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份晚膳
“请仙师明示。”
“川陕四路,尽归北宋。”
“啊?这……”
闻言,范文虎布满沟壑的老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为难之色。
宋初时,巴蜀之地划分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合称“川峡四路”或“四川路”。
到了嘉祐五年,益州路改为成都府路,路治所依然设在成都。
“二圣剥我军权,辗转将我贬为文官。如今文官瞧不起我,武官指挥不动,治下全靠书房外的那帮幕僚,仅撬动成都府一路便艰难万分。至于其他三路……”
范文虎苦笑道:
“老夫一介凡人,拿什么去与仙斗?”
丁达岂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淡然问道:
“那四川宣抚使是何境界?”
“张珪上月出行,乘坐之马车乃六骑所驱。”
“哦,胎息六层。”
丁达想到了什么,甚是觉得好笑:
“同样是叛元,你与张珪的待遇却是截然不同。”
“张珪大义灭亲,以其父张弘范作投名状,重伤元帝忽必烈,哪是范某能比的。”
丁达向闭紧的门口瞥去一眼,随即抬指掐出第二道消音诀。
王璟山明白这太监与范文虎细商要务,已经到了关键的决策阶段,于是他刻意地远离了书房几步,以示回避。
‘原来,坊间传闻竟是真的。’
根据公开的记载:
祥兴四年十二月,宋元和议,杨太后特派大将军苏刘义北上大都,押送人质张弘范换俘。
席间宴会,当元帝忽必烈问及炼气士相关时,张弘范当场爆燃,使得忽必烈重伤,没过几日便不治身亡。
但关于当时的细节,民间却流传着各种传说。
王璟山从丁、范方才的对话推断:
“首先,汉奸张弘范之所以会爆燃,是因身中某种法术。
“施术者或许另有其人,但发动时机,想必是掌握在张弘范之子张珪手上。
“因此,张珪才能在南宋建国后,不仅保全了家族,还额外获得了仙缘的眷顾。”
少年似乎觉察到了某种隐秘,好奇心被激发,继续在脑海中思索:
“坊间另传,忽必烈在蒙古侍卫肉身成墙保护之下,并未受致命创伤。所谓‘伤重不治’,乃是其嫡长子真金发动的玄武门之变。
“至于还有传言称,忽必烈假死,与真金一同逃回了草原……
“应是不足信的。”
-
酉时日入。
范文虎送走丁达后,重新回到了书房。
六位豆蔻年华的侍女绕过屏风,手捧晚膳餐盒款款而来。
她们轻盈的步伐,如花般的笑靥,宛如春风拂面,让范文虎心生欢喜。
既因为眼前的美色,更因为那诱人的美食。
只见侍女们轻轻取出膳食,在案上呈圆形摆放,依次是:
米粥、米花、米粉、米饭、米粽、米糕。
仅从色香来看,这些膳食似乎无法让人垂涎欲滴,甚至分量也颇为不足。
然而,这些膳食并非凡品,它们是由珍贵的灵米精心烹制而成。
一顿饭的价值,足以让底层百姓数年衣食无忧。
即便是以范文虎的财力,也不是月月都能吃得起。
况且,灵米有价无市,不是有钱便能购买的。
仙朝每年虽会下发二两份例,但范文虎却一次也没有将其握在手中。
想来是漂没的老传统在作怪,以至那二两米根本出不了临安城。
眼前的这一顿佳肴,则来自丁达的赠予。
范文虎手拿降香黄檀制成的杯碗勺箸,品味起贵比黄金的美食。
“这味道……”
在百步之外的庭院里,幕僚们结束了今日繁重的政务。
众人散去后,一名艾服之年的老者转道向书房而来。
“大人。”
“坐这等会儿。”
范文虎头也不转,继续用餐。
老者虽然侧着身坐,眼角余光却一直在朝膳食打量,神情似有渴望。
范文虎慢慢地品尝着每一口米食,模样仿佛在享受着世间珍馐。
终于,他轻轻舒了口气,将手中的筷子放下。
“你们都下去。”
待侍女离开,关上房门,范文虎扯下腰带,叫老者把笔墨端到身前,以笔谈的方式展开了交谈。
尽管修炼千里耳这种法术的成功者并不多见,但未雨绸缪总归是无过之举。
江:宣抚使寿宴,是否依原计派人送礼?
范:不必送了。
江:您到底是张大人的下属。
范:撕破脸皮了,我还搁这装孙子?
江:张珪已知大人的谋划?
范:那死太监带着个小面首,乘八骑马车堂而皇之地停在署衙,张珪难道是个傻子吗?
江:仙师是在逼您公开。
范:他这一逼,老夫已经没有退路了。
江:张珪若是上报?
范:我们很快便会发动,他上报给谁?谁会来帮他?谁能帮他?
江:听闻右丞相在荆湖路练兵。
范:文天祥不愿侍奉真君,如今依然是个凡人。
江:可惜了。右丞相之才,分明举世无双。
范:可惜他干什么?你当初在临高做县令,那修真司首座冯忠全亲自邀你修仙,你却转身就逃。
范文虎写得烦了,觉得无甚隐秘,干脆扔下笔骂道:
“老夫举地而降,于国有重功,多年来依旧苦求仙缘不得。你倒好,《正道练气功》喂到嘴边都不要。”
江韬不语,依旧在纸上写:
江某惭愧万分,时常痛不欲生。
“一念之差,从高高在上的仙师,沦落到给老夫当幕僚,该痛,该悔!”
江韬抬袖擦拭眼角,换手执笔,却怎样也落不下去。
范文虎冷哼一声,从江韬手里抢来写道:
明日把那四十九个完璧女子,领去青城山,让老太监验收。
“事已说完,把纸烧了便走。”
江韬应了,将笔谈的记录带至屏风后,仔细撕碎,投入到香炉里焚烧。
告退前,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案上的餐具,问道:
“老爷,我帮你把东西撤下?”
范文虎点头。
江韬小心翼翼地把杯碗勺箸放入餐盒,规整叠放。
离开书房,朝伙房方向行了数百步后,忽然改变路径,摸黑绕回了办公的院落。
找了半天,他总算摸见一个水壶,壶身还是热的。
于是便照着月光,用水轻柔地冲刷食具,再将泡过的水倒入茶杯里。
“吃不上灵米,喝口汤亦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