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宝地的毁灭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88章

听说夏龙文醉卧在枫树岭隧道里,大家都感到很震惊。正在帮忙做事的和旁边几桌耍扑克的,都停住了手。有人说:“这么早,哪有交警?交警要在八点才上班。”又有人说:“如遇紧急情况或突发事件,任何时候,交警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来应急处理的。”还有人说:“又不是发生了交通事故。喝醉了酒睡卧在公路上,不属于他们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不管酗酒者闹事没闹事,只要影响了交通,公安派出所都可以依法处罚他。”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夏玉兰对余少刚说:“已经把你麻烦了,还要把你麻烦到底。这里的事情拜托你了,你招呼着该咋办就咋办。”然后叫夏龙武:“二哥,回去把摩托车骑来,我俩去看看。老大是滴酒不沾的,他不可能醉成那样!”

夏龙武回去骑车去了。夏玉兰想:这事确是有些蹊跷。他连酸浆巴都不敢吃的人,即便心情不好,借酒浇愁,回到家门口了,也该醉在家里,不可能醉在隧道里吧?

夏玉兰坐在二哥摩托车后座上,兄妹二人风驰电掣驰向枫树岭隧道。被堵的大小车辆排成长长的车龙。到了隧道口,交警已经到了现场。夏龙武把摩托车停靠在隧道口外一堆防滑砂石料旁边。兄妹俩疾步往前走。交警正在用皮尺测量前后停车的距离,前后左右都拍了照。他们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夏龙文横卧在公路中间,嘴角往外流着污物顽涎,一股浓浓的酒精和水的混合味熏人欲呕。他一只手握着拳头,手背红肿有蹭皮,另一只手扶住半瓶食用酒精勾兑的五十二度二锅头,夹在裆里,尿湿的裤子把酒瓶的外面都捂得湿漉漉的。瘦削的脸痛苦地扭曲变形了,上帝造人时敷衍了事,把五官随意堆在他的脸上。一个交警用电筒照射他的眼睛,一只眼睛充血,另一只熊猫眼瞳孔已经扩散。把他翻过来,也拍了照。夏龙武忙掏出香烟给他们每人敬了一支,其中一个交警把他往后推:“去去去,都围上来干什么?”夏玉兰上前解释:“我们是这个人的亲属,是刚才得到信才赶来的。请问,这人还有救吗?”

那个交警上下打量她一会,又扭头打量夏龙武。然后“哦”了一声,说:“我们已经叫了120,救护车马上就到,有没有救,就看他的运气了。你们跟车去一个人陪护着。”

救护车“让我,让我”地尖叫着走后,交警开始疏导通车。

夏龙文被几个不明身份的人挟制下了车,问:“你们让我在这儿下车干啥?”

“干啥?到现在了,还装你妈啥蒜?还想跑?”那人一步步逼上去,朝他太阳穴就是一拳。

夏龙文还想辩解:“我跟你们无冤无仇......”哪容得他多话!三个人围上去,拳打脚踢,几下就把他打成了一摊烂泥,象一只死狗躺在地上不动了。为验证他是不是装死,一个人还在他后脑勺踢了一脚。尿从他的裤子里顺着腿流出来,流过了白漆涂画的公路中线。他们灌他半瓶劣质白酒,造成自己喝成烂醉如泥的假象,以企哪个冒失鬼司机再弄出一场事来。幸亏第一个发现他的司机谨慎细心,发现及时,从而避开了一场真正的车祸。

夏玉兰跟随120救护车把大哥送到县医院,守在急救室门外,焦急不安地守候了四个半小时,急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四五个穿长白衫、戴白口罩和白手套的人护拥着一台银灰色推车出来。一个女护士右手扶着车梆,左手高高举起输液瓶。夏玉兰抢步迎上去,哭腔问医生:“救活了吗?”

一个高个子医生伸臂把她挡开,从口罩里挤出一句话:“暂时还没脱离危险,正送重症监护室!”

另一个老一些的医生向她点头,说:“我们正在全力以赴地抢救。看样子,这人还算命大,病人有虚脱之象,需要安静。放心吧。”老医生不仅对垂危病人竭尽全力抢救,还不忘及时安慰病人亲属,实属难能可贵。玉兰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她识趣地让开。她坚信善人自有神灵保佑,是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的。

夏玉兰操心母亲的丧事,操心没招待好前来帮忙和吊唁的亲朋及乡邻,操心买娃儿小不更事,哭闹搅扰了曹家伯娘,只得从医院暂返坟园坪。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余少刚主持,把这场本来很寒碜的丧事办得也还体面。送葬的乡邻陆陆续续走了大半,只剩下二三十人,都是砌坟的、操厨的、敬烟递茶、调席端盘等帮职人员,执事官余少刚正在招呼他们入坐酬客席。见玉兰回来,人都围上去问长问短,玉兰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一个劲儿地说:“大哥是好人,你们也是好人。好人都好!”

少刚忙把玉兰推到席间坐下,并招呼大家:“患难见真情啊!诸位请了!我代表孝家:对所有亲朋及乡党闾里表示感谢。夏龙武兄妹会记住你们恩德的。隔山挑土是慢填情啊!以后,诸位府上有了好事,夏家兄妹闻风而动前来效劳。樽中无好酒,盘中无好肴,请淡酒多杯!”

自从撞了邪气大病了一场,到参加夏母葬礼回到家的这段时间里,白支书总有缕缕幽怨郁结于胸,像患了肺痈的病人胸腔粘结壅塞着浓痰一般,咳之不爽,吐之不出。他时时刻刻都在寻找报复泄愤之机,又不得不在弟媳面前装出胸无宿怨,豁达大度的君子气量。

一天晚上,白进财在家里喝闷酒。田玉琴在一旁山南海北扯闲话,说近一段时间,夏玉兰怪模怪样,表情总好像不自然。好像随时都在审视别人对她是不是有针对性的脸色。有种做贼心虚的神态。每每趁人不注意偷觑人一眼,又生怕被人发现,旋即把脸扭向一边,故作镇静。白进财端起酒杯嘬了一小口酒,像是吞苦药,皱眉呲牙地咽下,然后向嘴里塞几粒油炸花生米,仰头闭眼咀嚼着,听老婆这样说,他显得镇静自若。一番细嚼慢咽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说:“这我倒不曾注意。”他慢慢把跷在茶几上的双脚移下来塞进靸鞋,做出醉眼惺忪的样子反问道:“你怎样看出她与以往不一样?”

“肯定是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来的唦!见了我,好像那笑都是从脸上硬挤出来的。”

“那是你爱多心。她还不是小孩子脾气?——一个跟买娃儿差不多不懂事的东西!”白进财虽然有点心虚,但在老婆面前却极力把话说得轻描淡写。田玉琴毕竟是个既愚蠢好哄又有些河东狮子不讲理的女人。田玉琴继续说,“我想,我们对她也够意思了:没肉吃,我煮肉时,给她割一截;没油吃了,我坛子里白花花的好化猪油给她剜一碗;没穿的了,我把自己才穿了一水的裤子给他送一条。上面来了救灾物资,还让她在救灾衣被中任意挑选够了才让别人来领取。她还有哪样不满足的?难怪老辈人说‘碗米养恩,石米养仇’的,无论是她还是她怀里的买娃儿,我从来没薄待过。人总该要有良心!这世道我是看透了,那些不知好歹的穷鬼还是不接济的好!我们要是也混穷了,谁会可怜我们?”

“《增广贤文》说得好:‘施惠勿念,受恩莫忘’。管人家忘恩不忘恩,我们应该做到‘施恩勿念’。”白进财望着田玉琴笑笑,“你管她有没有良心?我当这个村干部,哪天不操群众的心?成天到晚为群众,为集体跑腿办事,还有人说这不好那不好!说我徇私舞弊,说我卖法贪赃,还挨风缉缝挖黑材料告我的状!要换了你,不早怄死了?”

“所以人家不选我当村干部呀?我若当了干部,该捞的捞,该弄的弄!到手是财喜,抓来是本事。谁不服气,谁把他家祖坟重新埋个风水好的山场!”

白进财笑道:“尽嚼你妈的蛆!还不给我铺床睡觉去。要真让你当了村干部,你这么不讲策略,保准叫你三天都搞不到头。你以为好处就那么容易捞?——以后,在有外人的场合可不要信口开河乱嚼舌根!”嘴里这么跟老婆半真半假戏谑着,心里却在恨着夏玉兰:她算什么东西?一头犟牛!迟早等着挨鞭子!

当一件事情正在进行时,人们总是容易忽视它的潜在祸福;当把它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一个惊喜或是一场灾祸就会突然降临。

腾龙矿业公司万佛寺分公司的装载机轮胎被扎的一个多月之后,邮递员送来一份邮件。贺远春出外打工不在家。桃花儿不识字,她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她给猪食槽里添了食,给鸡圈里撒了包谷籽,给足了水,背着背篓爬上万佛寺以打猪草为幌子,找贺远冬帮他看看。

贺远冬身体不好,老觉得气不够用,动辄喘气。稍凉,嘴唇发乌。平时,腿脚酸软走不动路。前几年,他背冒尖一背篓包谷棒子能飞跳一米多高的大寨田石坎,现在,三十公分高的石坎,他空着身还得歪尻屈膝手撑地才能下来。他今年大半年都窝在家里。田地里的庄稼全是方菊一人忙活。方菊从田地里顺带背回来的猪草,贺远冬按时帮着往猪槽里添一添就累得气喘吁吁,身冒凉汗。

贺远冬接过桃花儿手里的邮政专递一看,是县法院寄来的,觉得奇怪。问:“你给法院递过状纸的?”

“没有啊?怎么啦?快看看是什么东西!”

贺远冬从封套里取出来只有两页打印文字,是判决书......

桃花儿急切地说:“快念给我听听!”

桃花儿猪草也不打了,方菊留她吃饭她也不吃,背了空背篓乱蹿趔趄跑回家。

她越想越气愤,越气愤越没有主脑。她去找卞虎拼命,无疑是鸡蛋碰石头,无异于自己跳井扑河,落得粉身碎骨太不值。“强占了我的承包田,反叫我给他赔偿5万元经济损失?卞家的势力太大了,桃花感到了后怕。贺远春不在家,她更感到势单力弱了。天还没完全断黑,她就闩门睡觉。可是,翻来覆去,她一夜竟未合眼。看看天亮了,又想到一大堆琐碎家务活,她哪里也分不开身。

“不管它!他们平白无故让我恢复路就给他恢复了?还想我给他赔钱?——尽做他妈发财梦!心里无冷病,放胆吃西瓜!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拍鬼拍门。有理走遍天下。穿过了这段阴沟,天空自会有太阳!”桃花儿横下心来,继续坚持毁路,决不向黑恶势力低头。坚决不让卞家在滴水崖出煤!

“暂且不去理他。看能把老娘怎么样!”

转眼又过了二十多天。

早晨九点多钟。

石板房后面那棵板栗树上,几只乌鸦“哈(瞎)了,哈(瞎)了——”乱叫。桃花儿最厌恶乌鸦呱噪。她正用箢箕捡拾田地边的小石块儿往山根石渣堆上倒。她拾起一粒石子向乌鸦掷去,那粒石子被掷有几丈高,落回来差点掉在自己脚上。距离乌鸦差了几十米远。乌鸦全不把它当回事。它们飞跳着,调换了一下位置,继续对她拉长了沙哑的声调点头翘尾地挑衅:“哈(瞎)了哇,哈(瞎)了哇!”桃花儿右眼皮也颤颤地扯了几下。她听人说,左跳财,右跳灾,她掐一小片草叶沾着唾液贴在右眼皮上。她越发觉得心烦意乱,便丢下箢箕回家。

桃花儿刚上到院坝坎上,村主任万明富已经站在她家的大门口了。

万明富问:“贺远春呢?今天,你不到别处去吧?”

桃花儿向来对万明富并没什么反感。跟大多数村民一样,在桃花儿的思想意识中,楼上的老鼠和地下的老鼠没啥区别。哪块河石底下不藏条鱼儿?万明富对群众的疾苦还是有同情心的,多少还能帮村民做些实事。当她知道了万明富为了帮他舅子掠夺自原资源,霸占村民承包土地,为虎作伥,借砂坝坪村委会的名义诬告她,桃花儿才认清了眼前这个奸诈小人!

桃花儿斜视了一眼万明富,听他这么问,更加警惕起来。

“有事吗?”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可能卞虎他们要来找你们。”

“好哇!老娘就等着卞家放群狗出来撕咬呢!我行得稳,走得正,从没做过害人犯法,横行霸道的事,我还怕谁来找事?卞家在矿工骨髓里榨取了几个钱,又拿这些带血腥味的钱豢养了几只惯于下阴口的狗,想必万主任也舔噬了不少卞家抛掷在地上的残羹剩骨吧?吃了人家嘴短,拿了人家手短。把狗喂的膘肥肉满了,主子要它撵鸡咬鹅,它当是万死不辞呢!”

“这事你真怪错人了。我真的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你晓得干我们这行的有多难!油水不大,还处处得罪人。都是山前岭后的,谁愿跟谁过意不去呢?有时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一边是崖,一边是井,这叫人怎么选择?”万明富真没想到自己在这场是非中陷的这么深,没预料到会给贺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只想应付一下卞虎而已。现在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他被舅子牢牢地捆绑在他们一起了。

“人家豢养的狗不给主子做帮凶,主子不打杀它?我当然理解万主任的难处啦!卞家有钱有势,既是你的舅子,又是你的女婿,你不帮他们,还能帮别人?我最能体谅你的苦衷呢!”桃花儿早就想挖苦万明富的,一直没有机会。猪尿泡打人,虽然不伤筋骨却臊气重。桃花儿图一时嘴快,越说越不象话了。

万明富脸黑一阵,青一阵,幸亏没有多的人在场。他愧悔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该接到刘建立的电话,就听他指使先来稳控他们要来执行的对象。别人围猎,他来充当猎犬,猎物把他咬伤了,猎人反嫌这只无能的猎犬不称职。他隐忍着,悻悻地走了。

万明富刚走下车路,就有好几辆小车开过来。打头的是卞虎的丰田霸道。小车箭一般射在桃花儿的猪栏边。他是故意做足气势,让自不量力的对手感到愧悔,感到绝望!感到下跪求饶都已经晚了。第二辆车车顶上闪烁着红蓝灯。径直开到贺远春的院坝中间。还有一辆银灰色小车,里面坐的两个人:一人提着摄像机,另一人手里握着银光闪闪的话筒。据说是某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谁也不会想到那是冒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