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惜君如常

最近忽然对“岚”字感兴趣。

“岚”是很有特色的一个字。一是有形，上面是山，下面是风，让人想到夏日炎炎时爬到山顶树荫下，汗流满面，清凉的山风呼啸而来，别提多爽；二是有音色，有声韵，发音好听，如兰，山谷里的一抹幽兰。我闻到兰花的幽香徐絮飘来，要沉醉了。

都是字，有无魅力，魅力大小，可见是不一样的。

风景大体如字。单纯的风景似普通的字，有意义，却无甚魅力，因此对我似乎没太大引力。景观，要加厚重的人文历史，成了“岚”，才魅力无穷。

比喻得形象一点，如果风景是一杯薄酒的话，有人文历史的景观则是一百年的陈酿，是路易十八，愈久弥香，喝一口就微醺，回味无穷。

苏州有许多好的去处，比较有看头的地方，光福亦是一处。

光福的邓尉山、玄墓山、蟠螭山、香雪海、圣恩寺、石嵝庵、石壁寺等，让人流连忘返。我曾单人匹骑，到邓尉山、玄墓山、香雪海，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天。

究竟有何种魅力呢？是花的香气？美人的香气？香雪海这个地方，花气袭人，春风十里，不知是花染香了美人呢，还是美人的香气染了花？明末秦淮八艳之首的柳如是，就有这样的自信和傲娇：桃花是得了她的香气。柳如是有绝句曰：

垂杨小院绣帘东，莺阁残枝未思逢。

大抵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前句婉转柔媚，缠绵冷寂，多情女儿伤春之态。然未能料及的是末句“桃花得气美人中”陡然翻起，一时力挽狂澜，忽如千树万树桃花开，由不得使人神醉。柳如是辟此蹊径，以神来之笔信手挥洒，以人喻花，以花托人，桃花得了她美人之气的浸润，才光艳绝伦，灿若云霞。

柳如是睥睨群芳的傲气，一时无两。江南常熟大才子钱谦益，对柳如是“桃花得气美人中”这句尤其欣赏，收录到他的多部文集中，非常高看、敬重柳如是。

柳如是不仅是艺伎，还是诗人，留世的诗稿有《湖上草》《戊寅草》《柳如是尺牍》。

柳如是本名杨爱，后改姓为柳，先后用过朝云、云娟等名，不久又改名“如是”。“如是”来自辛稼轩“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之语。柳如是以风尘女子之姿竟取此为字，无疑是气性高傲，自命不凡之人，大凡俗庸之辈绝无此胆量与气魄。

柳如是和陈圆圆都是在苏州山塘成名的。柳如是和陈圆圆都到过光福香雪海。到香雪海看梅花，是当时文人名士、歌妓名媛的雅事。

明末清初的冒襄（字：辟疆）后来娶了董小宛，但他原来热恋和追求的是陈圆圆。冒襄在《影梅庵忆语》中深情地回忆他和陈圆圆的一段际遇。

按照当时圈内人的说法，晚明的艺妓，无论姿容体态，还是性情才艺，陈圆圆当数第一。冒辟疆回忆他乘着船初见陈圆圆时的印象：“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

陈圆圆的歌艺同样人间少有。冒辟疆回忆：“是日演戈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自陈姬之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在看完陈圆圆歌舞后，冒公子显然已被她倾倒，想约陈圆圆再见。冒辟疆写道，漏下四鼓，风雨忽作，必欲驾小舟去，余牵衣订再晤，答云：“光福梅花如冷云万顷，子越旦偕我游否？”

这段文字翻译过来就是：“到四鼓天时，忽然天上风雨大作，陈圆圆要驾小舟而去，我拉着她的衣服不放，要约再见，陈圆圆答道：光福的梅花盛开，如万顷冷云，公子明天能带我去游玩否？”

可见，陈圆圆喜爱香雪海的梅花，让她一见倾心的冒公子带她去游玩。

陈圆圆后与冒襄私订终身，她对冒公子说：“可托终身者，无出君右。”可惜，本来一段美好良缘，却不幸因陈圆圆被强人掠去而消逝，空余佳人公子千载哀怨。

香雪海的边上，就是玄墓山。《红楼梦》中妙玉去金陵贾府大观园的栊翠庵前，在玄墓山蟠香寺里修行。邢岫烟也是苏州人，家里寒素，租赁了蟠香寺的房子，岫烟才得以和在此处带发修行的妙玉做了十年一墙之隔的邻居。她经常到蟠香寺里向妙玉学写诗词，所认的字都是妙玉所教。

香雪海是不是香气扑鼻的地方？

现在红学界有一种说法，《红楼梦》的真正作者就是大才子冒襄。这个题目太大了，我不好说什么。不过，冒公子年轻时如此风流倜傥，接触的都是陈圆圆、董小宛、柳如是等一些色艺绝佳的美好女子，所以能写出金陵十二钗，也不是不可能。

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这些奇女子，还很重义气。柳如是为了促成董小宛和冒襄的婚事，她和钱谦益出了一大笔银子，帮董小宛从“乐籍”中赎身出来，董小宛才去江苏如皋找寻冒襄，结成良缘。

一般认为妙玉带发修行的蟠香寺就是指圣恩寺，那里有很多梅花。

光福圣恩寺历史可追溯至唐朝。唐玄宗天宝年间（742—756）在此建天寿寺，南宋宝祐年间（1253—1258）建圣恩寺，两寺并存辟为上下道场。元天顺元年（1328），朝廷赐额为“圣恩禅寺”。明正统八年（1443），御赐额为“天寿圣恩寺”，又称“圣恩寺”。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康熙两次南巡到苏，前往玄墓山圣恩寺，夜宿四宜堂中。此后，乾隆皇帝六次到过圣恩寺。所以玄墓山圣恩寺的名头非同小可。

为什么《红楼梦》作者要写妙玉在玄墓山圣恩寺（书中为蟠香寺）内出家修炼？蟠香寺的“蟠”字有何玄妙？红楼梦中还有个人物名“蟠”，那就是薛宝钗之兄薛蟠。住在蟠香寺隔壁的邢岫烟最终嫁给了薛蟠的堂弟薛蝌，邢岫烟与妙玉有半师之分，岫烟和宝玉同一天生日，这其中一定隐藏着某种奥妙。

在玄墓山南面是光福蟠螭山，蟠螭山有苏州古摩崖石刻，称“憨山台”。憨山台在光福蟠螭山西部，距石壁寺约百米。相传，明嘉靖年间，憨山大师修炼打坐、结茅之地。憨山和尚法号德清，为明末四大高僧之一。

姓名或地名叫“蟠”的少之又少，《红楼梦》里却出现“蟠香寺”“薛蟠”等名字。我认为和光福蟠螭山有极大的关联。

蟠螭山的来历，和离“憨山台”不过百米的石壁永慧禅寺有关。永慧禅寺，又名石壁寺，因寺庙背靠一块百仞石壁而得名。这块寺后的石壁多摩崖石刻，著名的有李根源、李根源的老师孙光庭、晚清封疆大吏陈夔龙、海派大画家吴湖帆等人的题诗，皆言志、纪游、怀古之作。最奇的是石壁上生长着一棵罕见的奇树——石楠，树龄三百余年，它的根屈曲盘旋，宛若螭龙一般，吸附在石壁之上，人称“睡龙”，其实不妨称“蟠螭”——盘曲的螭龙，才与蟠螭山名副其实。

《红楼梦》中有许多真真假假、扑朔迷离、若隐若现的东西，激发人们去解读其中的奥秘。蟠，蟠螭山，盘曲的螭龙，蟠香寺，薛蟠，妙玉（音同庙宇）、岫烟（岫：山穴、山洞、山峰），石嵝庵（嵝：山顶）、石壁寺、石头，到底隐喻、暗示、关联什么？许多问题有待深入探讨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