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庶女而已
书院里,兄妹之间一道用饭是常事。
连舟说完,就见自家公子目光微转,远远地往后面看了一眼。
连舟亦看了过去,却见人群最后面,那个夹在人群里、穿牙色对襟长袍的姑娘,好似听出了神,此刻还呆呆坐在布垫子上,往檀台看去。
但那檀台,明明已经没有人了。
连舟:“......”
秦慎:“......”
秦慎清了一下嗓子,看着那呆鹅似的小姑娘,刚要说句什么,傅温忽的快步而至。
“公子,老爷有急事相商。”
秦慎倏然收敛了神色。
*
秦慎离开了鹤鸣书院,他这边离开,那边消息便在人群中传了开来。
秦恬听说了,但也仅限于听说了而已。
她今日也同平日一样,午间就去了同老管事秦周约好的池边梅林。
池边梅林距离学堂稍有些远,但那处人少些,是个安静的去处。
秦恬今日脚步轻快,一路小跑着就到了梅林边上。
“周叔,是学堂厨上的饭菜吗?”
周叔连声让她慢些,一面说着,一面替她打开食盒,放到支好的竹桌上头。
身边跟着的小厮常子,自秦恬搬出来之后,也被老管事叫回到了秦恬身边,这会将竹凳都摆好等着姑娘。
“这可是周叔他老人家,亲自去厨上给您盛的饭菜,”常子说着,嘿嘿笑了起来,“挑拣了半天呢!”
秦恬一听,捂了嘴笑。
老管事也不掩饰,“姑娘好好的自家饭菜不吃,非要尝一尝学堂的饭菜,这又是何苦?那学堂里的大锅出来的饭菜,能香吗?”
秦恬自小就是老管事看着长大的,从一个襁褓里的小婴孩,到蹒跚学步的女娃娃,再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老管事可舍不得她吃苦。
不过秦恬并不这么想。
以前她一直都被困在宅院里不得出来,眼下能出来见见外面的天空,自然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就像她在话本子说书人嘴里,是怎么都想象不到,学富五车的大儒站在高高的檀台上讲学,竟然能令人心神都被卷进了他的一字一句里,直到人离开了,思绪还陷在其中。
因而秦恬什么都想尝试,想听最好的先生讲学,也想尝尝寻常学子的饭菜。
也许以后,她离开秦家,最普通最寻常的粗茶淡饭,才是她的生活。
她坐了下来,看着桌上四菜一汤,还是忍不住瞧了老管事一眼。
就算是学堂里的普通饭菜,周叔也要凑够四菜一汤吗?
但这总算是个开头,秦恬拿起筷子,认真吃了起来。
秦周见小姑娘并没有吃不惯,反而吃得认真,叹着气不再多说了。
他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
“这几日老奴得去远一些的镇子,替姑娘相看宅地,若是不能来接送姑娘上下学堂,就让常子来,可好?”
谁来都行,秦恬自己上学下学也是可以的,但她还是问了老管事。
“真的要再另寻宅地吗?这儿住着也挺好的。”
这一点上老管事可不再让步,“再怎样,姑娘也是秦家唯一的小姐,老爷是一定不会答应姑娘在这里久住的,况大公子当年读书不便来回,也择一近处置了别院。”
老管事说到这,想到了什么,“大公子的别院空了下来,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秦恬惊吓打断了。
她去占秦慎的别院,是嫌活的不够长了吗?
“周叔说什么呢?那到底是兄长的宅院,说不定是夫人替兄长置办的,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还是另寻妥当处吧。”
秦周说也好,“那老奴另给姑娘置办一处,单属于姑娘的。”
秦恬听着连忙点头,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待简单地用完午饭,就回了檀台。
......
她吃饭的池边梅林离檀台甚远,她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檀台前的人都已经回了一多半了。
大儒、山长还有先生们都还没来,众人三三两两地聚着,有些人在论学问,也有些人说着闲话。
“秦大走了。”
“那也没什么奇怪,他几月都来不了一次。”
“可你们不觉得秦家人有点奇怪吗?”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都露出些怪怪的神色来。
“好像,兄妹之间有些陌生的样子。”其中一人说得稍显含蓄。
另一人可就直白多了,“什么叫陌生?我看说不定是有罅隙吧!秦大都不让他那庶妹坐到前面去,那个庶女也不敢乱来,连个像样的位置都没有,匆匆忙忙就在最后坐下了。”
这个人说着,也有人啧了一声。
“方才秦大直接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跟那个庶女说一句话。”
众人这么说了,立时有人问了一句。
“听说秦夫人身子不太好了,最近好像每日都请大夫。如果真出事了,是不是被那个庶女克......”
这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喝了一声。
“吵吵闹闹,烦不烦?”
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高瘦的姑娘,穿着深色的衣裙走了过去。
她手里不知在何处折来一根长枝,当下一枝子抽到地上,划出破空的声音。
众人一下子彻底闭了嘴,看着沈潇,敢怒不敢言。
......
秦恬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上晌坐的地方,周遭竟然空了下来,独独剩下两个布垫子,沈潇盘腿坐了其中一只,闭着眼睛似在参禅,一副努力修身养性的模样,另个一属于秦恬的,还空着。
她不晓得周围的人为什么都避开了来,但秦恬还是走上了前去,小声问。
“我还能坐在这吗?”
这次,她终于听见沈潇跟她说了话,虽然就一个字。
“嗯。”
......
两个姑娘,坐在独独空出来的最后地方,引得人人往后多看了几眼。
草地边缘一片男学子聚集的地方,这几人聚集的地方周边也有些空。
坐在最中间的男子穿着暗红色长袍,在一片米色青色的学子里甚是扎眼,但他一副无谓态度,一手撑在书案上,一边侧着脸向后看,目光就落在了最后面。
“挺俏的呀,秦家就这么看不上?”
他身边几人说看不上,“那秦大,从头到尾就没跟这庶女说一个字。那秦家女还在书院里盛饭吃,啧,不受待见的很。”
红袍男子哼了一声,“既然看不上,秦家怎么还把人送进了书院里?”
有人回答,“那再怎么也是秦家的女儿,以后嫁出去是秦家的脸面,总不能太差。”
秦家,那可是青州府当下掌权的第一高门,等闲人怎么可能攀得上?
多少人家还想着将女儿嫁到秦家,但秦家至今都未给秦慎定亲。
婚姻嫁娶一道,秦氏的门楣更显得高不可攀。
“也是。”红袍男子说着,向旁边一伸手,有人拔开一只金葫芦递到他手里,红袍男子一仰头,将金葫芦一饮而尽,眼睛眯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直直看向秦恬。
“不知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可别太烈了......”
*
秦恬整个下晌也都将身心浸在大儒的讲学之中。
等到她回过神回了学堂的时候,发现位置好似有调整。
魏缈说是怕天气越来越热,日头越来越晒,与人换了位置,不再坐到秦恬的前面了,换到了前面靠墙的地方。
新换过来的姑娘是她表妹,但那位表妹性子颇为沉闷,少言寡语,坐过来便低着头抄写书本,一句话都不说。
她不说话,秦恬也不是多话的人,倒是坐在她左手边的沈潇自檀台散了之后就没回来,也不知去向了何处。
好在因为墨山先生的到来,接连几天的课业都暂时停了下来,众人只回来收拾了东西,就散了学。
秦恬也放了学,周叔果然没来,只有常子来接了她。
下山路快,秦恬这几日也都没有坐马车,一路顺着石阶和山路往下到镇子里,就三刻钟的工夫,沿途还能松快松快,寻些野花草药。
只不过今日,秦恬总觉得路上不太安静似得,可是她连着回头看了几次,都没有看到什么。
最后一次,自路边钻出来个黄鼠狼。
常子见了,“呦”了一声,兜头就替秦恬拜了三拜。
“大仙大仙,您是仙您是神,姑娘和小的就是过路的小民,无意惊扰,您可万万别记仇,莫往咱们梦里去,待过年过节,必杀鸡侍奉您......”
他自在诸城撞见了廖顺被处置的事情之后,一连好些天做噩梦,跟着婆子们求神拜佛了好些日才消停下来。
打那之后,常子便对各路神仙都敬重又依赖,当下连黄大仙也拜得虔诚。
秦恬好笑,倒也没有制止他,等他念念有词地拜完,才又下了山去。
只不过就在方才黄鼠狼钻出来的一片密草丛里,有人亦捂着嘴偷笑,看着秦恬主仆走远了,才慢慢从草丛里走出来,嘿嘿两声,转身往另个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