓尽致。最开始是因为夏辞的降生,因为身患巨人症,夏辞从小就被夏知之保护起来,直到夏景夭折,黑病袭来,人们发现夏辞的特异,彼时叶空和夏知之立下救城大功,无人敢言。夏野的出生十分艰难,好在是个正常人且十分聪慧,但却过于胆小遭到祖父家的嫌弃。而夏听和夏亦,叶空足足孕育了两年之久,且二人降生相隔五十六了天,诞生之日天气异常成八卦图像,两道闪电劈断了产房的一根房梁,还压死了一个侍女,有人为他们算个命,断言活不过18岁。四岁的夏野不懂事,她对这两个弟弟十分喜欢,听不得任何人诋毁,第一次打了架却跑到了樱花林不敢回家,这才遇到了风舟。而夏予,作为最年小的孩子,少不得夏知之的严厉教学,为了反抗学会了平等对待所有人的一套,对着母亲也叫叶空,世人只觉得此人顽劣不堪,却不知道他背后的艰难。
想到此处,叶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揪起夏知之的衣领问道:“你这是什么基因,怎么老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叶空也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夏知之无奈的任凭妻子抱怨,过了好一会,二人终于平静下来,哦不是,叶空终于平静下来。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朝陆小雨的牌位默哀了许久,起身对丈夫说道:“其实没什么不好,我想把三儿留在身边。”
夏知之知道妻子的想法,但也清楚女儿懦弱背后的执着——其实从始至终他并不觉得夏野懦弱。沉默了一会,夏知之抱着双手望着天空,那些没了家的鸟儿不断的盘旋着,他叹息道:“你看那些鸟儿,飞在天上迷失方向,关在笼子里就失去了生机,我的女儿可不是他们,如果你是询问我的意见,将军…”夏知之看向叶空,笑道:“我没有意见,但是我支持我女儿的想法。”
晚饭过后,叶空在夏知之的劝说下走进夏野的院子,三个人却带着夏予不知道在房顶上做什么。
“不行,这刀是我师傅亲自打的,可不能铸了重新打…”被绷带缠的只剩下五官的卫央指着四人中间的包袱说道:“师傅说了…”
“你师傅他老人家到底是谁…”夏予还是枕着那本大书,翘起二郎腿。
卫央很不满意这种说法,他打断对面那小孩的话,撇嘴道:“首先我师傅很年轻,其次…你说的重新铸剑是不可能的。”
虽然没见过卫央的师傅,但千里白和夏野深知这刀的与众不同,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不错…”
“啊?”夏予懒洋洋的爬起来,两个眼珠子转了一圈也没明白为什么,问道:“你俩蛔虫啊?”
千里白告诫自己不生气,躺回自己的位置,把解释的机会留给夏野。
“卫央没有内力,而这刀内藏着公羊家的内力,如果贸然重塑,怕毁卫央外释为兽的能力…”
“原来我可以变成狼是因为这刀啊?”卫央惊呼,突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傻笑起来。
“你才知道啊?”千里白又和夏野异口同声,千里白做了个闭嘴的手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夏野不解:“那你之前一直带着它是为什么?”
“情怀啊!这可是师傅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夏予闻言俯身死死的盯着那些刀片,它们虽已破旧,但被卫央保护的很好,月光下像清澈的湖面一样。他摸了摸,觉得又冰又快,机械的说:“玄铁,月动山下的雪地孕育而生,传说世间只有两把剑由其铸成,一个是初白司的配剑,流传给了初梦来便消失了,一个是梓归井的铉剑,梓归井将其隐入体内,可以很好的保护自己。”
夏野不明白夏予是哪来的这些东西,狐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极北玄铁?”
夏予坐起身,突然严肃起来,摸着下巴的样子和夏知之一模一样,他假装老谋深算的说道:“当年你去问阁,夏知了叫你带了一些书,我最近才看完。嗯…里面还提到了如何锻造玄铁…”听不见回应,夏予紧闭的双眼悄悄露出一丝缝隙,才见众人早已收拾东西下去了。夏予急忙跳下询问“你们去哪?我还没讲完呢。”
“书房啊…”夏野回应。
“哎呀你们别去了…”
三人立刻停下动作,等待夏予的解释。夏予难为情的玩弄着手里的大书,不怀好意的笑道:“夏知之不是说那冤魂作祟吗?我就帮他把书房…烧了,我想他应该也不喜欢读书…”
看见三人傻眼的样子,夏予嬉笑几声,准备逃跑时却撞见身后的叶空。毫无挣扎,被叶空提走的夏予随即生无可恋的撕毁了手里的大书。过了很久,叶空才回来。
“唉…”
身为母亲,叶空时常觉得心累——主要带孩子的都是夏知之,所以身累的也是他。
看见母亲叹气,夏野谨慎的询问叶空:“小六…目前怎么样了?”
“大夫说还是找不到方法…原本上次北上是想请梓小姐…不过当时无限城太过繁乱,我便没有提出。”叶空看着眼前的卫央正吃着自己带来的宵夜,又看了看一旁发呆的千里白,继续说道:“你变了…”
夏野不知道母亲是否再说自己,疑惑了一阵。
“算了…”叶空勉强的笑道,低头看了看女儿胸前的项链,低声问道:“我能看看吗?”
夏野摘下那条灰色小鸟铜钱放在叶空手上,她羞涩的笑了笑,遂即又问道:“那个大哥哥真的是己氏后人吗?”
“他们这么费力,怕是真的…”叶空端详了好一会,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同,便还给了夏野,“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闻此,夏野看了看一旁的千里白,又想起百里渡,她不确定母亲的情况,便问道:“母亲你,知道那人是百里渡吗?”
这个问题拖到现在才问,夏野自小不与自己亲近,其次还是信不过自己。叶空不知道是该为女儿的缜密高兴,还是该为这种疏离难过,她端详其女儿稚嫩的脸庞,温柔的笑道:“我知道…但是原谅母亲,我不能告诉你们关于王室的一切。”
若你们决意前往,那就去吧!但是叶空没敢说出这句话,处于私心,她希望女儿留在身边。
“他告知了我们关于奔流一战的始末,告知我们这一切和断墨许家以及奔流莫家有关…”夏野诚恳的望着叶空,她希望母亲告诉自己怎么办,毕竟她太过胆小,她不解的询问:“但又为什么劝告我们停下呢?”
叶空眼里浮现出百里渡的模样,她起身回想起不久前的见面,二人的交谈涉及了绣耳和各大王室。因为他说这几个孩子太弱了,查了这么久也不见绣耳皮毛,他必须推波助澜,却又想阻止,可惜他也是被囚禁的玩偶。
“殿下…有自己的打算…”叶空其实也不知道这个打算是什么,她突然有些后怕,然后死死的看着自己天真的女儿,突然冲向前大声说道:“不行,你不能离开。”然后一把扯走项链。
还没等夏野和千里白反应,卫央抱着个鸡腿抢先一步挡住叶空的脚步。叶空看着眼前这个可笑滑稽的少年,人不敢相信他已经救过夏野的命,却遇到陆子为时无能为力,而世界上高手如云,这几个人怎么可能赢。
“母亲这是为何?”夏野质问。
“他们两个我不管,从今往后你不得踏出这里半步…”
看见闻讯赶来的夏家大大小小,叶空示意夏辞看守自己的三妹。卫央原想上前拦着,但叶空的内力都直逼到自己的心脏了,他也只得作罢,临走还被没收了刀片,真是敢怒不敢言。
没有人上前询问原因,夏野更不明白了,推她上前的是母亲,拉她下来的还是母亲。
千里白劝告夏野先让叶空冷静一下,没想到连着自己就这样也被关了整整八天。恢复迅速的卫央拆下纱布,跳跃在秋天最后一点阳光之中,直到天气突然转凉,三人才意识到浪费了太多时间。
看着突然收拾行李的夏野,千里白喝着上好的龙井,看了看门外那些把守的士兵问道:“你想到怎么出去了吗?”
夏野顿了顿,她也不知道,但是时间太长,她怕自己又开始胆小起来。
“挖地洞…”
“真的?”门外的卫央扛着铁锹跳进来,信誓旦旦的说:“我让夏予给我带的…这小子除了不带出去,什么都敢往里带…”
夏野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的靠在床沿:“哎呀…我快坚持不住了…”
就这样,三人悄悄的在墙角开始挖起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卫央一个人干活,另两人抱怨。直到一个声音从他们的头顶响起,“你们在逃跑吗?”三人抬头一看,意料之中还是夏予,像个雕塑一样蹲在洞口张望。
三人做了最坏的打算,艰难的爬上去后原本想要将夏予绑起来,幸好对方没这么僵硬,拿出项链丢给夏野,转身又扛起卫央的大刀笑道:“帅吗?”
看着脏兮兮,呆痴痴的三人,夏予将刀还给最为兴奋的卫央,苦着脸解释:“我去偷了项链,看了古书,铸了玄铁,”知道卫央担心这样会不会影响刀内的力量,夏予面不改色立马扭头继续说道:“不影响,耍起来绝对比以前更畅快更帅。”
说罢便转身一脚踢开被迷晕的士兵,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道:“本次小住一共十天,请有钱了支付房费。”
夏野不明白,却一把抱住夏予,一大口亲在其圆滚滚的脑门上。
“谢谢!”
这完全不是夏野以前的样子,夏予被吓得四分五裂,张牙舞爪的跑开了,边跑边叫道:“肉麻死了…麻死了…死了…”
却不曾想被突然出现的夏辞一脑门砸来,骂道:“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只见他横抱起调皮的夏予,对门内一脸鬼鬼祟祟的三人笑道:“今天月色不错…”虽然天上没有月亮,夏辞挠挠头皮,尴尬的向后问道:“好久没有半夜三更出来玩了…你们说是吧…”
“确实如此…”
只见夏家老小都应道,为首的夏知之怀里抱着的两个小孩早已熟睡,那是他的学生,叽叽喳喳的卫央最讨厌了,除此之外还有眼含热泪的夏知了,仍旧不敢看夏野的三更,还有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或者看着自己长大的亲人,唯独没有叶空。他们注视着门内三人,千里白和卫央是毫不犹豫也毫不在乎的踏出了大门槛,卫央像是新获自由,扛着大刀飞身至对面的墙上蹲着。
“还不出发?害怕了吗?”千里白也注视着夏野。
多少年后,这一幕始终助推着夏野一往无前。这些亲人和朋友仿佛总在关键时刻对自己耳语“夏野,你要坚强。”
“出发…”
夏野迈出了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