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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脑海中始终有一种想法挥之不去:穿过偌大一个被雨水冲刷的城市,赶赴女人之约,但我似乎根本又不是为她而来,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就像没有喜悦和痛苦,而这个城市似乎什么都有,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他们想要的。就像现在,当旅途散发出晨练老人身上一般无聊气息的时候,我希望得到一个同路人;有个人说说话就行,完全不需要是一场艳遇。那个站在加油站边上四处张望的带红帽子的女人,希望得到的可能正是一辆像我这样的开往城市另一端的过路车。我礼貌地随着她的手势停了车,小心地不让路边的积水溅起来。我们各自满足了对方的要求,相互露出善意的微笑。女人夸我的车真漂亮,她还说,这样的天气,原本能拦到一车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坐“迷你”的福气。上车前,女人主动提出要帮我把油箱加满,条件是能不能带上她的朋友―欲望要得到过度满足,我没有理由拒绝。
女人挥挥手,我看见一个穿灰条西装的男人从加油站里走出来,他双肩背着个大旅行包,小跑了几步过来,在车边向我欠了欠身。
女人坐在我的身边,男人和他的包在我身后。直到他们离我而去,我们都保持着这样的空间关系。老实说,我从后视镜时不时地瞥他几眼,因为我心存芥蒂。女人的态度温和,只是语速很快,不停地跟我聊那些关于汽车、天气、城市、股票、旅游目的地、未来还有理想的话题,而他一上车就斜靠在后座上,把外衣向上拽起挡住半个脑袋,像是要睡觉,又像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我没有去打听他们的身份,他们约好了在雨天私奔,还是女人主动告诉我的。说这话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带着炫耀的羞涩凑到我的耳边,她说她离开了她那坐在轮椅上的丈夫,和这个一个月前才来到加油站打工的男人一起远走高飞;她说她过够了原来的生活,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迈出现在的这一步。我问她不会因为这样的决定后悔吧?她坚定地说不会。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就像是专门为他而造的神秘透镜,只有看见他的时候,那些光才能透过来,才能聚焦,而她才能把那些令人激动的影像映射到她的脑子里,她会长久地兴奋,似乎没有他,她什么都看不见,而其他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去往另一个城市的高速公路,因为大雨封闭。我原本想把他们留在路边的咖啡店里等候下一辆过路车,没想到那却成了我自己的境遇。我说就在这里说再见吧,女人说好的,与此同时一个硬家伙抵住了我的头,不用从后视镜里看,我也明白那是握在男人手里的一把枪。女人笑容可掬地谢我送他们一程,她说他们会记得我,就像我不会忘了他们一样。她拉起手刹,让我不要着急,仔细地收拾一下东西,下车时不要落下什么。
他们显然看见了我的小木箱,不过,丝毫没有拿走它的意思。女人这个时候才想起问我这一路要去哪里,我说去见一个朋友。她还问男人还是女人,我说是女人。她说如果不是担心她丈夫追来,她原本可以把我带到目的地,我想说算了但竟说了声谢谢。
“迷你”还没有离开我的视线就又折了回来,女人在驾驶座摇下车窗,向我示意。我走过去,她把一个像首饰盒一样的东西交给我,她说她知道这东西不值车价,但她还是想把它送给我,可以当作礼物送给别的女人,不送也可以,也许什么时候我还能用上它。
我向“迷你”行注目礼,他们向我挥手告别。“迷你”绕过路障,加速开上了高速路。它就这样离开我,谁知道它今后的日子会怎样,只希望那对男女不要太亏待它就行了,不过,也许漂泊远方、四处驰骋,原本正是它所希望的,它会不会也如那个戴红帽子的女人一般,早已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才找了这样的机会私奔而去呢?
女人留给我的是一块水晶,打磨得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虽说,晶莹的东西是崇高的,但天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