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夏尔收了个徒弟
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响动，不断在昏暗的休息室内响起。
并没有把夏尔的质疑当回事的老印第安人塞阔雅，在说话的时候，已经捞起挂在腰间绳索上的木质烟斗。
他准备一边回答自己这未来小学徒的问题，一边缓解一下心中升起的烟瘾。
然而，当他听见夏尔提出的第一句话后，手中那还没塞到唇边的圆润烟嘴，却蓦地停在了半空。
“我之前有在书里看到，原产自东亚的鼠曲火绒草移栽到墨西哥的奇瓦瓦州后，可以通过斯巴达式的锻炼法将这种植物的幼苗，异化成类似九头蛇一样的小型神奇动物。”
“可是这办法放在临近奇瓦瓦州的新墨西哥，就完全失去了作用，这是为什么呢？”
“……”
天可怜见，身为一个原始部落出身的老印第安人，塞阔雅连北美原产的植物都了解的不太全面，哪有可能涉猎到更广泛的地区？
虽说在已经了解过的草药学领域，他可以说得上是一位经验老到的专家，堪称一定程度的专精大师。
可这涉及到另一个国度，乃至另一大洲的问题……
根据丰富的从业经验，他其实可以归纳出很多可能的答案，比如土壤、光照、乃至更虚无缥缈的文明信仰不同之类的。
但具体到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略显尴尬地沉默片刻后，老人最后干巴巴地道：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提问，可它距离我们的生活太过遥远了，将精力投入到那里，不会有任何回报。”
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你他妈的实际一些，不要拿这种不知道从哪看来的务虚问题，来为难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
“好吧。”
夏尔闻言眨了眨眼，又道：“那么您知道高三十厘米的蛇形莴苣和高三十五厘米的蛇形莴苣之间，在效果上为什么差别那么大吗？”
蛇形莴苣属于北美本地很常见的魔法植物，成长到三十厘米高之后，就会具备有一定的致幻效果。
而三十五厘米高的……
“你是在哪看见有长到三十五厘米高的蛇形莴苣的？”塞阔雅忍不住质疑问道：
“据我所知，这种草药根本就没有长到三十五厘米高的！”
“在书里看的。”夏尔回答道：“不过既然您不知道，那可能是写书的人在胡言乱语吧。”
这话没有安慰到老人半点，反而让他的质疑心态瞬间凝固，然后额头不自觉溢出了一些冷汗。
不过此时他仍旧认为夏尔这是稀奇古怪的书看的太多了，草药学方面又是个小白。
虽然了解的全面，但根本抓不到能实际应用到现实中的重点。
然而，随着夏尔接下来连续不断的提问，这原本顽固的认知，逐渐开始动摇了起来。
最后，甚至变得摇摇欲坠！
“血牛蒡在经过改良培育后，中午采收和下午采收明明都是一样的效果，为什么现在人们顽固的认为中午采收是必须条件？”
“……”
“利用龙息来炕干的艾纳香真的具有养生效果吗？这是不是美国人过于迷信巨龙的一种表现？”
“……”
“幽灵虫喜欢啃咬尖叫向日葵的牙齿，但好像只要让尖叫向日葵平时多吃点这种虫子的粪便，就能成功防止虫害的发生。”
“可是似乎种植园里并没有使用这种简便的办法，反而还在用魔药防治的老方式——这是因为这种办法实际上并不好用吗？”
“……”
“……”
问题不断增多，老人回答不上来的情况也在频繁出现，这让他忍不住频频吧嗒烟斗，脸色愈发苦闷。
如果说最开始，他还只觉得这些问题虽然刁钻，但没什么用处的话。
随着不断交流下去，他已经彻底改变了这种想法。
只因随着话语持续，夏尔的问题已经开始聚焦在他所熟知的领域，甚至聚焦到脚下这座种植园里的作物上面了！
而尽管只是提出问题，没有涉及答案。
可这些问题，真的是一个人简简单单就能提出来的吗？
发现问题，是一种个人能力。
人生阅历丰富的老人对此其实很清楚，如果不是眼界高到了一定程度，那么就算面临问题的困扰，也根本看不见这问题的具体所在！
而毫无疑问的是，眼前这位缠着一脑袋绷带的少年，看似身份卑微，实际上在草药学领域，却有着极高的造诣！
甚至比他这个侵淫在草药学领域多年的老巫医还要高！
乃至于夏尔的很多问题，都能给他提供大量的启发性思路！
“霍姆斯家族的藏书，怎么会这样恐怖？”
这一刻，坐在壁炉前的老印第安人，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他甚至因此联想到了霍姆斯夫人。
当年那位夫人还不到二十岁，就凭借一己之力，潜伏到了原住民的阵营当中，挫败了他们各部落联合起来的反抗势力。
而那本来被无数人寄予厚望的联合政府，也在这场打击下分崩离析，再也无法对美国构成任何威胁。
他这个首脑之一，也因此耻辱地成了那个，当初年龄还没有他孙女大的小女孩的俘虏与家奴……
而眼下，面对这个不过只凭观看霍姆斯家族的藏书，就能完胜他在草药学方面造诣的奴隶少年。
塞阔雅这位土生土长的老原住民，更是感到一阵深深的绝望。
“这就是先进文明的力量吗……”
他一时沉默当场，神色恍惚，没有再理会夏尔最新提出的某个与嫁接有关的问题。
夏尔见此眨了眨眼，也没再开口进行打扰。
如果对方真的说出内心的疑问，那么他会回答是的，没错，这就是先进文明的力量。
或者换句话说，他之前提出的那些问题，都是有选择性的基础性知识，根本就没有超出威廉·霍姆斯的藏书范围！
只不过，以前他虽然看过那些书，但也只限于看过罢了。
要说了解的有多深，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又不是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一个服侍人的奴隶，每天都在忙前忙后，就算有机会接触高深知识，又能有多少精力去钻研？
然而当夏尔获得了霍姆斯夫人在草药学领域的一部分造诣之后。
那些本来粗糙翻阅过的，在曾经的他眼里异常高深的学识，已然变得简单清晰，甚至低级了起来！
“所以，他会不会上钩呢？”
身旁散发阵阵热量的壁炉火焰不断晃动。
那释放出的昏黄光芒，笼罩在绷带少年身披着的黑色羊毛大衣身上，让这衣服带有鼻涕痕迹的肮脏袖口，显得异常明显。
目视着缩在对面高背椅子上的驼背老人，夏尔默默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反应。
如果这是在前世那个世界，夏尔肯定不会废这么多的话，面对老人的收徒邀请，他会选择直接纳头就拜。
毕竟对方在脚下这座种植园里地位很高，抱上他的大腿后，对夏尔来说好处很大。
然而这个世界，老师可不是随便就拜的。
夏尔不太懂其中的门道。
但他隐约有了解到，这其中似乎涉及到了无形的命运、占卜、仪式契约一类的神秘规则。
所以说，夏尔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拜这位印第安人为老师。
但不拜师，他又很眼馋对方目前能提供的助力——
不只限于在种植园里的便利，还有老人曾经的巫医身份所掌握的一些超自然知识。
虽然这些知识在霍姆斯家族的人面前很原始，没有什么学习的必要，但对夏尔这个奴隶来说，确是异常珍贵的。
别的不说，老印第安人对美国境内巫师的了解，对那奴隶契约的了解，就不可能少的了。
而这正是夏尔所需要的。
所以他才会干出这种看似随口闲聊，实际却带有一定风险的事情来。
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装逼。
而是想要告诉对方，我脑子里有很多霍姆斯家族珍藏的书籍知识，如果你想要，那就想办法从我这里往外套吧！
“最好的结果就是与他成为可以互换知识的盟友，最差的话，就是被他举报到霍姆斯家族去，说我泄露巫师传承。”
“但这种局面属于双输，他除非脑子老到坏掉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做。”
“当然了，也有可能我们成了盟友，却被第三方偷窥到这一过程，然后去举报。”
“不过既然能和霍姆斯夫人做对手，这位总不至于连是否被偷窥都感知不到吧？”
“真要那样倒霉，我也就认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让夏尔多了许多危机感。
眼下他虽然通过金手指得了一点希望，但如果真想打破囚笼，那还需要一定的发育时间。
然而现实的残酷可能根本就不给他发育的机会，他也不能确定，明天和意外到底是哪个先来临。
因此，为了不中途“夭折”，夏尔必须要在这期间做点事情。
而不是把全部希望都放在脑子里的金手指上面，自己却什么都不做，只考虑去“躺赢”。
至于现在。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能收获一位盟友……”
正如此琢磨，对面沉默半晌的老印第安人，却突然站起身来。
然后，在夏尔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对方五体投地的跪伏在了他的脚边，神态恭敬。
那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却又异常有力。
仿佛一位正值壮年的部落勇士，正充满活力地站在他面前。
“请原谅我之前的不自量力，夏尔先生。”
“如果您不介意，我希望能跟随在您身边学习！”
“请您做我的导师！”
……
虽然投胎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四年了，但因为生活范围的缘故，夏尔眼界其实非常狭窄。
这就导致，他完全低估了巫师这种存在，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那是精英！
是神秘的里世界！
是最核心的统治阶级！
相对于全球范围的庞大人口，巫师的数量是非常稀少的。
而作为巫师们掌控世界的手段，那些魔法知识，更是可以用“神功秘籍”来形容。
但凡泄露到世俗中去一丁点，都能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无数人会因此争破头！
可以说，如果夏尔不是霍姆斯家的奴隶，如果他身上不是带有和永久没什么差别的强制性契约，生死皆掌握在主子手里。
那么就算他再有天赋，威廉也不可能让他接触到巫师的知识！
而这种隐秘至极的知识体系，对于塞阔雅这样的美洲原住民来说，更是可以被归类到“降维打击”的行列中去！
比如之前夏尔提及过的某些，培育异化某种草药的方式。
那方式看似寻常，实际上如果不用个几十年，有专业人手，通过成熟方法钻研与实验，根本得不出有效成果！
这还只是一种草药罢了。
数种、数十种，成百上千种魔法草药的培育秘法呢？
这得耗费多少年的时间，才能积累的下来？！
塞阔雅之前对夏尔的提问不以为意，那是因为他不认为夏尔身为一个奴隶，真的可以接触到什么高深的书籍。
可眼下，随着这次交谈结束，他已然清楚发现了自己这种想法，错的实在太过离谱！
所以现在，在隐隐察觉到夏尔无声表达出的“结盟”意愿之后，他反而准备更进一步，打算全力以赴的将这机会争取到手！
另一方面，夏尔也完全忽视了他自身所表现出的“天赋”问题。
不是所有人在看过书后，都能将书里蕴含的知识点全部吃透的。
甚至可以说，这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看完就能彻底领悟的极佳悟性！
联想到夏尔身为一个奴隶，却能有机会接触到主人家的藏书……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天赋，不只限于悟性？
以至于夏尔曾经的主人威廉，都忍不住动了爱才的心思？
这是个很值得深究的问题。
可以说，老印第安人前半段时间的沉默，是因为深感自身族群无法反抗现代文明的绝望。
后半段沉默，就完全是在琢磨夏尔这个人了。
而他琢磨出的结果就是——拜师！
或者说，希望能与夏尔进行一定程度的捆绑！
虽说似乎夏尔目前好像麻烦缠身，不一定真有未来可言，与之绑定，极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但塞阔雅也不是个年轻人了。
他既不会惜命，也不会奢求什么都不做，就能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降临！
只能说，这位驼背老人虽然年纪很大，但依然是个极有进取心的原住民……
不过夏尔可不会轻易答应这种事。
原因很简单，拜师不能随便做，收徒弟难道就能了吗？
他不懂这里面的门道，所以他不会轻易去尝试。
但事情的发展很微妙。
面对夏尔的推拒，老印第安人并没有过于坚持。
可他接下来与夏尔交流时的态度，却又显得十分恭敬，和面对一位老师之间没有半点区别。
“我有了解过您的一些事。”
手头的烟斗不知何时被塞阔雅收了起来，他那原本随意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也变得正式了许多。
凝神注视着夏尔脑袋上的绷带，老人低声说道：
“我在这庄园里劳作了十多年，主宅那边还是认识一些好心人的，虽然帮不了什么大忙，但起码那边如果有个风吹草动，我这里可以第一时间了解到……”
他没有具体展开说，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随后，没等夏尔回应，他又继续说道：
“种植园这里，倒要委屈您假装成我的助手了。但请放心，我在这里还是有一些威望的，衣食与住所方面，总归不会委屈了您。”
“除了草药学，我还擅长一些别的方面，比如魔药，比如我族人培养战士的秘法。”
“虽然可能没什么价值，但如果您想要了解……”
他接连不断的说了很多，堪称糖衣炮弹，还都是夏尔所需的，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夏尔也的确没有拒绝的想法。
他现在有的，只是终于能搬离那座“猪圈”的喜悦！
然而，当老印第安人提出一个人的名字时，这种喜悦心情，瞬间就凝固了下来。
“我之前想收下您当学生，除了确实感到您比较合适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三小姐。”
“……？”
“三小姐特意嘱托过，让我多照顾一下您。”
“……”
“……”
这座庄园里，只有一个三小姐。
那就是威廉的妹妹，霍姆斯夫人的小女儿，南希·霍姆斯。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算是夏尔的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