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龙井绿茶
也祝你假期愉快，光光哥哥。
补习接近尾声的时候，江萌发现最近补习班里有很多同学都在买同一款面包。常常是好几个人抱着一大堆面包聚在一起，大家分别把面包一袋接一袋地拆开，她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在积攒这款面包赠送的十二生肖卡片。
每袋面包里都有一张卡片，听说超市老板为了促进销量，举办了一个“集卡赢奖品”的活动。活动奖品种类不一，最大的奖项是一张远程机票或者一套游戏装备，想要获得这个奖项，需要集满一套完整的十二生肖卡片。
还有很多其他的奖项，比如一个毛绒玩具，一个钥匙扣，一袋零食大礼包等等……
放学后，在走廊里，江萌无意中看到许澄光也拆开了一个同样的面包。
不过和别人不一样的是，别人都想要卡片，而他却只要面包。
“给你，是个兔子的。”
“兔子？太好了！我正好缺个兔子！啊啊啊爱死你了小光光！”
男生接过他递来的卡片兴奋大喊，许澄光显然被男生的表白和他给自己取的爱心昵称恶心到了，嫌弃地避开他扑上来的拥抱，咬着嘴里的面包一溜烟儿走没影儿了。
江萌垂下眼，唇角下意识弯了弯。
不知道为什么，许澄光很多时候的表情和动作都会让她特别想笑。
她相信有些人身上是自带幽默感的。
比如许澄光。
“你笑什么呢？”符昕雅从她身后走过来问。
她一愣，摇摇头，敛去了笑意。
“对了，我昨天听说一个秘密，和你有关的。”
“你给我二姨发短信，她不是一直不回复你吗？”
“我妈说是因为她太忙了。之前我也以为，她是因为工作忙，所以没空理你。直到昨天，我听到我她给我妈打电话，说她不打算回来了。”
符昕雅俯在她耳边，刻意挑衅般一字一顿地说：“我听到她说，她决定以后就留在N市了。她不要你了。”
江萌脚步顿住，心脏骤然一颤。
透过符昕雅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她恍惚想起了妈妈在出差前做过的许多让她觉得反常的举动。
比如开始教她做饭，教她使用洗衣机，教她用针线缝补衣服。
比如往她的零钱包里塞满现金，又去超市给她买了很多平时她喜欢吃却经常不被允许买的零食。
再比如，在送她去大姨家之前，捂着脸流眼泪，哽咽着喊她的名字，对她说“对不起”。
可妈妈明明说过，会回来接她的。
她们还要一起回家。
如果妈妈真的不要她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一瞬间，她鼻腔灌满酸涩，眼前雾气氤氲，心跳也变得慌乱。
她突然好想妈妈。
她想去找妈妈。
如果她坐飞机到达N市，再告诉妈妈自己来找她了，妈妈就一定不会再不回她的消息了吧？
她决定等补习结束就马上去做这件事，让妈妈带她回家。
她就这样加入了周围的“面包大军”，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
每天清晨，在去往补习班的路上，她都会用零花钱在超市买两个面包。一个作为她的早饭，另一个则作为她的午饭或晚饭。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心愿，她的运气竟然出奇的好。除了偶尔三四天拿到重复的卡片之外，她花费不到两周的时间就集齐了十二张带有全部生肖属相卡通图案的卡片。
这些卡片可以带她去N市找妈妈。
她把积攒好的卡片紧紧贴在胸口，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动得剧烈而又飞快。她的双眼再次微微模糊，不过她知道，这是激动和幸福的泪水。
她才不会相信符昕雅说的那些故意用来气她的假话。
厚厚的一摞卡片被她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塑料小盒子里。她拉开书包拉链，把这个小盒子塞进了书包里侧的夹层。
一整个上午，她无数次把手探进桌箱，隔着书包布料去触摸小盒子的轮廓，忽然觉得今天的课堂时间格外漫长。
还要等多久才能放学呢？
她迫不及待地盼望着下午放学，等下课铃一响，她要像周围那群着急回家打游戏的男生们一样，第一时间跑到超市，找老板兑换机票。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江萌起身准备去吃午饭，发现大姨的身影出现在补习班门口。
“中午你姨夫的同事过生日，咱们一起去酒店吃个饭。”大姨说。
“表姐也去吗？”她问大姨。
“她说和同学有约，说什么都不肯去。随她吧，你跟大姨去！”
江萌点点头。
大姨把她带到酒店大厅，注意到姨夫的领导下了车，连忙跑去门口迎接。江萌站在大厅中央，望着四周陌生的叔叔阿姨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寒暄聊天，有些无所适从。
她正四处打量，突然听见附近有一位叔叔回头喊了一声：“光光！快过来！”
毫无预兆地，江萌看到了同样出现在酒店大厅的许澄光。他依旧穿着平时最爱穿的白色T恤，正午天气热，一双短袖被他习惯性地撸到了肩侧，又被这位叔叔皱着眉头扯下来捋平。
她无意间瞥见二人之间的小动作，第一次看到平时无拘无束的许澄光被家长管教的样子，不由自主地轻轻抿起了嘴角。
“这是我外甥，光光。”她听见叔叔对他身边的一位阿姨说。
“哎呦！小宝贝儿长得可真帅！”阿姨笑弯了眼睛，捏着他的脸语气夸张地说道。
小宝贝儿。
江萌第一次听见长辈这么叫他，看到他脸上变色的表情，她努力忍住了笑意。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位阿姨竟然朝她走了过来。
“你是小雅吧！长得可真漂亮！”阿姨说完就要拉她走，“那边儿一群叔叔阿姨正在找你呢！说挺久没见了，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她慌忙摇头，正想向阿姨解释，突然看见许澄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她不是符昕雅！”他一把掰开阿姨拽住她胳膊的手，站在她身前认真开口，“她叫江汐，是符昕雅的表妹。”
江萌愣住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知道她的名字，甚至连她和符昕雅之间的关系都知道。
她一直以为他从来没有注意过她。
不过转念一想，他和符昕雅那么熟，符昕雅应该跟他提起过自己。
大姨迎接完领导，扭头注意到他们，连忙过来打招呼，指着许澄光向她介绍说：“小汐！这是你光光哥哥！”
江萌礼貌微笑，冲他挥了挥手。
他也向她招手，眼中笑意明亮，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像阳光，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却又温暖得让人抗拒不了。
远处站在吧台前的阿姨喊他帮忙统计人数，他应了一声，转身飞快地跑开了。
江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她为什么一面对他就会觉得紧张呢？
而且，每次只要他一出现，她的目光就会被吸走，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一样。
她的思路似乎通入了一条未曾探寻过的小径，理智却让她及时打住，在入口处立下了一个小小的禁止通行牌。
“光光着这孩子，性格可真招人！”大姨笑眯眯地说，同样注视着许澄光的背影。
“说的是呢！刚刚我把小汐认成小雅了，他还跑过来纠正我呢！”阿姨也笑着说。
江萌长舒一口气，唇角浅浅上扬。
原来这种感觉很正常，其他人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
因为他的性格比较“招人”。
“原来是小汐，哎哟，小可怜儿……”阿姨突然想起什么，脸上的笑容淡去，目光染上同情和怜悯，压低嗓音凑到大姨身旁问，“她一直在你家住着呢？她妈怎么说？什么时候回来接她？”
大姨没有回话，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江萌一颗心被提起来，想继续听下去，两人却突然转换了话题，聊起了办公室八卦和家长里短，脸上的表情也重新换上了一副。
那时她还年幼，不懂得大人们对于打探他人的家事有着天然的好奇心，更不懂得在社交场合里，一个眼神的交换就足以得出对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什么都没能懂得。
不过没关系，反正她已经集齐了全部的卡片。很快，她就可以自己坐飞机去找妈妈。
江萌和一群陌生的叔叔阿姨坐在了同一间包厢里。
大姨一直站在包厢门口帮忙张罗点菜，菜上齐后，便端起酒杯去其他包厢敬酒。酒桌上的叔叔阿姨都是她没见过的，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脸上带着相似的笑容，旋转的玻璃圆桌上除了几瓶白酒，就只剩下一大瓶汇源桃汁。
她闷头吃菜吃得口渴，却没有去拿那瓶桃汁。
她对桃汁过敏。
于是她起身走出包厢，酒店大厅里，几个服务员姐姐正在忙前忙后，她想问一下有没有白开水，却一直没人顾得上她，被她拉住询问的姐姐也只是说让她再等等。
墙角的冰箱里倒是有冰镇的饮料，但她今天没有带钱。
酒席是别人家办的，她不想因为自己口渴而多出一瓶饮料的费用。
“喝饮料吗？”
她正站在原地盯着冰箱纠结犯愁，眼前的视线猝不及防被一个白色的身影遮挡，熟悉的洗衣液香气瞬间盈满了她的鼻腔。
许澄光抱着两瓶冰镇龙井绿茶出现在她面前，把其中的一瓶塞进了她的手里。
“你没觉得今天点的菜都特别辣吗？而且我那桌连瓶矿泉水都没有，就只有瓶桃汁！我不爱喝桃汁，辣死了，太崩溃了……”
江萌呆呆望着他，随后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龙井绿茶笑了。
她向他道谢，注意到他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绿茶，便也拧开了自己那瓶绿茶的盖子。
“干杯！”
少年突然用自己空了大半的饮料瓶碰了一下她满满的饮料瓶，乐呵呵地说：“今天终于补完课了，真正的暑假马上开始喽！”
他喜悦扬眉：“假期愉快！小汐妹妹！”
她一顿，指尖颤了颤，脸颊微微发烫。
她的心里又一次产生了那种奇妙的感觉。
大人们推杯换盏的酒局里，原本和她不熟的许澄光，却偏偏成为了她在这个陌生局促的场合中最熟悉亲切的人。这是他第二次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给她雪中送炭，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虽然明知道每一次都只是他的性格使然，她却还是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他们之间心意相通的错觉。
可即使他们真的心意相通，就代表着他们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他平时只对数学题感兴趣，但那些让他感兴趣的数学题，她既看不懂也听不懂，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和他成为朋友呢？
然而无论如何，她还是很开心能够认识他。
毕竟，现在的她是真的很需要这瓶龙井绿茶。
“也祝你假期愉快，光光哥哥。”
她猜他并不能看得懂手语，于是把这句话悄悄藏进了心里，只能用真诚的笑容来回应他的祝福，并且主动再次和他轻轻碰了一下饮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