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古名
“老夫说的是会助你，而非亲自出手。”
“我自幼深负皇恩，官家厚信无比，令我为太医令，总掌群医，而今，我岂能背国乎？”
老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摇头道。
听了这话，叶槐急了，他不出手，难道在旁边喊加油吗？
既然深负国恩，那就别答应啊，这都浪费他快半个时辰了。
少年正要开口说什么。
老太医缓缓站起，直直凝望叶槐，眼中精光。
“放心，老夫一诺千金，无论如何都会助你，你有两个选择，一，拜我为师，我视你为子，授你亲传，一生所养医气与家学，尽数与你！”
“啊？为什么？”
叶槐猛地收到这话，顿时懵逼了。
曾经遍访百家，苦苦求而不得的踏入修行，如今却在眼前唾手可得？
不过他敏锐地注意到一点，气，是能传的？
“你可知，多少人持万金之礼，只为求得一个拜入我医门的契机，甚至并非拜入医门。”
老人边说边不知从哪掏出十二根金针向天空中丢去，同时使出真气伸手朝原本二人要去的那间屋子探去。
“谁家王侯无有生老病死？哪家没有个疾恶枯荣？我们去哪都定然被奉为上宾，大梁诸子百家，我医家名望可入前十矣。”
屋门打开，一具满是经络穴位的铜人猛然飞出，被老太医稳稳接入手中。
叶槐看着天空中那金针将要落下，紧紧抱了抱怀中狐狸，却见那针却仿佛长了眼般，尽数往铜人身上扎去，深深落于十二原穴之上。
“老夫习医，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至今，已有七十二载春秋。”
温太医抚摸着扎满金针的铜人，神情追思：“当年，我也是于此地饮下我父亲的那盏茶，通过考验，继承他的衣钵。”
随后，老人又摇了摇头：“可惜，我的儿子不愿饮下良药，他更属意科考，而我的孙儿…并无医道天赋，他饮了那盏茶十数日才苏醒，医心实在太差，我将医气传与他只会害了他…”
叶槐深以为然，刚刚他在外面听的时候确实听得老急了，怎么会有这么笨的笨蛋，教了几遍还不会，他听第一遍就会了，还好不是他的崽，不然辅导作业的时候得气死。
“而你，已通过第一道考验，饮下良药，苏醒时间更是创造了医家史上的惊世记录，不过十数息！这代表你的良善济世之心坚定无比，简直天生的医家！养医气定然一日千里，我甚至不用对你进行第二道考验！”
这时，温太医目光炽烈，终于不再压着，眼中露出对美玉毫不掩饰的欣赏。
“各家的秘法几乎从不外传，所以，孩子，你很幸运，非常幸运！你现在有一个机会，成为百家之一，将我的家学世代相袭的机会！”
“世代相袭？”
叶槐吞了口口水，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当时他遍访百家皆求索无门。
原来大概除儒生外，其它百家的“气”也就是修为，有的是可以遗传的？
那肯定老子给儿子啊！怎么可能轮到外人！
怪不得一命二运三风水，四曰阴阳五读书，除外天天担心着暴毙的望气士的话，读书在这个世界果真许是唯一逆天改命的机会。
毕竟，每一个人都能将自己的学识教给儿子，但儿子学得学不会就是两说了…
叶槐急忙点头要答应，这种送上门的好事怎么可能拒绝。
“但是，你要放弃救她。”
老太医沉重的话止住了少年喜意。
没有犹豫。
“老先生，我选二。”少年平静道。
年少时梦寐以求的成为修士机会就在面前唾手可得。
可惜，天时地利与人和，三者皆无。
燕可伐欤？
不可。
“唉…”老人长长叹息。
他今年八十有五了，剩下的人生不知还能有几次机会觅得如此良徒？
错过也许便不会再有，他的家学大部分也将消磨在岁月长河中。
“二，我传你独立于医家九品技之外，我家的绝学—封脉锁元针，可暂时封绝气血流通，以解时急。”
随着老太医话音落下，叶槐终于面露喜色，竟真有凡夫手段能医治？
“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温太医瞥了眼叶槐，缓缓开口：“老夫初习此针，用时一载，方初有小成，而这狐狸…至多一日生机。”
“啊？”
叶槐懵逼后，是久久沉默。
您老人家学了一年的东西让我一天学？
“这便是本来的第二道考验，有无学习医家手段的巧技，但老夫不太看重这个，毕竟再愚笨的痴儿，学上十年二十年总是会的，而医心没有便是没有。”
说到这，老人还是难掩爱才之意，试图发起第二次邀请。
“不过，对你这孩子来说，恰恰缺的反倒是时间，你可要想清楚，常人光记忆数百经穴便至少需十数日，何况此技需精妙洞察阴阳气血、准确把握气机流通，及时下针，无有丝毫错谬，而非医修之人只能凭望闻问切功夫，可谓难如登天！你若选二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老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完，老人静静看着少年。
他还没有说的是，在学习封脉锁元针前，他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五年苦学，已是九品医者。
而一日速成？
哪怕十年，让通晓医理的凡医来学也是难如登天！
何况这少年根本未接触过医理。
如此，他不负皇恩，亦然，不负诺言。
只是可惜，如此良才，将随妖主死而死…
那，叶槐的抉择呢？
是随妖而死，还是迈入医门，成就辉煌人生？
少年一手抱着怀中狐狸，一手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
医书他也是学了点的，应该能行…吧？
“还请先生教我！”
没有多的犹豫，不能再拖，多学一秒是一秒。
闻言，老人深深凝望了眼少年后，转头看向铜人，也没再劝说，医家也有医家的骄傲。
他本来以良药一验善恶。
恶者当场死了自是收尸便罢。
善者则以状元之况动之以情。
没想到这少年软硬不吃，且竟如此天赋卓绝，使他起了爱才之心。
可惜，终是无缘。
“看好了，老夫绝学，封脉锁元针。”
“此针法，需牢记周天经络，人身百穴，察血气之盈臾，窥阴阳之变机，你看这铜人，想象其经络如河道，精元似水流。”
说着，老人一探手，在少年羡慕目光中，十二根金针尽数飞至其身边环绕，风度非凡。
叶槐的真气可是临时的，花完了就一点也没有了。
“以针封穴，如截水道，水流改行，以使精血诚聚，令危重症者，与天争寿！”
老太医连续挥手，十二根金针飞速落下，插在铜人十二原穴上，又迅速弹出，再落下，快如残影。
“江河之奔，何其迅也，错谬毫厘，晚之千里，需时刻判断精元流走，以导水入八总穴，何谓八总穴？听好，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
老人手中以及口中都不停，飞速下针，肚腹、腰背…
动辄同时以十来根金针插入，令人眼花缭乱。
叶槐惊叹地盯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双手无意识梳理着怀中妖的绒毛，使得熟睡狐难得有了反应，呜咽一声。
数分钟功夫，已是悬针数千次，老太医报了数百个点位，急如骤雨，仿佛在与江河赛跑，不断提前拦截，使之改道。
若是个凡人老头绝对早已累虚脱，饶是如此，待到最后十二针，金针再次留于十二原穴，道出最后一句话后，温太医也有些气喘。
“最后，于面口合谷穴收尾，便是面口合谷收，你，可听明白？若不明白老夫继续演示，一日之期，多少遍都可。”
老太医停下真气，久久平息胸中气息，转头看向已完全呆住少年，摇了摇头。
他的天赋已是上乘，当年他也看父亲演示了十数遍才堪堪记住，随后更是苦练了一年才完全掌握，不出错漏。
今日，估计便是如此良才命魂归天之日…
“没看懂很正常，老夫继续再来一…”
“不，不用…”
少年伸出了手，打断老太医的话。
这也让老人惊疑，怎么可能这么快便掌握了？！
还好少年的话让他稍稍放心。
“老先生，我只是好奇…”叶槐低头看了看怀中粉红小狐狸，抬头忐忑道：“这…这是只狐狸啊，那穴位能和人一样吗？！”
叶槐二舅的医书全是凡医的书，都是医人的，哪来医妖的内容，汏！
老太医顿时哑然失笑，果真是未入医门的人会问出的，但还是耐心解释了起来：“此妖已入修行，而人为百灵之长，妖物化形多早已将经脉百骸化为与人别无二致，如此，修行事半功倍也。”
叶槐闻言，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多谢老先生，我懂了，借针一用，我要开始医治了。”
“好，是想照着老夫动作一步步练？倒是个好办法，我去再拿些针与你无妨。”
老太医欣慰地点了点头，倒是有悟性，实践才能出真知，医学正是门实践学科。
他倒也有了些期待之心，这孩子能一日创造奇迹吗？
“不…温大夫，我是要开始医治了。”
叶槐挠了挠头，他的真气哪经得起浪费，而且也不能再于此地耽搁了。
温太医：“你是说，你要开始行针……？？？”
叶槐：“嗯嗯。”
二人相视，短暂寂静。
“你莫不是在逗老夫笑，看一遍就行了？”
“应该差不多了。”
“孩子，我可告诉你，这可意气行事不得，事若不成，神机逆乱，气血暴行，这狐狸与你顷刻便死！“
“是这样吗，那我得打起十二分精力！”
“你…你…你来吧！”
老太医有些生气，把针一抛，飞入少年手中，转身坐回棋桌上，一挥手，桌上再次多了一盏茶，喝了起来，懒得再说。
如此视性命为儿戏，哪来的医者之心，他真是看错了人，死便死吧，他也管不了！
“额…”
叶槐连忙伸手接住金针，他很无奈，自己真的看懂了啊！
除了一个地方，要判断气血流通至哪挺有难度之外，其它的都还好，为什么老太医这么厉害的人会学一年呢？
应该是因为老人家当时学的时候还未入修行，是凡医吧？
是了，应该是这样。
不过倒也没时间犹豫以及辩驳。
少年马上来到棋桌前，将妖放了下去。
随后，叶槐望着熟睡狐，举起了手中针，深吸一口气。
屑狐狸的命，如今就在他指掌之间。
一个小秘密，小叶槐花了极短时间学会二舅浩如烟海的医书。
这极短时间，是三个月。
但当时的少年因为没有对比，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浩如烟海的医书常人要学三十年…
不过，现在令叶槐感概的是，前世十年寒窗，最终毕业因为读的是文科，最终都做纸上无用书，连工作都找不到。
没想到，如今在封建古代社会，却是真正能学有所用…
收起感概，他准备动手了，全神贯注。
但他没有下针，反是先缓缓将真气抚过双眼。
而老太医见了少年行为，一口茶喷出，还是忍不住好心提醒：“这有何用？真气再强化目力也不可能穿过肉体看见细微的气血运行，哪怕望气士也不行！感受气血流注是我们医家真气独有！我当你是懂了，原来你是想走歪门邪道。”
叶槐却早已全神贯注于行针，屏蔽了一切，两耳不闻针外事。
在他眼中，楚轻雨的气血清清楚楚地循十二经脉与奇经八脉周天而游。
推测气血运行？
不必，他能直接看，所以能取个巧。
倒是老太医，他果真厉害，以凡俗之身一年便能学会。
小叶槐可办不到，他应该得一年半…吧？
“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头项寻列缺…”
在老太医难以置信目光中，叶槐动了。
少年运针如飞，对穴位了如指掌，仿佛是他多年老友。
他真的很有天赋。
“阳陵穴…阴陵穴…血海穴…玉虚、扶风…分毫不差，甚至更快！”
老太医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死死瞪着少年，甚至悄悄使上医家真气，探查狐狸气血。
不查还好，这一查，他发现叶槐甚至比他还快三分提前知晓气血流向！
老太医此刻真正震惊了，望着正英姿勃发行针的少年。
只是一眼…一眼便学会了…
他开始怀疑起了自己那半生是不是都在蹉跎，是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七十二载春秋，不敌其一目？
多年苦学，都是些笑话？
“呜呜…”
伴随小狐狸的几声呜咽，咳出一些鲜血。
“面口合谷收！针毕！”
随着最后一声，叶槐收了针，一切虽然不过数分钟，他却已是大汗淋漓，毕竟他可没那么多真气用，都是节奏实在太快的时候用一下。
温太医也被这一声终于唤回了思绪，默默看着正以衣袖擦汗同时弯腰观察狐狸的少年。
他内心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思绪，掌中真气悄悄翻转。
他有点想违背誓言了。
是的，一诺千金重的老太医想违誓了。
内心难以扼制的渴望肆虐，如此千古奇才，怎能毫无意义地死去？
这少年定能将他的家学抬至一个全新的新高度！甚至说不定能一触那传说中的医圣之境！
老人不是不爱名，是不爱一般的名。
人活一世，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他爱万代流芳，千古之名！
以后史书上定会有他温太医光辉的一笔。
“看，这就是温老，正是他不嫌弃叶医圣贫寒出身收为亲传弟子的同时，斩杀妖邪，助其改邪归正，弃恶从良，这才有了叶医圣日后的光辉事迹！”
老人看着抱着狐狸走来的少年，悄悄收了真气，杀机却已深深埋入眼底。
“谢谢你，温太医，我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不管你接不接受，还有，若被人发现，你现在是被我劫持了，这里的剑痕便是证据。唉哟，姐姐你别咬我啊…”
叶槐抱着已经能稍微活动，甚至咬了咬他的小狐狸，慢慢走至老人身前，深深弯腰一礼，发自内心地感谢。
“孩子，我们之间何必言谢，来，累了吧，喝了这盏茶。”
老太医又不知从何处掏出一盏茶，难掩渴望地看着少年。
“谢谢老先生。”
叶槐却只是端着茶，一动不动，并未注意到老太医眼神，神情犹豫，仿佛想说什么。
“被识破了吗？”温太医迅速调整了目光，方才当真失态，随后开口：“孩子，喝茶啊，你想说什么吗？”
“那个…刚刚室内那个女孩是秦相公的女儿？我看不像啊，她…她的手貌似是常年勤劳持家的？”
叶槐扭捏着，最终却莫名其妙问出这个问题，令老太医迷惑。
“你关心这个做甚？不过你猜的对，此为他邻居之女，他们是青梅竹马，少成为她拒绝了秦相公的婚约，也许有报答岳丈人资助之恩的成分在吧，不过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且喝了这盏茶，速速逃命去。”
老太医根本不想回答这些，他只想速速药翻这小孩，然后马上杀妖解除仆契。
“老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那状元郎…你治得好吗？”
“人间绝无药可医，哪怕医圣也不行！因为状元命精近竭，这相当于老人寿数将尽，人间医术安能返老还童？除非天上仙丹！这不是你该问的事，你快快喝了茶去逃命吧。”
“天上仙丹便可吗？”
老太医意识到了什么，一下突然清醒过来。
“你…你要做甚？”
“这玩意人间能找到吗？”
“怎如此痴愚，都说了天上仙丹，人间怎么可能有！”
老人突然有点生气，话音重重落下。
这终于使得叶槐脸上浮起深深的失落。
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捧着茶杯，低下了头，默默不语。
看着少年手足无措模样，老太医沉默了。
顷刻。
“唉…”
老人再次一声悠悠长叹。
“也许…有吧，反正传说中现世过，但老夫也不知道在哪找。”
“真的吗？这就够了，谢谢你，温太医！我先干为敬！”
叶槐眼中又重新浮现光芒，猛然抬起头，举起茶杯便要一饮而尽。
“等等，你喝这杯。”
“嗯？为什么？”
“少废话！”
“好吧。”
叶槐接过新茶，仰头一饮而尽，好生甘甜！
“谢谢你，温大夫，我会找到它的，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