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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遗作 霜骨冰傲雪,自有皎皎心
今天的太学格外热闹,都盛传夫子意外得了一副丹青,是前朝画圣的遗作。
世人皆传画圣遗作世上仅存三副,都存于大启皇宫之中,最具盛名的《罗春夜图》于靖业十三年与末代大启少帝一起神秘消失了,剩余两幅由大宸太祖陈玄策赐予和他共同打下天下的两兄弟萧规和孟遂。
这幅图到底是和大启少帝共同消失的《罗春夜图》还是萧规的那副《阙楼临春图》一时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小苏是个爱凑热闹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尤其是小苏那个小丫头琅歌更是凑热闹的一把好手,一个劲的往前冲,小苏只有在后面跳着脚给她加油鼓劲的份。
“扶盈郡主,你可知道这是画圣的哪副画?”一个高大身影遮在小苏面前。
“杨承章。”小苏有点惊讶,不过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你也来凑热闹啊?”
“不,我是来告诉你,这幅图是《画堂问春图》。”杨承章说的很认真。
“怎么可能,《画堂问春图》一直挂在我大哥房中,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出现。”小苏反驳道。
“对,正因如此,所以你只要说这幅画是《画堂问春图》那么它就是。”杨承章话说的很明白,就是要小苏帮忙扯谎。
画圣莫道寅善画春景,且不留画名,所留三副真迹也都是春景,画圣真迹所见者甚少,天下能分辨者便更少,所以小苏若说这幅是《画堂问春图》别人指定是信的,毕竟画圣莫道寅的最后一副存世真迹就在西蜀孟家。
“我为何要帮你扯谎?”小苏单刀直入。
“前朝大启少帝的《罗春夜图》,先丞相萧规的《阙楼临春图》,镇南王的《画堂问春图》,这不仅仅是三幅画,更是代表着三个人。”杨承章慢慢道“大启少帝消失之谜,萧氏遗孤下落之谜,这都是关系王朝存续,皇位正统的大事,这幅画圣遗作远远不是一幅画。”
小苏好像有点明白了,画作牵扯背后的人,皇帝一旦深究,可能又会掀起腥风血雨。小苏虽然没有见过天子之怒,但是当今圣上当年“血洗长安,屠灭江华”的故事小苏还是听说过的。
“就算皇上追究旧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小苏没有隐瞒,直接问了出来。
“起码没有什么坏处,别有用心之人意图以这幅画挑起争端,妄图以此打乱朝廷格局,若你能将之平息,保我恩师,我必定感念,他日必定相报大恩。”杨承章好像在恳求小苏,但是语气却丝毫不像下位者。
“有人意图打乱朝政格局,我若横加阻拦,岂不是要得罪他,这叫没有坏处吗?再者我冒名顶替送画之人,圣上只会以为是镇南王送画给帝师,在外藩王结交帝师,岂不惹得圣上猜疑。”小苏直直的瞪着杨承章,说话不留余地。
“扶盈郡主不愧是孟氏后人,定国镇南王的女儿,果真是聪慧”杨承章叹了一口气。“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三天之内观画者络绎不绝,直到第四天忽然传出消息,皇帝要亲自来观赏此画。皇帝来太学观画,这幅画圣遗作马上成了长安城中最为耀眼的东西,这幅画圣遗作带来的动荡也达到了最顶峰。
皇帝观画那天,小苏也混在太学学子之中侍立一旁,她一次看到了不要命的人是什么样的。
“微臣纠察御史陆桦,弹劾帝师韩叔文,收藏判贼余孽之物,意图不轨,请圣上彻查。”一个一脸方正的老头在众人的喧闹声中俯于御前。
皇帝的脸上瞬间没了笑意,四周众人也立时冷了下来。
“陆卿退下。”皇帝淡淡说道。
“皇上,这幅画或是判臣萧规或是大启少帝的珍藏啊,不可不查啊皇上。”陆桦大声喊道。
“朕知道了,陆卿退下。”皇帝的话语间已经显现怒意了。
“皇上,此事事关我朝江山社稷,不可不查啊,皇上切不可因为感念师者小恩而忘记家国大义啊。”陆桦说的声泪俱下,小苏都不禁动容。
“来人,把这个胡言乱语之人给朕拖下去。”皇帝的声音忽然高亢起来,四周立时跪倒一片。
“陛下,老臣请彻查此事,以证清白。”韩叔子也跪了下来。
小苏有点不知所措,她见过夫子笑,看过夫子生气,但是她第一次看到夫子如此表情,那是一种特别的风骨,与喜怒无关。
小苏看着韩叔子洁白的须发轻轻飘扬,正如他的风骨一样洁白,这就是所谓的文人傲骨吗?小苏有些后悔没有听杨承章的话。
皇帝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既然夫子要自证清白那就查吧,刑部,御史台,大理寺,给朕好好查查这副画的来历。”
小苏看着皇帝拂袖而去,她感觉到了皇帝的衣袖真的很宽大,很幽深。
太学闭门,小苏也不用去上课了,听说夫子已经被拘押在大理寺了,小苏无聊的拿着银勺拨弄着眼前的香炉,那一炉熏香中燃的是上好龙檀,但小苏嗅着总觉得有一丝血腥味。
“小姐,杨承章杨公子求见。”琅歌从外门走了进来,小苏竟然没有察觉。
“他来干什么?”小苏放下手中的银勺,擦了擦手。“你让他进来吧。”
琅歌转身去了。
小苏刚整理好香案杨承章就进了大门“上好的龙檀,扶盈郡主好有雅兴。”
“杨承章,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吗?”小苏直接问道。
“无事,不过想请扶盈郡主喝酒。”杨承章笑起来显得十分温雅。
长安城的酒肆林立,其中的佳酿也是数不胜数,杨承章却带着小苏走街串巷来到一处偏僻地界,崇安坊经六巷。
小苏本不想同杨承章出来的,但是他说长安来了一个故人,小苏左右闲着无事便跟着出来了。
走进崇安坊,小苏便闻道一股熟悉的味道,“是成都的竹叶青?没想到长安也有人在酒里加麻椒叶,驱寒除湿。”
杨承章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他们顺着酒味,不久便来到一家酒肆前。酒肆尚未开张,但是酒香却已经四溢开来。
酒肆的招牌已经立了起来,“潇湘酒肆”。
小苏笑道“原来这里也开了一家潇湘酒肆,那么以后就有喝酒的地方了。”
“何必以后,我们今日便是来喝酒的。”
“但是这个酒肆还没有开门呢?”
“这有何难?”杨承章走上前去,拿出一根铁丝摆弄两下那把铜锁竟然就开了。
“真没想到夫子竟然还教会了你溜门撬锁的本事。”小苏调笑杨承章。
“夫子自然不会教,我不过碰巧学会了。”
“碰巧,天下哪有那么多巧合,我才不信呢。”小苏白了杨承章一眼。
“这个你说错了,天底下碰巧的事情多了,比如我碰巧进了崇安坊,碰巧来到了潇湘酒肆,而且我碰巧知道这家潇湘酒肆的老板姓萧,名叫萧继,江华萧家的那个萧。”杨承章一句两句说的很自然,小苏却感觉有点冷汗直冒。
“杨承章,你到底想怎么样?”宴无好宴,酒非好酒,蹭的一下,小苏都能感觉到自己喉间的怒火。
“我还是那句话,保我恩师,我必定感念大恩。”
小苏低头不语,她也想,但是她现在已经做不到了。这些天想要保韩叔子的大有人在,其中最为瞩目的就大皇子陈永稷,这位大皇子宽仁大度,温文尔雅,而且他也一直是夫子最看着的皇家子弟,这次他为了帮夫子求情竟然在金殿之上公然顶撞皇帝,皇帝盛怒将他禁足在府。
这位大皇子也是出奇的耿直,他虽然被禁足却依然联系太学学子联名向皇帝上书,为夫子喊冤。这群太学学子大都是权贵之后,这样联名上书是赤裸裸的挑战皇帝威严,皇帝大怒,下令彻地查办,所有相关人等尽皆株连。
画圣遗作重现,本来是一件盛世文墨的美谈,竟然就这样成了一场精心谋划的政治事件。
小苏见识到了皇帝的铁血手腕,这两天整个长安城内已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自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苏又能如何,她摇摇头“我做不到的”
杨承章有些急切“你的兄长,孟扶阁可以啊,现如今恐怕也只有他才能给这出闹剧写上结尾了。”
小苏低头思索片刻后,轻声答了一句“好,我试一下。”
城南西河边的断头台今天总算没有押来新的人犯。
原来长安城内传的沸沸扬扬的画圣遗作也渐渐平息。
刑部大堂的刑具上留下的斑斑血迹会慢慢的消退,史官的笔也只会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护城河的血水却真真切切的在流淌。
随着孟扶阁进京请罪,这场闹剧慢慢归于平静。原来不过是一雅贼于镇南王府盗了镇南王的《画堂问春图》送给了夫子。皇帝也不过随口斥责了孟扶阁两句,这件事情也就此平息。
夫子还图给孟家,致仕归隐,太学一代帝师,文坛一世翘楚,从皇帝亲临盛邀,到如今苍凉离京,世事浮沉,果真炎凉难测。
三千太学生,步出长安送夫子的也不过杨承章和小苏两人而已。
小苏在灞桥边折了一支柳,赠与夫子,夫子笑的很轻松“纵情山水不予春,快意人间四月天,老夫能在晚年有你这样一个学生也算一番造化。”
小苏很无奈的笑了笑“我可能是夫子教过最差的学生了。”
夫子也笑了笑,“承章是老夫最好的学生,你是最差的,各有所长,你们能来送老夫,老夫也算无憾了。”
小苏实在不能接受夫子如此评价,不过夫子这次可没容许小苏辩解。
看着夫子远去的车驾,小苏还是低头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