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雪夜里
“我叫何啸寒,自小被何洛书掌门收留,他说收留我的那天,昆仑山下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所以叫我啸寒,姐姐呢?”
雨硕一怔,回想起她出生的那天,母亲既魈子挺着大肚,独自在京城内躲避仇家追杀,从一金姓大户人家的屋檐跌落,当时强敌环伺,何洛书不知所踪,既魈子为了保护肚子里的胎儿,躲进那金姓人家的狗舍里,仇家以为堂堂昆仑掌门,绝不肯躲进这等下贱的地方,让她母女二人躲过一劫。
从狗舍里爬出来后,既魈子忽觉得下体一阵剧痛,她摸着肚子嗔怪说,这孩子,真会挑个时间,翻身飞进屋内,捂着肚子提着剑总算找到一间黑灯瞎火的屋子,既魈子掀开屋子里的被褥,侧身坐下,忍着剧痛开始分娩,当晚忽然下起大雨,雨声伴随着雨硕的哭声飘荡在阴阴沉沉的金家大院里,于是得名雨硕。
在金家大院的厨房里偷了几天食物,既魈子恢复体力,一手怀抱婴儿,星夜赶路回到了昆仑山脉。
“我叫雨硕,啸寒妹妹学了几年剑法了?”
雨硕吃了药丸,顿觉得精神一振,那昆仑雪莲的甘甜传遍口腔,一股温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往腹中伤口注入,啸寒收起软剑,最后给自己的伤口敷药。
“回师姐的,我九岁那年就在昆仑山了,直到我十三岁时,掌门才允许我学剑,除去第一年专学心法口诀,已有五个年头了。”
“九岁?九岁?”
雨硕不知为何,突然念念有词,脸色茫然地走了两步,沈荡连忙扶着她坐回石头下,啸寒也跟着坐在雨硕边上,面色关切地看着面前的师姐。
“你今年正好十九岁?”雨硕突然问,啸寒点点头,不知是为何意,沈荡手扶着雨硕,心里隐约已察觉到或许昆仑派内斗,正是十九年前的事,他心里焦急,不想再提起雨硕的伤心事,只得站起来,对着去饶县的小路眺望,他说道:
“饶县才巴掌大小,牵马竟然要这么久,姐姐,你说是不是他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雨硕抬头看着他,心里也领了情。
“不必了,昨夜的血案太大,武懿或许是被你们县衙里的捕快盘查了,我看也耽误不了许久,再等等吧。”
“是,只是我怕现在天色不早,到天黑也赶不到杭州了。”
“不要紧的,”啸寒突然插话说,“前方有几家客栈酒家,我刚从前边过来。”
沈荡这才想起啸寒,于是问她:“不知啸寒姑娘要去何方?前方丰县人情险恶,有个听秀坊,更是危险无比,更不要说里面的二当家的,随随便便就斩人手脚,哎呦喂,你捏我干嘛?”
雨硕听了,笑出声来,在沈荡腰间狠狠捏了一把,啸寒不知其意,心里只觉得他二人似乎感情不一般,看上去是认识了许久的样子。
“我么,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从昆仑出来,本来要去京城,可碰上京城戒严,刀剑一律不许带入,师父教导剑不离身,我只好绕路,一路走走停停,不知目的,雨硕师姐,我可以和你们同行吗?我盘缠足够,不必你们照料。”
这话正合雨硕心意,将她带在身边,也不怕她上昆仑山泄密,招来横祸,看沈荡这个毫无主见的样子,也不会有意见,只是武懿,那锦衣卫,似乎只冲着沈荡一人,要多带一人上路,他或许会点头同意吧?雨硕正思忖着,啸寒见她为难,慢慢低下脑袋,脸上写满了失落。
“师姐无妨,我习惯独行,只是他日再切磋武艺,师姐可要手下留情。”
“今日还未分别,如何要谈他日?等武懿回来,我和他说,年纪轻轻就出来行走江湖,难免吃亏上当,多跟着你师姐学学,姐姐,你不是说要教她分光九剑的吗?”沈荡忽然古道热肠地插起嘴来,啸寒一听,脸上再次绽放出欢乐,雨硕倒有些生气,心想我门派之内的往来,要你多管?想着又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哎呦,姐姐,换一边掐吧,这边要青啦。”
年纪轻轻的啸寒肯定不知雨硕为什么又要掐他,只是点点头,拉着雨硕的手,头轻轻靠在雨硕肩上,沈荡看着两师姐妹的模样,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小青驴自己吃着草,慢慢走得有些远了,沈荡起身去拉它回来,正好看见了骑在枣红马上的武懿,带着斗笠,左手牵着另外一匹黑马,武懿骑马到三人跟前,还没等沈荡开口,他就看见了啸寒腰间的软剑。
“何洛书这么快就派人来杀你了吗?”他说着下马,右手放在刀柄上,那啸寒大惊失色,不知还有这么一层内幕,正要起身,沈荡忽然跳在他俩之间,摆摆手。
“没有没有,虽然我与那何洛书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佛祖说,金刚怒目,不如菩萨低头,况且这姑娘也不是何洛书派来的杀手,只是正好云游到此,雨硕和她切磋了一些武功,我们正谈到,要是让这位何啸寒姑娘,骑她的小毛驴,和我们一起上路,你看如何?”
武懿听了,右手递给沈荡缰绳,走到枣红马旁,没有说话,他手按着马鞍,好像在藏着什么东西,啸寒见他打扮神秘,不像是武功高强的样子,不知深浅地起身,主动和武懿说:
“在下昆仑何啸寒,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武懿翻身上马,隔着斗笠瞧了她一眼,脚踢了踢马肚子。
“让他们和你说吧,要跟着随你,丢了命,自己认。”
说罢,武懿策马往前走去,沈荡连忙扶着雨硕上马,自己忽然犹豫了,这武懿竟然就牵了两匹马来,自己是坐在雨硕身前还是身后合适呢?他转念一想,牵着缰绳喊来啸寒,雨硕眯着眼看他动作,心中也有了答案。
自己先前的确是错打他了罢。
“何姑娘,我是出家人,男女授受不亲,你若不嫌弃,可否和你的师姐共骑一匹马,让我骑你的小毛驴,如何?”
啸寒想到有和师姐说话的机会,自是求之不得,她吹了吹口哨,叫了句毛豆儿,那驴子竟听懂了,踢踢踏踏地自己走了过来,铃铛一响,甚是好听,沈荡还是第一次骑毛驴,比马矮了许多,也慢,但骑习惯了,倒也悠闲,反正他不知武懿要带自己去向何方,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地云游四海,见见风景。
四人上路了,武懿走在最前面,还是和先前一样,走过一阵,总要停下来看看身后,他皱着眉看见落在最后面的沈荡,脸上挂着悠然自得的微笑,心中好不自在,那铃声更是恼人,他右手一抬,正要施展弹指神通把那铃铛打落,又怕惊吓了毛驴,忍耐数次,终于找了只野鸟发泄,发上全力,那鸟瞬间被打落,惯性竟然还没消除,石头带着鸟一路打在了一棵树的树梢上才停下。
雨硕骑在啸寒前方,看见武懿施展功夫,心中暗暗一惊,这一石二鸟的功力,若是打在人身上,还不用动刀剑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啸寒看着熟悉的风景,手臂环绕雨硕的腰肢,牵着缰绳,她心里好奇武懿的来历,为何剑法如此高超的师姐在他面前也不太说话,她知道此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心里决定到了客栈再问雨硕。
骑到黄昏,眼前终于看见客栈,沈荡先前有些焦急,担心走错了路,耽误雨硕的伤势,武懿则像是早有安排似的,径直停在一间小客栈前,那小客栈叫缘来客栈,门口立着一个容貌猥琐的驼背男人,似乎正等着武懿,武懿下马,他即刻迎上去,堆着笑欢迎,手接过缰绳,却不多说话,也没看中间两位绝色女子,只暗暗打量沈荡。
“喂,喂,好生招待我的毛豆,你听见没有?”啸寒仰着下巴,对那驼背男人说,那男人转过身来,点点头,手拿着缰绳离去了。
“这好生招待,连句话都不会说?”
“兴许是哑巴也说不定?”雨硕拉着她的手,跟在武懿后面说,啸寒觉得有道理,于是也不说话了,心里盼着进了房间,和师姐好好说说话,师姐这一身剑法,究竟是跟谁学来的。
武懿正好开了两间房,挨在一起,武懿和沈荡进了靠近楼梯的一间,沈荡站在房门口,有些担心地看着雨硕身上的伤,却不知那枚曲雪夜还丹的厉害,此刻的雨硕早精力充沛,内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只待外伤愈合,就能和先前一般好了。
“一会吃完饭,我再给你疗疗伤罢?”沈荡问,雨硕正要进去,也停在门口,她心里知道伤口已经不需要他再花费内力,却点点头,说了句好。雨硕说完就进了房间,匆忙关上房门,沈荡似乎看见雨硕脸上泛起点点红色,他不甚了解,也进了房间。
一进房,沈荡吓了一跳,那武懿竟然已经摘下斗笠,露出里面的一头扎起来的长发丸子,武懿转身,两条剑眉横立,眼睛炯炯有神,原先就能看见的下颚与这张脸相衬极了,有棱有角的脸在屋内的油灯下挂着鼻子的倒影,武懿放下长刀,短刀还挂在身上,他看着沈荡,沈荡忽然不知现在要做些什么,忽然武懿起身,跃步到沈荡跟前,右手一抬,肩膀发力,忽然使出武当虎爪功中的金刚卷,沈荡对于拳脚造诣有加,迅速反应,使出少林长拳反击,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绝非野路子也打出来的优美。
打了十个回合,武懿停手,双掌平举,神阙穴运功,沈荡知道这是武当大摔碑手的起手式,虽然心中知道武懿在试他武功,却仍不敢怠慢,左右掌贴在手心,缓缓运功,气经丹田经神阙推向命门入丹田,未等大摔碑手先到,他打出一张般若禅掌,武懿一见,脸上竟有嘲笑,反手躲开,推掌还击,沈荡觉得武懿的掌法软弱无力,丝毫不像大摔碑手之刚猛霸道,心中分神,肩膀中了一下,没想到武懿手法巧劲,这一掌刚柔并济,看似轻飘飘,打在身上却有碎砖之力,沈荡勉强支撑,退出三步。
“般若禅掌,哪有你这样打的?你的般若经文呢?”
说罢,武懿再次出掌,沈荡腰马发力,双手在周身运气,看似以掌对掌,掌风在空中一转,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武懿掌心处,沈荡不等他变招,左手也跟上,一招发足力气都摩柯无量业已冲着他胸口打去,武懿双手回身,两掌同时拍在沈荡左手,右手跟进一拳,沈荡右手使般若禅掌招架,气运丹田,使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内力与武懿较上劲。却不曾想武懿的内力深不可测,初碰仿佛是武当纯阳功,两股纯阳之力汇聚,沈荡头冒热汗,武懿面色如常,再一发力,那内力中似乎有一方阴柔巧劲从右手窜来,沈荡拼命压制,几十年来所积攒的内力在此刻全力释放,背上,腰间,脸上,此刻汗如雨下,那武懿依然面色如常,毫不费力的样子。
“还不撤掌?”武懿说。
沈荡不回答,感觉渐渐支撑不住,再不撤掌恐怕自己要身受重伤,但他不愿相信自己苦心修炼了童子纯阳功竟然被一个说不清门派的锦衣卫轻松击败,为了不辱师门,自己就是搏命也要撑住。武懿看出了他的想法,脚往地下一蹬,使出武当梯云纵,沈荡顿时向前跌去,武懿在空中踩了沈荡的肩头翻个身,落在他身后,那沈荡向前一冲,收不回力,撞翻了屋内的桌椅,乒乒乓乓的声音招来了隔壁的雨硕和啸寒,两人提着剑踢开房门,唰唰两柄剑,寒光当立,剑尖直指着站在原地的武懿。
看见武懿摘下斗笠,两人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这不是一个锦衣卫的长相,雨硕心想,近些年锦衣卫招兵买马,不知收揽了多少江湖才俊,看来朝廷早有一统江湖之意。
啸寒软剑一抖,只等雨硕点头,沈荡却摆摆手说:“没事,没事,我和武懿切磋拳脚,是我技不如人,哎。”
沈荡撑着膝盖站起来,脸上跌得鼻青脸肿,幸好没有挂彩,雨硕见他没有加害之意,放下宝剑查看沈荡的伤势,啸寒看见师姐收了剑,冲回房间取来金创药,第一时间交到雨硕手上,自己去接下雨硕手里的剑,好让她给沈荡上药。雨硕扶着沈荡坐在床上,细细给他涂抹,只涂了两下吗,沈荡就先自行站起来,看着武懿。
“你说我的般若禅掌怎么了?”
“我看你把师叔的话全忘了,般若禅掌,本有普度众生之意,哪有你这样主动出击的!再看你的摩柯指决,那一招摩柯无量毫无变招,明晃晃地打来,连傻子都知道要去挡,不过嘛,内力修为倒是可以,侯铁军,你的徒弟给你丢人咯。”
武懿说着,自己坐在那张没破碎的木凳子上,笑了笑,从胸中取出一瓶丹药。
“这是宫中所用,你别问,一日吞服三次,一次一粒,好了,去吃饭吧,吃完我还要教你武功。”
武懿说完,戴上斗笠自行走了出去,只剩三人面面相觑,雨硕也站起来,拉拉沈荡的手,随后和啸寒手牵手也走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