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仇杀
晚秋时节,太阳起得比往日迟些。天才蒙蒙亮,镇上的大户人家里已有了人声,扫帚拖着长长的稀疏的线条,把昨日里下的新尘灰聚拢成一小堆,这儿一层,那儿一堆的土。平日里手脚利索的丫头小伙们默契地不出声,只半睁不睁地张着眼睛,只顾自己面前的活计。再过半个钟点,太太小姐们的房间开始传出些微响动。
先推门出来的是一个女子,淡青色的衣裙,简练又干净。处在院子里的丫头们扫灰的扫灰,洗菜的洗菜,仍是半眯缝着眼,无精打采。入了深秋,忙的都是农人,老爷太太们倒可以顺着天色的意睡个饱觉。她们甚至连头也不抬都清楚,来人绝不会是老爷,或是哪房太太。所以精神倦懒得很。
只有常在那女子身边侍候的丫头搁下手里正在洗着的用来做粥的青菜、豆子,抬头望向那女子,冲她笑笑,又低头开始洗菜。透凉的水激地她手指连着手背都红。
女子倒向她走过来,撩起衣裙揽在怀里,蹲在她身侧,低声问她,“今日怎么不烧些热水,瞧把你手冻的。”
丫头低着头,摆弄着盆里的青菜叶子,同样低声地回她的话,“今日里我也起晚了,怕烧水来不及,就这么洗了。”
“我出来时才看过时间,来得及。你先别这么洗了,叫盛德来烧水,你等水温了再洗。”女子拉过丫头的手在自己的手帕上擦干水渍,随手将手帕塞进偏兜里,一边搓热了手捂在丫头手上,一边向她低声问话,“少爷醒了吗?”
“我昨个夜里去看过还没醒,今日还没去看过。”
“好端端的怎么会跳湖?”女子又问。
“不清楚,不过大家都说是……是……”
女子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的意思。她想了想,问道,“是和云初有关吧。”
“是,大家都说是少爷被小五索了魂,这才要自己往那湖里跳的。”丫头缩了缩脖子,仿佛身上初晨的寒意没降反增添了不少。
“我知道了,”女子说,“我去看看少爷,这盆子你也别勉强搬了,让盛德来搬吧,在烧火屋子里洗暖和些。”
“小姐……”
丫头还欲多说两句,洛云却已是落音便起身走了。
与此同时,她们口中的少爷才刚刚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他皮肤极白,也许是水里泡过的缘故,也许是从小便惯养的缘故,青色的血管布在他的脸上、眼皮上,增了几分病态。
光线透过窗纸进入房间,亮度已折掉一半。房间里仍昏暗着,但大致情形已经能看个七七八八,圆桌板凳和衣柜显出了样子,远处还摆着一张明显是设给孩童的书桌,还在暗影里罩着。可惜他不知道这世界里是什么时间,也不懂不同历史阶段的房屋设置、物件摆设、花纹配饰有什么不同,这意味着……江再晨心下了然,阖上了眼。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脑袋里没有关于这个身体主人的记忆,而匆匆一面的什么服务系统的记忆也没有——准确的说,他只记得有个疑似要自杀的人和系统有过对话,对话内容不详,而他自身并没有和系统接触过。
自杀=系统?
不不。自杀等于游戏结束。但是没有系统就没有游戏规则。
他杀?
如果这个人有被“他杀”的可能性,那个要自杀的人用自杀换取高昂代价似乎不合理。
那人为什么要自杀?
这副躯体又死了几次?
游戏世界里的人会存有多少记忆,完全崭新还是早已补了很多补丁。
想到这个浑然无所知的游戏空间,江再晨眉心不自觉地微皱,面上却淡的跟什么也没有似的。
落水的后遗症正一件一件的在他身上发作,首先感受到的就是头疼,接着是从头到脚的寒凉。以至于脖颈上慢慢爬上了一只手也是等那手掐红了他的颈上的皮肤,他才感觉到的。那只手和他的身体一样,一样的凉。
手从他的侧面绕到身前,四只指尖贴在侧面,拇指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头皮发麻。他不自觉地微蜷身体。
这只手没有温度,而且并不大。
而且就那么贴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静静地等了半分钟,仍然没有动作,于是慢慢地掀开了眼皮,露出一条细缝。
那是一只少女的手,白的——像死了很多天,光滑又隐约有着茧子留下的痕印。那手似乎能察觉他的目光,随着那条细缝慢慢豁开,视野里的内容逐渐增多,脖颈间的力度突然增强一倍。
他借着眼睛的余光瞥向侧面,只能看到搭在手腕上的灰白色麻布裙的袖头和落在手臂上的长发的发尾。不知道是他太冷还是屋子光线给他的错觉,那明明是干燥的衣服却莫名给了他一种湿冷的感觉,连带着那少女的手,也给他一种水湿的感觉。
是他见过的那个湖边的的女孩。按一般游戏的逻辑来说,应该是,他想。
“要杀我?”他问。
女子没有出声,他语气平淡、声音里还带着呛过湖中脏水的微微暗哑,继续问,“怎么不杀?”
“杀了,也许他还能回来。”他低垂着眸光,视线落到那只手上。
“他、是谁?”
江再晨呆愣了一瞬,知道了她没有记忆,于是转过话头说,“你知道上一个这么做的人怎么了吗?”声音随着语速的减缓而平和了许多。
这次轮到那女孩呆住了——她不知道,因为故事她只听了一半。她照着听来的内容学,照着记忆润色过的东西学,并不知道他讲给她的只是一半的故事,那故事还有后续。
她没有问怎么了。手上的力度也减弱了。
江再晨等了半分钟,晨光洒进屋子,驱逐了幽蓝偏绿的暗色调——游戏开始了。
他见身后没有动作,颈部的力气也没有增加,他还能不很费力地开口说话,于是继续道,“她死了。被她要杀死的人杀死的。”
“你知道鬼死后会变成什么吗?”
就是这时候,青色衣裙的女子从前院穿到后院,叩响了这间一人一鬼的房门。
“阿邑,你醒了吗?我在屋子外听到了你的声音。”
江再晨因为不知道门外人的身份而不出声,失了阵脚的女鬼也失了神,所以没有出声。
女子大概以为房间里的“阿邑”还没醒,于是轻轻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