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1章 2.30 天理昭彰 因果终报应
旗语,是一种通讯方式,在古代战争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元帅带军出战时,会用大旗指挥军队,例如进攻、撤退,或是投降。
只要帅旗倒下,不管是否真的投降,士兵们便以为战败,要么立时逃散,要么盲目投降。常言道“帅旗不倒”,就是这个道理。
打仗时,除了帅旗,还有信号旗。对于大宋南海舰队来说,信号旗的重要性,不亚于帅旗。
自从有了望远镜,军情传递更迅;为此,枢密院重新制定了旗语。
南海舰队的信号旗,有三角旗与方旗两种,又分为红、黄、绿、白、黑五种颜色。方旗挂在塔楼顶上;三角旗由通讯兵手持,做出不同动作,以传达相应的信息。
如今,正有一名士兵在崖山舰上挥动三角旗,发出讯息。
崖山舰,是南海舰队的主舰,亦是旗舰。海战时,各舰均要听从崖山舰的号令。
张钰手持望远镜,向崖山舰望了一阵,转向文天祥说道:“丞相,元帅有令,命宁远舰驶近。”文天祥四下看了几眼,微微点头,道:“当是如此。驶近崖山舰,将众商客、海盗,以及笨聪、琴丫头等人,均送去崖山舰。”张钰接道:“宁远舰将去助战;此行凶险,丞相也得离开。”文天祥点头道:“好。全听将军的。”
这二人说话间,张钰微做手势,宁远舰变了航向,缓缓驶向崖山舰。那艘商船,已落在宁远舰后面两里处。士兵们互通了旗语。商船扯帆转舵,紧跟着宁远舰,向崖山舰的方向驶去。
有小船从崖山舰上放下,驶向宁远舰。文天祥、郭笨聪、听琴、牛西西、黄三娘,以及其余众商客,海盗,均上了小船。
紧接着,那商船也驶了过来。众士兵离开商船,重返宁远舰。一支完整的炮舰成员,再次重组。
就在众人忙着转移的同时,又有一艘两桅战船从独州山方向驶来。这战船其实并非两桅,而是有三根桅杆,只不过其中一根桅杆还未装有利篷船帆,因为这船是尚未完成改装的福州舰。
福州舰的火炮室并无火炮,只是在甲板上布置了二十架神臂弩机。因为福州舰的战力有限,因此并未参战,而是作为后援,埋伏在独州山附近,以防有敌船绕到崖山舰的右侧。
琼海舰正在不远处游弋,监视着杨文安仅存的三艘战船。过了一阵,杨文安的战船亮起了旗语,这旗语的意思是:投降。
张世杰看这旗语,微微点头,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即下了命令。有两艘小船驶出,福州舰紧随其后,缓缓靠近杨文安的三艘幸存战船。在距离约三百米时,福州舰停了下来,两艘小船继续靠近。
福州舰的甲板上站了三人。第一人年约四十,名叫王川朴,其父是大名鼎鼎的王坚;第二人,看似二十五、六岁,名叫李升登,乃是前右丞相李庭芝的儿子; 第三人,不到三十岁,名叫王立,是重庆守将王世昌的独生子。
在原历史上,王立此时还在重庆,并在不久之后受了屠城的威胁,即将归降元军。然而宋庭既存,诸事均起了变化;各种前因后果,综错纠缠,其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鬼使神差般地,王立竟然到了琼州,并且站在了福州舰上。
福州舰的指挥,原是张钰与范元胡,但宁远舰首航时,这二人又是随船的将军。战事初起,福州舰无人指挥,枢密院临时指派了王川朴等三人,掌管福州舰。至于宁远舰的总指挥,原定是武克文,但宁远舰试航行未归,琼海舰又作为主战舰,武克文自然就成了琼海舰的火炮官。
此种临时调度,一直延续了好几个月。武克文与温文宁配合默契,二人竟成了长期搭档。此为后话。
就在郭笨聪忙着转移到崖山崖的同时,武克文也未闲着,他站在火炮室内,直盯着那三艘降船,心里已盘算着改装三桅一事,正想得入神,忽听铃铛响起,忙走近通话口,却传来温文宁的声音:“武将军,琼海舰即将驶离,火炮备射。”武克文忙道:“温将军尽管放心,右侧火炮已备射,左侧火炮正在清理,不时便妥。”说话间,又转头看了一眼杨文安的船队,长舒一口气,道:“那三艘敌船丝毫未损,有宁远舰在一旁守着,定可俘获。”
再说宁远舰,在三艘敌船附近守了一阵,眼看着福州舰的士兵登上了敌船,知道受降一事已成,当即离开,向主战场驶去。
张钰站在观察室,对着望远镜看了一阵,走到外面,大声问道:“战舰怎会越驶越慢?!”有士兵答道:“将军,风向变了。原本是南风,此时却成了东风。”
张钰闻言一愣,再回到观察室,向着前方望去,主战场果然一阵混乱,双方战船均忙着掌帆,各自调整航向。
宋军的普通战船,总共五十二艘,到了如今,已有一艘被击沉,两艘起了大火。其余四十九艘战船,且战且退,始终与敌船保持三百米的距离。
三百米,已超出了元军所有武器的射程,但宋军的神臂弩机却可以射出汽油火矢与爆矢。
其实在崖山海战时,也是此种情形,但宋军还是战败。究其原因,是由于宋军执意死守,在开战之前,便做出了“崖山在、船在、人在,崖山不在、船毁、人亡”的决定,试图与元军硬碰硬,结果在混战中,双方火炮势均力敌,但火弩却不敌投石机,那一战大败,也不足为奇了。
如今,宋军的策略有了变化,其原则是“敌进,我退;敌退,我不追”。如此战法,令元军吃了大亏。双方激战两个时辰,并无多少实质性的近距作战,宋船只是偶尔射出火矢,又专烧船帆;真正发起攻击的,是远在一里之外的两艘炮舰。当然,马上会有第三艘炮舰赶到,那是首航归来的宁远舰。
杨文安带着十艘战船离开之前,将其余的三十八艘战船交给了其总管。杨文安的总管,名叫王师能。王师能这人,在十多年前便是杨文安的总管,后来又任了万州的安抚使。杨文安讨琼之时,一封书信发出,王师能当即尾随。
这二人,早在十多年前便聚在一起,狼狈为奸、同流合污、臭味相投、沆瀣一气,所做之事,无不伤天害理、丧尽天良。
当年,杨文安攻克达州之后,王师能任了达州的安抚副使。未过多久,杨文安又开始围攻万州。
万州有一座城,叫做天生城。天生城其实是一座山,山岩雄奇,绝壁凌空,峭立如堵,自然成城,故此得名。天生城的守将,名叫上官夔。
那一年,元军已对南宋发起总攻,宋军全线崩溃。临安失陷之后,四川的重庆、合州、泸州、万州、夔州等长江沿线城市,仍然坚守抗元。
杨文安攻城多日,数次招降,上官夔坚决不从。杨文安无奈之下,将天生城团团围住,昼夜攻打,又过了月余,再次劝降,上官夔仍是不屈。再过几月,天生城粮尽水涸,一句谁也不会相信的古话“易子而食”,在天生城悲壮上演。在此种情况下,天生城仍未破。过了几日,王师能领兵来援,天生城最终被破。城破之后,上官夔继续抗争,与元军展开巷战,后身中十九箭,死。
这一仗,宋军败得惨烈,元军胜得艰难,却促生了一篇文章,叫做《宣相杨公攻取万州之记》,其作者正是王师能;他因为这篇拍马屁文章,成了万州的宣抚使。
王师能写这文章,其实是想谀颂杨文安,但在后人看来,这文章却描写了上官夔数次拒降、坚守孤城的英雄气概。当然,王师能终究还是做了一件好事,那便是将这文章刻在了天生城的石壁上,时过八百年之后,字迹犹存,成了后人研究宋元战史的珍贵资料,否则,上官夔从此不为人知。
时至今日,王师能再次担任了杨文安的船队总管,然此人卑陋龌龊、奴颜媚骨,又胆小如鼠,在打仗这一点上,比杨文安不如。
杨文安率十船南进,未驶多远,尾船便起了大火。王师能见状,当时就有些胆怯,又看两艘宋船远在一里外发炮,更是心惊不已,正欲撤出战场,忽又看到北方驶来五十余船,有一船高约三丈,船楼大旗飘扬,正是阿术的帅旗。王师能心中稍定,忙又下令,让众汉军士兵猛攻。
王师能的猛攻,并未奏效,因为他的船队只要向南驶进,宋军战船便跟着向南退去,始终躲在投石机的射程范围之外。
王师能只有三十八艘战船。这些战船当中,有九艘装了投石机,六艘装了铜炮,其余的要么是接舷近战兵器,要么是弓箭,要么是船弩。船弩均为宋军降将所造,其射程,与宋军的普通弩机无异。
两军相持一阵,阿术的帅船已近在眼前,其五十余艘战船,横向拉开,宽约一里,迎着风向南疾驶。过了片刻,风向忽转,阿术的船队跟着调整队形。
杨文安看到主帅亲自压阵,当即下了命令,数艘投石船同时投出热火弹。宋军战船急忙南撤,然而由于风向转变,落在最后面的两艘战船终究驶得慢了些,已被火球砸中,甲板上顿时起了大火,未过多时,其中一艘战船的船帆已被烧着,无法继续行驶。
王师能见状大喜,正要下令继续追击,忽听南方传来一阵炮声,似乎有连续五、六响,紧接着,旁边一艘炮船的底架忽然断裂,炮车随即散架。王师能受了惊吓,仍是强装镇定,招呼旗手道:“快发号令,全力追击。”那旗手领命,随即摇起大旗。
宋军战船均已掉转船头,向南退去,却并不逃离,只是远远地等着,因为战船收到了张钰的作战指令。
再说张钰,站在宁远舰的甲板上,手持望远镜,将敌军情形看得清楚,早已认准了王师能的战船,当即走回指挥室,对着喊话器吩咐一阵。
范元胡在火炮室内听得清楚,也举起望远镜四下搜索,不一会儿,又走回喊话器前,扯动铃铛,大声道:“将军放心,已识出敌军帅船。”
张钰闻言,转身走出观察室,对一名士兵说道:“告知琼海、万宁两舰,宁远舰即将赶到。三舰同射,要看时机;一舰射击,一舰装药,一舰转向,依次往复,不可中断。” 那士兵领命离开,站在旗语台上,挥动三角旗。
这讯息发出之后,很快被琼海舰收到。当时,温文宁正往北方海面观望,只见万宁舰发完一轮火炮,已开始掉转船头,准备另一侧火炮继续射击。过了片刻,观察台的士兵大声说道:“温将军,张钰将军有令,三舰轮番射击,不可中断。”温文宁点头道:“回复张将军,军令收到!”
张钰,制置大使,深受众将敬仰,他如今虽为宁远舰的指挥,但温文宁与李三原对张钰仍是言听计从。
未过多时,三舰会合。
宋军船队,仍然是只退不进。双方的战线,南北拉开三里,东西拉开一里。宋军船队位于南侧,元军位于北侧。南海舰队的炮舰,驶在船队的正南方,来回巡弋,只要找到空档,便会射出炮弹。
海面风向,正东。双方胶着不下。
又过了一个时辰,元军推进两里。此时,主战场已接近万宁码头,距崖山舰不到三里。宋军损失战船九艘,元军损失近三十艘。
张钰眉头紧锁,心事颇重,寻思道:“自开战起,已过三个时辰,战舰的炮弹、火药用去大半,若不尽快结束缠斗,恐怕有失。”当即大手一挥,喝道:“军令!神臂弩船,对准元军前锋帅船,连射三轮火矢!琼海舰,连发八枚火弹!”传令兵应声而去。
宋军损失九艘战船,已接近总数的五分之一。元军损失了三十余船,再加上杨文安那十艘,总数已近五十艘,但这比起整个元军的水师,仍是九牛一毛。
王师能的胆子再小,这道理还是明白,当即左右望去,已看到阿术的船队加入战场,心中大定,又见南边停了一艘大船,知是宋庭所在,正要大声发令,忽又想起杨文安的下场,顿时闭嘴,紧接着,发现宋军的七、八艘战船停止了撤退,正纳闷间,忽有数支弩矢飞了过来,射向自己的战船,顿时吓了一跳,未想到宋军竟会主动攻击,当时便慌,惊骇之下,再向南边望去,却见一艘三桅船疾速驶来,距离两百丈时,猛地转向东去,随即,船身侧舷升起一阵烟雾,数条红色的火线,夺面扑来,转眼间,船身微震,似已中炮,脚下站立不稳,忙伸手扶向桅杆,还未回过神来,又听“砰砰”数声,十余支弩矢射中船楼,几乎在同时,右手剧痛,一支弩箭竟然穿掌而过,牢牢地钉在桅杆上,未几,一声脆响,热浪扑面,头发当即烧着,滚烫液体顺右臂流下,进入腰胸,像是万蚁噬骨,钻心疼痛,想要抽手而出,却又被那弩矢死死钉住,已是不能,当下号叫着,又有一股热气进入胸膛,几不能呼吸,眼前一片白光,惊惧之极,双脚用力登向桅杆,身体已不听使唤,硬是挣扎着,猛地抽动胳膊,谁知手掌已被烧得焦糊,竟然从中扯断,终于挣脱出来,继而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甲板上,随即不省人事。
火,终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