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若是他还清醒着
那猫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借助檐下悬挂的飞铃,将一颗猫头探了下去。
勤政殿内烛火摇曳,满室辉光。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正聚精会神看着桌上摊开的东西。
那是一张舆图,皇帝紧皱眉头看了又看,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不住地提笔,又放下,似乎是在纠结考虑什么。
很久很久以后,老太监来换有些冷掉的茶,就听见皇帝问道:“射箭之人抓到了吗?”
老太监换茶动作不变,他有些惭愧道:“还没有,陛下。”
皇帝叹了一口气,将笔重重搁下,起身,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朝中有人勾结外邦,结党营私,上下相互包庇想要蒙住朕的耳目,朕一怀疑,一个个都恨不得剖心挖肝证明自己的忠心,谁知道这心是猪心还是狼心?”有些事,急不得,得细水长流慢慢来。皇帝心里有分寸,奈何他怕时光如滔滔江水过得太快,有些事来不及。
老太监不敢去回应,心想陛下这两日光考虑怎么处理这件刺杀这件事就想得上火,脾气也不大好,他都小心翼翼,唯恐小命不保。
但不管陛下怎么说,想早点查出与谁有关,主使是谁,这是毋庸置疑的。
“常德。”皇帝唤了一声旁边低眉顺眼的老太监,语气淡然,“张家那小子,如何了?”
常德立马恭敬道:“陛下,小张大人还在昏迷中。”
皇帝深沉地眨了一下眼睛。
张家人亲缘薄,与其他望族相比,凝聚力并不强,皇帝暂时还没把目光放到张家身上。清河张氏如今的族长,远远比不过同辈其他望族的族长,更不如年轻一代。
这也是皇帝拿张家最先执棋的理由——
他要压一压这些望族的威风。
归顺,赏;反之,杀。
皇帝眼中露出暗芒。
“北疆那儿,有什么消息?”
常德恭敬道:“回陛下,北疆有朱郡侯守着,惊羽卫目前没有送消息来。”
“嗯。”皇帝情绪不明地应了一声,“等郡侯这次回京,就受封为忠武公吧。”
常德头低的更低了些。
朱郡侯被封为忠武公,这是不是就表明,陛下对朱郡侯的怀疑小了?
常德眼睛转个不停,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皇帝说完这个,人也恰好走到门口。
门口的两个守门小太监将门拉开。
皇帝走出门,站在白玉铺成的廊下,抬头看了看天空。
明星点点,月光黯淡。
他在心里长叹一口气,越发共情曹操,若是太傅身体健朗,他还有一个可以商议之人,可惜太傅年岁已高,他身边竟是一人都不敢相信。
颇有种四面楚歌的寂凉。
皇帝慢慢朝着后宫走去,每走一步,在这安静的夜晚里就忍不住怅惘一分,他想起来时路,记忆一路追溯,竟是自己还当皇子时跟在太傅身边的光阴最轻松快乐。
……
红墙外被皇帝记起的太傅,此时正在由他的嫡孙服侍喝药。
李琨和放下手中的碗,用手帕给祖父擦了擦嘴。李承兰半靠着软枕,一头银发显出沧桑,因染了风寒,精神不济,但还是问李琨和文章上有没有不懂的。
他向来对这个嫡孙抱有很大期望。
文曲星下凡,降生在李家,是李家的希望,也是荣耀。
李承兰三朝老臣,曾做过当今圣上的太傅,后又教导太子,晚年身体抱恙才在府里休养。
他坚信文曲星下凡来就是带领李家走向辉煌的一个转折点。
李琨和摇头,替祖父压了压被子。他说起今日在遇仙楼发生的事,李承兰评价道:“太过鲁莽。”这鲁莽一词,没有道明是谁,像是在说他,又像是在评价其余二人。
他让人把一个匣子拿过来,打开从里面拿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递给李琨和:“出去交际,花销大,多结交与你仕途有利的人。朱小郡侯有意与你交好,崔公子背后是明知公主,权势大。那日你杀了穹马维护了李家的体面,却驳了崔氏的体面。”许是看着李琨和这冷淡的面容知晓他不是个会左右逢源的性子,又道:“不过你如今也不必操心这些,只管会试上榜。”
李承兰叹了口气,“你父亲若还在,官场上有他替你周旋,你仕途会轻松些,祖父也不知还能活几年,我若是过身,你不必罢官守孝三年。”他想到已故的儿子,脸上表情动容。
李琨和握紧了祖父苍老干枯的手,那一双常年无悲无喜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过。
“李家独你能撑起门户,等你上榜做官,再过了冠礼…”李承兰思绪飘远了些,“不,那太久了…
等你有了官职罢。祖父就请族中长老过来,将族长之位传给你。”
李承兰清楚自己的身体,他怕是等不到他这小嫡孙行冠礼的时候了。
李琨和垂眸应下,心中那平静的湖面起了涟漪,祖父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这次伤寒来势汹汹,太子让太医院的人前来诊治,随后就赏了一水儿的天材地宝来。
“张衍清,他可醒了?”李承兰卧病在床,李琨和有心不让祖父操心,吩咐下人不许将外边的消息禀告给祖父,李承兰只好现在问李琨和。
“没有。”李琨和抬眸,“皇宫内没有放出消息,张家也没动静。”
“张家没动静很正常。”李承兰咳嗽两声,喘匀了气,说道,“亲缘淡薄,人丁稀少。”他剩下的话没说,那就是,若是李琨和成长不起来,那等他过身,再过二三十年,李家也会是张家那样的光景。
张家是李承兰可以望见的未来,但他不相信会走到那一步。
李承兰声音有些沙哑:“今日你小叔没有去上朝,看来陛下还是没有恢复早朝。
后宫传来消息,陛下昨日歇在了皇后宫内。至于这张衍清,是死是活没人知道。
他或许还在宫内,或许在北疆。”
北疆?
“祖父,您的意思是…”
李承兰那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李琨和,他老气横秋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若是张衍清现在醒着,已经带着诏令在去往北疆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