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守户之犬
王武宁脸上虽然还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内心却如惊涛骇浪般翻涌。
他一向自诩对何希言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入,早在几年前便得知何希言突破到了炼气八层。
他推测,这与何希言的弟子程时雄背后的势力有关,程时雄的家族肯定提供了某种珍贵的丹药,才助何希言冲破瓶颈。
在王武宁看来,这不过是拔苗助长,何希言的修为恐怕再难有寸进。
甚至还告诫书院几位学生,不能只依赖丹药。
哪怕知道何希言斩杀了褚江生,也没有太大震动。
他笃定地认为,这绝非何希言一己之力,肯定顾惜之借了什么重宝。
实际上是因为顾惜之希望二人以后斗起来,故意误导了王武宁。
这些年来,王武宁苦心经营着慕贤堂。
这座书院每年培养出无数修士,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些牵扯。
等这些人日后在各地站稳脚跟,王家的势力必然会遍布四方,瑶河县的权力格局也将牢牢掌控在他的手中。
王武宁一直坚信,即便何希言想要有所动作,自己也有足够的手段应对。
然而此刻,在何希言的威压之下,王武宁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对何希言的轻视是多么可笑。
所谓一县的权力斗争,书院的名号,这些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何希言的关注点、他的实力,早已超越了自己能够把控的范畴。
三十岁就已到了炼气九层,这显然说明何希言的修炼一路以来都是毫无瓶颈。
这就是下一个褚江生,甚至可能比褚江生更强。
尽管心中慌乱,王武宁并不是没有反抗之力。
他深知,自己身为县丞,手中的权柄足以撬动整县衙的大阵,便能借助天地灵力凝聚成屏障,哪怕何希言修为再高,也不可能在这县衙内肆意妄为。
想到这里,他缓缓伸向桌案上的官印,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玉石,心中稍稍定了一些。
官印的镇压之力,或许可以压服这炼气九层的修士。
但就在他准备运转法力,勾连县衙大阵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陈宗礼突然站了起来。
“王大人,且慢。”陈宗礼语气平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武宁的手猛地一顿,心中一沉。
他自然知道,陈宗礼与何希言关系匪浅,但他从来没想到,陈宗礼居然敢在这个时候公然与自己对抗。
“陈县尉,你这是何意?”王武宁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宗礼看了王武宁一眼,神情中带着几分嘲笑。
随后转向何希言,语气显得十分亲热:
“既然老何想动手,那就动手呗。黑沙帮都灭了,再处理一个融和山庄又有多难。”
王武宁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呼吸变得急促。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掌握着局势,但现在,他才明白,无论是陈宗礼还是何希言,早已暗中达成了共识。
王武宁内心的希望渐渐破灭,但他还没有放弃最后的可能。
他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侧的钱元达,心中暗自期望这个曾经的瑶河县第一高手能够说两句公道话。
钱元达虽然平日里圆滑世故,但他终究是县衙的老资格,他与陈宗礼素来不睦,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站在陈宗礼那边。
出乎意料的是,钱元达此时正闭目养神,老神在在,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紧张局势。
王武宁心中一紧,咬了咬牙,沉声提醒了一句:“钱县尉。”
听到王武宁的呼唤,钱元达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满满的倦意。
他看了眼王武宁,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无奈:
“确实该管管了。融和山庄的势力若再不遏制,恐怕会引发更大的麻烦。自去年以来,城内的失踪案件越来越频繁,都知道是融和山庄的人干的。”
王武宁心中一沉,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陈宗礼肩头的乌鸦不安地扑棱着翅膀。
何希言此刻再次开口,语气软中带硬,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王大人,融和山庄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最终,王武宁缓缓松开了握着官印的手,长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透着疲惫和无奈:
“好。既然如此……我就下令。”
如今这态势,很显然就是逼得他下令,将县衙站在融和山庄的对立面。
至于向上面求援?王武宁心中一阵苦笑。
他曾一度寄希望于上级府衙的支持,毕竟身为县丞,遇到棘手局面时请求上级援助本是常规手段。
然而,过去几年的局势早已天翻地覆。
北方的动乱已经波及整个虞国,许多州府都自顾不暇。
更严重的是,一些军镇居然与突厥人暗中勾结,联合劫掠边境。
更让局势雪上加霜的是孙波国,数位尊者齐出,直接切断了虞国与西域交流。
许多金德灵物都开始短缺,灵器法宝纷纷涨价。
各地修士、豪强趁机崛起,地方势力蠢蠢欲动,局势愈发混乱。
他王武宁不就是因为顾忌局势越发不堪,才借县丞之位,暗暗为王家摄取利益吗。
陈宗礼笑着离开县衙,一锤一锤地拍在何希言的胸口,带着几分揶揄和感叹:
“行啊,老何,你怎么说服钱元达那个老小子的?我还以为他是个油盐不进的顽固。”
何希言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也不算什么说服吧。钱元达当初不愿意帮顾惜之,不过是因为顾惜之是个外来的流官罢了。流官自然没有根基,来了也不过是过客”
陈宗礼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所以,你打算在这瑶河县扎根,情况就不一样了?”
何希言眼神微微一沉,仿佛看透了什么:
“是啊。我与顾惜之不同,我是打算在此地长久立足的。”
陈宗礼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佩服:
“那老小子打的算盘倒是精,看样子他这回倒是看准了。”
何希言轻叹一声,目光远远望向县城的方向,神情平静而深邃:
“他这个年纪,前路早已断绝,修行再无寸进。又想为自己的儿孙谋条出路,不愿意看到瑶河变成融和山庄或者王武宁的私产。”
陈宗礼听到这话,沉默片刻,眼神渐渐变得冰冷,缓缓点了点头:
“这些年我暗中调查,才发现融和山庄的背后,简直触目惊心,他们不过是将恶行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而且这些年逐渐把手伸进了几个县城里面,开设分庄。”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寒意,继续说道:
“采集怨气、圈养凡人、暗地里种植噬心藤……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一个山庄能做到如此地步。更可怕的是,他们行事要比黑沙帮隐蔽多了,背后还有玉锋派撑腰。这些年控制了无数生意,当初黑沙帮都要挤破脑袋加入进去,更别说现在。”
何希言目光微微闪烁,淡然开口:
“所以我才要王武宁签下调令,调动县城的资源,固然是为了行动方便,但更重要的是要立威。再说玉锋派这些年也没有怎么敢和他们联系,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
何希言也暗自感叹,融和山庄的发展速度让人惊叹,而这背后所展现出的组织力与资源掌控能力,分明就是前世那些企业的雏形。
因为修士众多,融和山庄极具扩张性。垄断了资源,控制了交通,甚至渗透到了地方的权力结构中。
与融和山庄相比,黑沙帮看上去简直像是原始粗陋的遗迹,只会设卡拦路、截杀来往富人。
......
县衙后堂,气氛压抑沉重,灯火微弱,映照着两张紧绷的面孔。
王武宁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解。
他强压着心中的火气,语气低沉而不甘:
“钱县尉,你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就算要动手,也得和我先商量商量吧!”
钱元达听完这质问,沉默了片刻。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
“人家就是想以堂皇之势压服,根本不打算给你我回旋的余地。”
他缓缓抬眼,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
“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商量?但现在的局面,已经由不得我们了。”
“那也至少先知会一声,就这样任由两个小辈去闹。”
钱元达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更加沉重: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天赋,也没有什么宗族,这七层的修为,都是靠着无数丹药堆上来的。我的修行路,早就走到头了。”
王武宁愣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五十多岁的同僚,以往的油滑与世故仿佛褪去,只剩下满脸的疲惫。
钱元达轻轻抚摸着自己腰间的小印,目光中带着几分苍凉:
“我的玄珠「石祈雨」,是用一种具有灵性的石犬雕像炼制而成。所以陈宗礼骂我守户犬,他说得没错。我在这县城待了几十年,只想守住这一块地界而已。”
这话让王武宁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拳头紧握。
他依然不甘:“守住,你知道他们去招惹融和山庄,会有什么下场吗?”
钱元达声音也变得干脆起来:
“这些年你我都看在眼里,朝廷连江南都有些控制不住了,而我也守不住这县城了,当初黑沙帮行邪法,就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既然如此,我只能趁着嘴里还有几颗牙的时候,尽些力。”
听到此言,王武宁的愤怒渐渐消散。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多了些无奈:“那你觉得,何希言真的能解决融和山庄吗?”
钱元达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远方,仿佛看见了无法预测的未来。
许久之后,他才轻轻点头,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杀了褚江生,如果我们不试,那就连最后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武宁的喉咙有些发紧,他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下。
他曾经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可如今,现实却让他不得不面对无奈的选择。
他看着钱元达,声音低不可闻:“希望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