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0章 勾栏公狎,漕运之难
东城勾栏胡同。
教坊司。
上厅天香阁。
天香阁小院青砖铺地,墙角几丛绿竹掩着石桌,桌上散着未收的狼毫笔、洇了墨的宣纸,一旁榧木棋盘还留着半局残棋。
廊下挂着把蕉叶式古琴,琴穗被风吹得轻晃。
方才隔着帘幕弹琴的勾栏官妓柳如烟早避到厢房,只剩窗边绣架上未画完的《漕河春晓图》丝线泛着微光。
杨涟捏着酒盏歪在藤枕上,衣襟沾了蟹黄也浑不在意:“上月苏州那批漕粮,怎的还在淮安搁着?”
他心事重重,便是到教坊司取乐,都丝毫不安生。
漕运漕运。
现在他闭眼就是漕运,做梦都在通州运河上巡漕运。
左光斗嗤笑着扯开锦服领口,黑子啪地拍在棋盘上:“河道衙门那帮蠹虫,修堤的银子怕都进了瘦马轿子!”
他同样心事重重,满脑子都是赈灾治河。
但心再如死灰,如今到了教坊司,也先享受再说。
平常为了清名,这地方想来也犹豫。
每日清粥寡水,糟糠之妻,哪能痛快?
如今要去治河,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该享受享受,该吃喝吃喝。
人生在世须尽欢!
教坊司名厨烹制的“教坊司宴”,菜品如“鹿鸣八珍”“鹤舞双脆”等,寻常地方是吃不到的看,之后到了黄泛区,有窝窝头啃就不错了。
这种日子,恐怕很久不会有了。
钱谦益醉醺醺拿笔蘸着酒水,在粉墙上写“莫听穿林打叶声”,忽然扭头问添酒的侍女:“小娘子可知东坡这句该配什么曲?”
侍女方才十六七岁,唇红齿白,嫩的出水,但资本却十分丰厚,稍一动弹,便让人移不开目光。
杨涟见钱谦益买醉的模样,心中腻歪。
我等重任加身,性命几不保,你倒是喝得开心,故意寻我开心是吧?
杨涟面似黑锅,登时起身,有些不悦的说道:“受之,此地在下无心消受,亦无福消受,告辞!”
“别介!”
钱谦益当即拉住杨涟的手,说道:“别浪费钱某求来的甲等票引,你以为这教坊司上厅好进?”
“票引”是明代官方授予的召勾栏女许可凭证,由礼部教坊司统一管理。
持票引者可合法召教坊司官妓陪宴,无引者视为“私狎”,按《大明律》杖八十。
其中,甲等票引,限三品以上官员,可召上厅头等官妓,享全席宴乐(酒菜、歌舞、诗赋酬和)。
钱谦益的甲等票引,还是向周嘉谟求来的。
见杨涟还是一副倨傲的模样,钱谦益将其强拉入座,再将那个丰腴侍女推入他的怀抱。
这种作为,自然招致杨涟的勃然大怒。
钱谦益,你敢辱我?!
当然。
在勃然大怒之前,他的手已经在某些关键部位上过足了瘾。
“我杨涟岂是这种人?”
杨涟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反问。
钱谦益呵呵一笑,说道:“柳姑娘可是江南大家,好不容易北上一趟,你倒如此扫兴?”
说着,他对着厢房里间喊道:“柳大家,你再不出来,杨都谏可要走了。”
很快,厢房中,便传来媚到骨子里的声音。
“小女子招待不周,还请客官莫要怪罪。”
珠帘轻响处,柳如烟自厢房款步而出。
但见那月白交领褙子裹着水红细腰,素罗披帛垂若流云,腰间宫绦系着枚和田玉环,行动时隐隐有瑞香盈袖。
明明没露出多少肉来,却似媚骨天成,一颦一笑,皆挑逗男人犯罪。
钱谦益阅女无数,见此女模样,还是呆滞片刻,倒是杨涟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了。
钱谦益男女之事上脑,看到美女自然动心,然杨涟心中只有漕运,便是这勾栏女脱光衣服出来,他都不会多看一眼...两眼。
“柳大家不仅才名远播,竟如此国色天香,怕是西施貂蝉在世,也不过如此。”
柳如烟捂嘴一笑,说道:“钱郎谬赞,妾本庸脂俗粉,哪能比西施貂蝉?”
“在下眼中,便是西施貂蝉,也不如柳大家。”
杨涟见这对狗男女当着他的面调情,更不想待在此地了。
“公务缠身,告辞了。”
恶心!
恶心!
干这种事情我都关着灯,你们倒好?
当着我的面白日宣淫起来了!
“文孺太没耐心了些,今召柳大家前来,正是因为她认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尤其是通州运河上下,青帮、漕帮以及漕运衙门,柳大家都认识不少人,知晓不少辛秘,文孺不打听一些?”
杨涟闻言,终于止住了脚步。
“不想柳大家居然还有这个门路。”
柳如烟苦笑一声,面有悲戚,说道:“我本漕帮女子,被牙子卖到江南入风尘...”
对于勾栏女的苦难,杨涟没兴趣多了解。
毕竟,这个时代,哪个女子愿意入风尘?
好赌的爸,残疾的妈,上学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她们的苦难,怕是一天都说不完。
因此杨涟直接打断柳如烟的话,问道:“陛下派我巡查通州漕运,你说,该从何处着手?”
对于杨涟的不解风情,柳如烟并不介怀。
她从事服侍人的行业,自然是要将客人伺候好的,尤其是名声比较大的客人,一旦能与之传出佳话,她的身价亦能水涨船高。
是故,柳如烟思索片刻,缓声道:“奴家不过运河里漂的浮萍,哪懂什么漕政。倒是上月给通州卫指挥使抚琴时,听得几句醉话。“
她上前为杨涟倒了一杯酒,柔声道:“杨大人可知,通惠河二十四闸,春汛时要吃五道'冰敬炭敬'才肯提闸?这些纤夫领的工食银,经了工部河道衙门、漕运总兵府、通州仓场三遍筛子,落到手里只够换掺沙的陈米。“
杨涟眉头微皱,再问道:“这些我略有耳闻,有个问题,我倒是要问上一问,漕运中最难查的是什么?”
见杨涟已经坐定,柳如烟莞然一笑,道:
“最难巡查的怕是'漂没'。奴家亲眼见过整船漕粮在张家湾'沉没',当夜就有二十辆骡车从芦苇荡钻出来。那些押运的军汉,白日还在粮船上啃硬面饼,入夜就换了锦袍在钞关外吃花酒。“
杨涟将美酒一饮而尽,沉默片刻,再问道:“如果这些我都要巡查,结果如何?”
柳如烟娇躯一颤,说道:“都谏可知,通州到杭州这段运河,养活了多少人?”
杨涟摇了摇头。
柳如烟轻声道:“从通州到杭州,有十二大帮、九大漕口,其中漕丁五万、漕军近万、漕口官吏与工匠六千、漕口周边酒肆、客栈、脚店,码头力夫、仓库看守...以及他们家族与附属人口,有近百万人,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杨都谏有这个胆魄?”
这时代的漕帮青帮,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帮派组织严密,有残酷的漕规、家法、和江湖义气维系体系。
人数众多,能量巨大。
你将他们的饭碗给掀了,你看他们会不会让山河变色?
一旦闹出乱子,他这个巡漕御史的头,可够砍?
和柳如烟交谈一会儿,杨涟的心更加沉重了。
巡漕之难,难于上青天!
怎么感觉此番巡漕,极有可能把自己的小命给巡没了?
海刚峰,难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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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
作者君飘零半生,可要拜义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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