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见着云家小院里的年轻男女互动，路过的一些还未定亲的小伙子、大姑娘看了难免心生艳羡。
可他们哪里晓得，卫城、云巧二人压根不是在说什么私房话！
云巧心头也没多少甜蜜娇羞的情绪，只顾着生气了，却还要提防着被人看出，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
“卫大哥，多谢你，这事我晓得了。里正无非是想敲一笔银子，我爹娘手里攒的财物也不少，足够他们交免役钱了。正好这几天他们脑袋有些不大清醒，借这事煞煞他们威风也好。至于大姐夫那事，我回头再寻个机会跟爹娘提……”
原来，卫城十七那日去王家给云桃送生辰礼，说要进山打野猪，并非随便找借口糊弄王屠夫，说的也是真话。
野猪一般每年生两胎，分别是春秋两季，而野猪长到半年之后基本成年，又是新的祸害。
这几年，他定期进山去寻野猪窝，尽可能提前清掉一些，不仅方便附近村人上山，也方便他自己平时打猎，至少寻其他小型猎物不用担心被“埋伏”。
认亲宴过后，他将开垦荒地、搭鸭舍这两件事办好，就把剩余精力都投入到死对头野猪身上，今天初战告捷，便信守承诺，用驴车拉了一大四小五头野猪去半坡村王家。
王屠夫见了也有几分欢喜，却顺势拉着他抱怨，说江家人看不起他，前些天他找上江家酒楼想长期供货，却被对方狠狠奚落了一通。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能沾沾妹妹、妹夫的光，多挣几个钱，才能对云桃好，云云。
卫城正琢磨着怎么搪塞过去，王屠夫嫁去杨庄的姐姐王氏刚好回来，言语间提及王屠夫前几日去杨庄时如何如何。
离开半坡村后，恰好又在路上遇上杨木匠的孙子。后者神神秘秘告诉他，前几日他偶然看到里正家儿子偷听王屠夫和姐夫吃酒说话，脸色古怪地回了家，第二天，村里突然就开始传抽丁名单的事。
加上前几年卫城自己想要落户此地，被老奸巨猾的里正险些坑了一回，前后串联琢磨了下，他愈发觉得不对味，里正多半是因为王屠夫的话才盯上了云家，便赶忙先来告诉云巧。
“江家和咱们不过是面上情，为了这点小事去求他们，确实有些不妥。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能借这次机会了了先前那份人情，也不错。只是，你考虑得也有道理，大姐那边的事更紧要。”卫城道。
江家做事喜欢迂回婉转着来，明明收云巧做义女是为了报答、拉拢卫城，偏偏要说成喜欢她、跟她有缘。卫城不爱占人便宜，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要是有个合适机会，让江家人帮个不大不小的忙，总好过一直这么悬着。
但，这次问题若用人情解决掉，云家老两口可能更大胆，做出更多错事！而且，不让他们痛在身上，怨上王屠夫，哪里有一丝可能支持云桃和离呢？
跟江家那边的别扭亲戚关系相比，云巧云桃的事显然更重要。
得知卫城一直把大姐的事放在心上，甚至不惜陪着她暗暗筹谋某些“大逆不道”的事，云巧心里便有些甜。
抽丁一事，她本不愿再麻烦卫城，可，这天晚上，她突然梦到前世的一件小事。
大概是三月上旬，她嫁到江家不满一月时，江老爷病情有所好转，江太太接待几个来做客的富商太太，吃茶时说到，县里某村发生骚乱，居然错手把衙门小吏给杀了，事情闹大，抓了不少人进牢里，正好拉去修河堤，殊途同归，云云。
当时的她并没多想，但，身处梦境之中，重新听了一遍江太太等人批判远胜于同情的话，尤其是那一句“殊途同归”，让她不禁心生疑窦。
该不会，前世那次乱子的根源就在于抽丁吧？
众所周知，被抽中去服徭役的倒霉鬼们可以花钱消灾，但名额有限。那，手里有钱、但抢不到名额的人怎么办？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难免就有人玩起偷龙转凤那套，将其他地方的名额挪换过来。一个地方抽的少了，另一个地方自然就要多，否则填不满上头规定的数目。
遇上这种事，越穷的地方越吃亏。
桐花村不算富庶，但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听说，有些村子特别偏僻，四面环山，山路崎岖难行，有的人家穷得裤子都要轮流穿出门。
如果有第二个郑里正摊上这个穷地方，甚至做得比郑里正更过分，把全村过半男丁都要拉去修河堤，村里人会不会群情激愤，最后做出手刃官吏的事呢？
云巧觉得，可能性很大。
夜色还深沉着，她却出了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
如果真像她猜想的那样，不久之后的正式抽丁可是要出人命的，还不止一条！
她本想借这事让云父云母清醒些，如今看来，不插手的话，她良心难安。
可，除了求江家，还有什么能挺直腰杆的好办法么？
云巧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视线落到屋内一角的针线篮子上，忽然心中一动。
那是上次毛干娘给她“偷渡”干粮时，顺便帮她补充的新绣线。因她女婿在肖家布行当差，这线自然是从那儿买的。
“是了，肖家，这家人造的孽可不少！”
上回去见江太太时，她能隐晦提出要提防其他大户，主要是因为，几年后肖家跟江丰勾结、暗中侵吞江家产业的事被曝出，再后来肖家落败，树倒猢狲散，被查出不少罪责。
没记错的话，这些罪责里面还有一条跟赋役有关，只是，她不敢确定肖家一定跟里正有勾连。
“与其求人做事，不如以利相诱……”
她喃喃自语，眼睛渐渐亮起。
次日一早，卫城赶着洗刷干净的驴车来到云家。
昨天，云母见他来了，顺手抓他当壮丁，要他今天来接云巧进城，也是打着要利用他这个“江家救命恩人”的心思。
卫城果断应下，还带来了清早在山里溪涧捞的几条野鱼，肥肥壮壮，甚至还不时甩尾颤抖着，很是鲜活。
云母见了眼馋，好歹还记着讨好江家更重要，并没厚着脸皮把鱼留下。
为避嫌，卫城还顺路捎上几个村人。一问目的地，全是顺路去杨庄“走亲戚”的，手里都提着东西。至于这大包小包是要送给亲戚，还是送给里正，那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杨庄时，云巧才将酝酿了大半夜的话徐徐道来。
她没法“预言”将来的事，更何况那也只是她的猜测，不能百分百确准。故而，她只能用“怕里正得寸进尺”“帮其他村人和百姓解决麻烦”这些理由，佯称从前听村人亲戚提起过肖家压榨百姓的恶行。
见卫城久久不语，目光惊讶中带着欣赏，还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意味，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卫大哥，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因为抽丁的事，将那么多人扯进来。肖家同样势大，万一走漏消息，恐怕……可我更担心有人被逼到极点，走上绝路……”
“你别多想。”
卫城反应过来，挠挠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笨了，只想着硬碰硬告状。云姑娘，你真聪明，居然能想出这种法子！这样一来，江家肯定愿意帮这个忙。其实，肖家的事我也有所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