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缘结此时
“那些匪徒看来是要撤退了，接下来就没什么可看的了。”闻博朝秦妙仪拱手道，“很高兴能与秦姑娘一起见证今夜之盛景，不过曲终自会人散，咱们也该就此别过了。”
秦妙仪微微抿唇，突然在闻博转身时开口道：“道友请留步。”
说着，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样物件，抛向闻博，后者伸手接住，仔细一瞧，竟是一块长方形的木牌，通体黝黑，尾部用红绳坠着一枚玲珑小巧的平安扣。
接着便听秦妙仪悠然道：“我观于道友虽修为不高但是气质非凡，想必是志向宏远，非池中之物，他日适逢其会必有所成，今夜你我相见既是缘分，就以此物作为纪念吧。”
闻博眉梢微挑，反复打量着木牌前后，其表面涂着一层黑漆，正面用朱红色的颜料勾勒着“百晓斋”三字，反面则是刻着一副地图，整体如同一头昂首提膝的巨牛，不足半个巴掌的面积上竟雕出了诸多山川河泽的细节，堪称精妙，巧夺天工。
闻博心想，这应当是此方大陆的地形图，而临渊城就位于“牛首”处，此处也因所在大陆极北而被称为“北域”。
此方大陆甚是广袤，且深山险壑、上古秘境遍布各地，堪称危机四伏，如此详实的地形图想必就只有弟子遍布四海八荒的百晓斋才能完整绘制出来，估计也是百晓斋最引以为傲的成果了。
她为什么要送我这个？莫非还是存有拉拢我加入百晓斋的心思？难道我之前拒绝的还不够明确吗？
“秦姑娘，这是你们百晓斋的身份令牌吧？”闻博摇着头说道，“百晓斋之道非我之道，所以就算是秦姑娘的邀请，我也不会加入百晓斋。”
“此物我不会收下，秦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虽然闻博在看到这幅地图之后挺佩服百晓斋这群人的毅力与成就，但所谓道不同不相与谋便是如此了。
纳气为炁是为初窥，引炁锻体是为开光，体成神通是为通灵，出神入化是为蹑云，而化念寻道是为合道，所以坚持走自己的路是每个追求至高境界者的必修课。
不过实话实说，闻博这才刚刚突破开光就想着“寻道”，颇有点刚会走就想练铁人三项的意思。
只是秦妙仪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神情。
毕竟轻而易举就突破了大境界间瓶颈者实乃稀世奇才，而语出惊人是天才的权利。
所以秦妙仪没有回应闻博，而是自顾自地说道：“百晓斋的令牌与其他宗门不同，持有者不止百晓斋弟子，只要是百晓斋认可之人皆能获得这样一块令牌。”
“北域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世人只知我百晓斋弟子执着于收集各路古籍残卷，却不知我们百晓斋更多的时间是在收集整理各地的名人事迹、天材地宝、地貌水文、江湖传闻，从而编纂成册以示后人。”
闻博闻言稍有错愕，他没想到百晓斋的祈愿比传闻中更大更广，不仅要达到修炼之法上的“百晓”，还要包括其他各种意义上的“百晓”。
只听秦妙仪继续说道：“因此在关内的诸多重要城镇中，都有我们百晓斋的联络据点，其作用除了方便在外游历的弟子及时汇报所见所得，同时也是信息流通的交易场。”
“而你手中的这枚令牌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一座百晓斋据点，查阅资料、打听消息都无需花销。当然我们也将各类消息进行了分级，具体情况你到那时自然会有人为你讲解。”
“不过更重要的是，关内各股宗门势力盘根错节，很容易一时不察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烦。但只要你出示百晓斋的令牌，一般的名门正宗多少会卖些面子，不至于过分纠缠。”
“听于道友的口音，你应该是北域本地人士吧？不过以你的天赋，应该不会满足于在这资源贫匮的北域度过一生。你迟早要前往关内闯荡出一片更广阔的天地，所以我将此物交付道友，也算是结个善缘。”
秦妙仪把话都给说完了，没给闻博留下任何拒绝的由头。
在她看来，闻博的人品过关又天赋异禀，这样的人结交一下绝对不亏。
秦妙仪对自己的眼光还是很有自信的，虽然双方刚刚相识不久，话也没说几句，但只要有心，这三言两语间已经能看出足够多的东西了。
秦妙仪脸色微红，方才她后知后觉了一些两人对话中的尴尬，不过是被闻博应对恰当遮掩了过去，自己多少得承对方的情。
而且这个善缘不仅仅是她秦妙仪的，同时也是百晓斋的，一个整天盯着各家“秘传绝学”的组织能被所有人捧成典范而非敌视，原因就在于广结善缘。
至于闻博会不会拿了令牌之后顶着百晓斋的名头干坏事，百晓斋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应对经验十分丰富，除了她秦妙仪会被同门嘲笑眼光拙劣之外没有其他影响。
闻博被秦妙仪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有些心动，他的确计划突破开光后就去关内走一走，也算是见见世面，但他对关内的情况暂时还是两眼一抹黑，正缺一个靠谱的信息源！
信息就是资源！资源就是硬实力！
于是他仔细斟酌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值得对方挖坑下套的地方，便点头应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秦姑娘这份善意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彼此行了一礼，闻博纵身跃下楼顶，很快便蹿进了一条暗巷之中。
秦妙仪望着其消失的背影，沉默了半晌，从腰间取出一套纸笔，借着城主府上空那颗信号弹熄灭前的最后一抹余晖，写下一行娟秀小字：
乙亥年丁未月丁酉日，北域临渊城城主府遇劫，疑为抢夺玄丹之故。
之前闻博只顾着掩饰自己身上的疑点，却忽视了一个问题：为何秦妙仪一个疑似通灵境界的强者，会有大半夜看一群开光打架的闲情逸致？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被秦妙仪亲手写了下来：真正让她感兴趣的，其实是城主府里的玄丹。
“今晚动静虽大，但是那帮劫匪目标格外明确，只光顾了库房…资料上说荀镇是个生性谨慎之人，应该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库房，避免守卫监守自盗。”
秦妙仪将笔杆杵在唇下，兀自推敲着眼下局势，眉头微蹙，如秋水般明亮的眼睛闪烁着思虑的光芒，垂肩长发被晚风轻轻吹动，就像某个下午盯着阳光斜射下的试卷出神的少女。
“…所以玄丹应该还在城主府内，我也就不必去探查那群劫匪的来历了。”
秦妙仪点了点头，像是对自己得出的答案非常满意，正要将记下简报的纸张收起，却突然顿了一下，再次提起笔来，于下方又添了一句：
于阿水，北域人士，一念通达突破开光。
虽然这好像没有什么可记的，这里也就是偏僻的北域，关内可是开光多如狗、通灵遍地走，但如果以后他真的名扬天下，这句话可就价值不菲了。
不过这个名字…怎么看都像是假名吧？
…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主，连花心思编个好听点的假名都不肯。
“阿嚏——”
闻博揉了揉鼻子，一脸的莫名其妙：初窥已经可以百病不侵，自己这都开光入门了，难道还能感冒不成？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应该只是被巷子里的灰尘呛了一下。
其实真正让闻博心神不定的，还是这境界突破得太容易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自己这体质绝对有点特殊。
话说回来，既然我都开光了，为啥还要像以前一样走路？
想到这里闻博立刻停下脚步，心神微动，牵引着体内真气往腿上运行，这并不需要什么技巧，就像人只要激活了动耳肌，就能永远掌握动耳朵这个技能一样。
于是一阵微微的暖意顺着经脉一路下行，最终集中在腿部的几个关键窍穴，闻博抬了抬腿，只觉身子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卸掉了出生以来就绑在腿上的沙袋。
“呼——”
闻博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抬起脚跟，脚尖发力，整个人便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一个呼吸便蹿出近一百米的距离，这还并不是闻博的全力。
“嘿，这下可真是脱胎换骨了啊。”闻博满怀欣喜地打了两招拳法，而后又拔出剑来，准备试一试开光修士最常用的战斗手段，将真气引入武器之中。
不过这便没有之前那样简单了，武器毕竟不是身体的一部分，所以需要运行心法才能做到“如臂驱使”。
而心法有着不同的属性偏向，不同的心法所外显的真气颜色自然有所差异，人与人之间同样也会因对心法的理解不同而凝成不同的真气。
但总之，闻博所用的心法是最烂大街的《静心诀》，因此是为平平无奇的乳白色，不过以后如果更换其他心法，颜色就会随之改变。
闻博打量着手中泛起盈盈白光的长剑，挥动了两下，暗自好笑道：“光剑什么的也太土鳖了，加上这烂大街的心法更是土鳖中的土鳖，一点逼格都没有…要不在去关内闯荡之前，先把武器和心法换一下吧。”
咱不要求帅到炸裂，稍微有点辨识度总还是可以的吧？
不过没有辨识度倒也有好处，就比如干些脏活被人目击指认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之类的…
闻博正胡思乱想着，耳边传来一阵异响，他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心里正想着今天自己怎么总是莫名被人从背后偷袭时，才看见黑夜中一道人影流星一般扑倒在了自己脚边。
闻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只见那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来，像是要去拽闻博的裤脚：“救…救命…”
“…”闻博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借着剑上真气的微光打量那人，发现对方下半身几乎被鲜血浸透了，腰上有一处明显的贯穿伤，而且似乎遭受了十分惨烈的二次创伤，都看不出是什么兵器导致的了。
嘶…这人应该也是个开光，能够用真气止血，不然就这伤势不可能还有体力跑这一路。
“我…我有钱…”那人看出了闻博的犹豫，急忙挣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几个字，“救…救我…都给你…”
“…”
离家独自闯荡这么长时间，闻博深知江湖险恶不要多管闲事的道理——但是有报酬那就另当别论了，至少可以商量。
闻博看了一眼此人来时的方向，没发现有什么动静，便蹲下身来开口道：“谁在追你？为什么？”
“我…”那人苦笑一声，知道眼前之人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于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我本是宗门子弟…却遭同门陷害，不得已逃出宗门，眼下正被宗门派来的人追杀…”
“哦，这样啊，那祝你好运。”闻博撇了撇嘴，一听涉及到了宗门他便不想掺和其中了，于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等等！我…我能付给你报酬！”那人见状连忙叫住闻博，连话都说得更利索了，“我可以告诉你…我被陷害的原因是我与另两名同门在野外偶然发现了一处藏宝洞，其中一人为了私吞宝物杀了另一人，栽赃在了我的头上…”
“救我，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你想要兵器法宝，功法神通，丹药符箓，那里都有！都有！我保证没有骗你！”
“嗯？”
闻博微微挑眉：这也太巧了吧，自己正想着去哪里整一套心法，换一件好点的武器呢，这就有线索送上门了？
看对方这幅模样，实在不像是临时编出来的经历，顶多在五句真话里掺了一句假话，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哪句假话掩盖了最重要的信息。
况且宗门之事实在不是一介散修掺和得起的…如果一定要掺和，那就必须经过缜密的计划，确保天衣无缝，不能像现在这样临时起意，否则出了事连退路都没有。
闻博斟酌片刻，终于还是理性战胜了贪念，决定放弃对方空口无凭许下的富贵：“抱歉兄弟，我对你的经历表示同情，对你的现状表示无能为力，你好自…”
“为之”二字还没出口，闻博便听到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一看是一名身穿夜行衣，戴着面巾的人正疾步奔来，身材前凸后翘，应该是个妹子。
“唉，兄弟，看来追你的人已经到了，这下在下确实爱莫能助了。”闻博摇着头说道。
地上那人面如死灰，一脸的绝望。
然而就在那黑衣人十分戒备地放慢脚步，走到近处，看清闻博的脸时，突然一怔，竟是惊异地开口道：“于前辈？怎么…又见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