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发什么呆啊?该不会真的在想领奖的事吧?”
“想工作的事呢。”
“要真想领奖的事也无所谓,因为你有这个本事。”
“行了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金文喜欢睡前看诗集,仿佛回到过去的好时光,他看纸质版的书,电子数据永远比不过能摸能闻的纸张,他讨厌网上乌烟瘴气的环境,能不用手机的时候尽量不用,对实体书会挑一挑的,题材要好,封面要是硬皮质的,他不太喜欢现在的印刷字体,要么宋体要么微软雅黑,金文最喜欢的字体是瘦金,像一个被抽出骨架的人傲然杵着,弱不禁风又屹立不倒,金文想做这样的人。自从喜欢上读诗,看问题角度都不同了,就说看个简简单单的黄昏,也不再是一句“卧槽牛批”了,而是“落霞与孤鹜齐飞”,要不怎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办公室的人说他一开口就有股古人的酸味,连爱好啥的都渐渐古代化,就差没穿长袍大褂出门了,其实也没啥不好的,多少现代人的脑子还比不上古代人,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卡在时间裂缝里的人,不进不退,诗也是。
但他从不敢投什么稿,终归是没什么底气,担心不被市场接受,有才华却始终出不了头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自己又算哪根葱呢?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干脆坐回书桌奋笔疾书,一口气写光好几张纸才出去倒杯茶喝,发现蔡鱼已经走了,喝完茶他重看新鲜出炉的作品,越看越生气,写的什么鬼啊!被人看到要笑掉大牙,一气之下把纸全撕了,躺回床上绝望的想,还诺贝尔呢,连小学生都比不过。
沮丧一阵睡着了,醒来了看到一地废纸还是很沮丧,收拾好了再去刷牙,忽然接到个电话说要他临时出趟差去临江市,有个客户指定见他,金文干的行政又不是跑业务,再说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临江,谁会找他?虽然疑惑还是答应下来,随即收拾起行李准备出发,刚踏进高铁站老板就来个微信,说这个客户对他们公司很重要,让金文务必好好待客,金文回个信息收到,老板发个笑脸再无二话。
一个多小时车程正好可以专心看看书,又想到昨晚写的诗,不,不配称为诗,只能说是一堆不明所以的文字,没有骨架拼起来的肉罢了!他满脑子的“梦回吹角连营”,更加羞愧难当了,用书结结实实挡住脸,很少有他这样坐窗边却无心景色的人,他身边是个带孩子的女人,小孩“咚咚咚”的脚步声在车厢里回荡,累了就回座上休息一会,吃点东西喝点水又继续跑,仿佛有无尽的活力,金文已经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也许小时也跟这小子一样东奔西跑惹人生厌,既是如此就算是当年的因今日的果罢,小子的行为很快就惹来了其他乘客的不满,有人站起身说了句:“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这下彻底炸开了锅,金文旁座的女人火力全开,喷出一句又一句不重样的脏话,金文小半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的脏话,总算见识到什么叫河东狮吼。
一开始是嘴上功夫,吵上头就变成手上功夫了,她们纷纷使出九阴白骨爪,抓头发,挠手臂,车厢变成战场,直到公安出场,啊,你方唱罢我来唱,关公大战秦叔宝!经此一役他没能看进书,反正快到站,干脆合上书本望向窗外,前人言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后人自作主张加了个“胜”字,这就谬之千里了,行万里路真能胜读万卷书么?金文觉得不可能,很多人走过很多地方却不耽误把武侯祠当作岳飞的祠堂,都有个武字嘛!能叫个武字的肯定是武将!总不可能是个文弱书生!金文少年时向往蜀汉,大学时又欣赏起曹魏,最近又改变了心意,重新喜欢起蜀汉了,如果生在当时会加入哪个阵营?好像轮不到去选,肚子里那点货撑不过三集,车到站了,他还在想煮豆燃豆萁,七步之内写出流传千古的绝句,何等的泼天才华,难怪曹阿瞒偏爱曹植,却又不得不把王位交给曹丕。
找到家五颜六色的快餐店,点了份白切鸡饭,鸡肉既不像牛羊肉有腥味,也不似鸭鹅肉松散,白白的肉面淋上一层酱油,送进嘴里多是一件美事,但往往快餐店卖得最不好的就是白切鸡,干脆把书展开夹在菜单牌上,方便边吃边看。
有人见他这样吃饭,忍不住凑过去看看什么书,一脸好奇凑过去看一脚嫌弃撤回来,金文少理旁人,沉浸在美妙的诗篇中,吃得津津有味,优美的文字就像美味的下酒菜,白饭都吃得香滋滋,很快盘子就空了,先不急着走,继续翻页,读到喜欢的一节,开心得像个孩子。
车子恰好经过一幢树叶状的大厦,金文从没见过这么富有艺术气息的建筑,不愧是大城市,高架桥上岔路多如牛毛,从高空俯瞰该是蛛网状的结构,人们就像蜘蛛在网里转,城市越大网越大,也不知道是人织出的网,还是网生出的人?
“答案,我的朋友,在风中飘荡。”
建筑阴影绰绰下的一张张脸像盾牌,挡住了好感和善意,报以冲动和针锋相对,人人有手机,人人是先锋,横加指责,人人至上。
金文目送着叶子楼远去,忽然想到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中国那么多好建筑,却没有现代建筑科学”,夫妻俩也是诗人,将诗意都献给了毕生热爱的事业上,金文扪心自问,能做到么?他自觉这两年精神状态差了很多,时常感到疲惫,更不用提熬夜什么的了,根本熬不动,性生活更是减少到绝无仅有的地步,这东西没有也就没有了,金文不秃顶,也没有油腻的肚子,出门前必喷古龙香水,对女性未必没有吸引力,但金文通通先持以否定的态度,并非眼光太高,而是觉得她们不会一直陪在身边,干脆就不去想这些事,反正又不会死,特别饥渴的时候花点钱解决一下就行了。
心态一旦笃定,活起来就颇为轻松,他办好了入住手续,回到房间大字躺,心想干脆睡到点了才去见客,睡到半夜却醒了,坐在窗边怅然失落,察觉到小兄弟饿了,犹豫片刻还是从通讯录找了个名字拨出语音电话,对方秒接,甜美又熟悉的声线传来:“想起来找我了?”
“我在临江,有没有姐妹介绍一下?”
“马上给你找。”
没多久一张照片就发了过来,是个大波浪网红脸,金文发去地址,对方回个笑脸,生意就这么完成了。
开盲盒的过程永远今人期待,虽说照片看了,但现今谁会长得跟照片一模一样,艺术成分有高有低,他脑子里不断设想即将发生的场景,不知不觉流出了鼻血,他舌尖朝上舔了舔,咸咸的,人还没见就这幅德性,真是年纪到了?而且老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却什么都没有,摸摸额头,也没发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