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忆
穿上导师留下的新制服，上面手臂位置的绿色新芽看上去生机勃勃的，唐元用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新制服袖口的绿色新芽，那些嫩芽竟随着他的触碰微微蜷缩。
“司机先生。”奥利维亚小姐站在教室外面，静静的等待着唐元。
她今天穿着纯白连衣裙，发梢别着珍珠发卡，像是刚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少女。
但唐元分明看见她的影子在蠕动——三对螯肢，四只复眼，还有不断开合的昆虫口器。
“奥莉小姐，你在，等我吗？”
唐元看着这位美丽的女士，心里五味杂陈。
“当然，司机先生。”奥利维亚小姐点点头，看上去就像是个俏皮的小姑娘一样。
但现在的唐元很清楚，不管是之前的贵族小姐，还是现在的邻家小姑娘，都只不过是奥利维亚小姐的伪装而已。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无视周围看过来的目光，奥利维亚小姐提议道。
唐元不知道这位善于伪装或者说性格多变的大小姐找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但他相信对他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仅仅是这一会儿，周围就已经有好几波学生偷偷的看着他们了。
有的是种子，有的是新芽。
这位大小姐，也是个长袖善舞的人啊，唐元心里想着。
“你先请。”
唐元跟着奥利维亚穿过长长的走廊，脚下的地砖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他能感觉到那些地砖似乎在微微蠕动，就像某种生物的皮肤。
他们经过的每扇窗户都像是在渗血一样，暗红色液体在玻璃上勾勒出模糊的符咒，那些符咒的形状让唐元太阳穴突突直跳。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让他想起解剖室里浸泡标本的福尔马林。
当奥利维亚推开咖啡屋的橡木门时，门把手上睁开的七只眼球齐刷刷转向唐元。
两人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你知道吗？“奥利维亚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很普通。”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唐元点点头，他不觉得奥利维亚小姐是在贬低自己。
“不，不，当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奥利维亚小姐摇摇头。
“当你帮我拉起生命之重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你是特殊的那一个！”奥利维亚小姐带着唐元在一间咖啡屋里面坐下。
没想到进化学院里面，倒是什么都有。
“生命之重？”对于这个新名词，唐元还是第一次听到。
“咳，那个，行李箱吗？”想了好久，唐元终于想到了对方说的是什么东西，嘴角抽搐着，不行，我得忍住！
没想到奥利维亚这样的大小姐，还挺中二的，一个行李箱，能被叫做生命之重。
“没错！”奥利维亚大小姐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但生命之重不是行李箱。“奥利维亚的指甲突然伸长，在桌面上刻出深痕，“是你拖着整个世界的尸体在行走。“
她的瞳孔分裂成万花筒图案，“知道为什么觅心街有那么多的迷雾吗？那些雾气是你腐烂的记忆。“
唐元完全听不明白奥利维亚在说些什么。
但对于像奥利维亚这样的人来说，这些植入他们体内的种子，对他们的身体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毕竟这些种子都来自于那些史前的尸体。
而觅心街的那些让人视线只能看到3米左右的迷雾，是这些尸体腐朽的记忆。
当你带着种子踏进觅心街的时候，就意味着你带着生命所无法承受之重，踏入了那无边的黑暗。
如果没办法带着种子，穿过那些腐朽的记忆，就永远没办法让种子萌发。
也就没有办法来到进化学院。
而对于进化学院来说，这是一种筛选种子的方式。
只有带着生命之种来到觅心街3-68号的人，才有机会让种子发芽。
方式不限。
只要到达目的地，即使你将自己当做货物打包送到觅心街3-68号门口，也行。
“我希望，得到你的帮助！”奥利维亚小姐眼神中带着魅惑的神色，看向眼前这个‘普通’的司机先生。
唐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壁。
那墙壁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适，问道：“奥利维亚小姐，我恐怕无能为力！“
他现在连自己是个什么状况都没有搞清楚，哪里有力气去帮别人？
但他完全不明白，在进化学院其他学生的眼里，他代表着什么。
一个能够带人穿过迷雾的人，对于进化学院的学生们来说，是怎样的一种震撼！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之前的那些学生，围观的根本就不是奥利维亚，而是唐元他自己一样。
“或许这个能够让你答应。”
奥利维亚没有继续请求，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
表盖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看去，那些花纹竟是由无数细小的触手缠绕而成。
“听穆瑞主任说，你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我想着能够帮你找回来。”奥利维亚将怀表递给唐元。
记忆？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怀表，表盘里的黑色物质突然沸腾起来。
那些蠕动的黏液顺着他的指纹攀爬，在皮肤表面形成诡异的图腾。
咖啡屋的灯光开始闪烁，每熄灭一次就更暗一分，直到最后完全陷入黑暗——不，不是黑暗，而是整个空间被某种吸光的菌丝填满了。
“你果然丢失过记忆呢。”奥利维亚的声音这会儿听起来有些空灵。
“这只怀表叫做追忆，是一位5级道具大师制作的道具，能够让人恢复记忆，它只有接触到失去过记忆的人，才会有反应。”
唐元刚想说什么，被奥利维亚阻止了。
“嘘。“奥利维亚的食指竖在唇边，奇怪的感觉袭来，就像之前导师的八角笼一样。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的改变着。
唐元的视线里，奥利维亚的眼球正在脱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复眼，“仔细听，它们在唱歌呢。”
怀表被奥利维亚打开了，但表盘上却没有指针，只有一团不断蠕动的黑色物质。
唐元仿佛听到自己脑干处传来水晶碎裂的声响。
怀表里的黑色物质突然爆开，化作千万根黑色细针扎进唐元的手掌，它们顺着他的静脉逆流而上，将断裂的神经突触重新焊接。。
但唐元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痛苦，只有一种冻彻心扉冰凉感。
他的眼前，记忆如同电影胶片一般展开：
暴雨夜的出租车里，后座乘客的围巾下钻出苍白的触手；
副驾驶座上的老太太扭断了自己的手腕，用腕骨挑开了自己的天灵盖。
鲜血将挡风玻璃糊住了，但诡异的是司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控制着车子，让它保持平衡。
但他的努力终究只是白费力气。
后座的乘客触手挥舞着，将出租车的后门被暴力砸开，挡风玻璃被砸得粉碎，随后触手伸出车外，化作钩爪，扎入地面。
出租车的平衡被完全打破，车子像喝醉了酒一样，左右摇摆着撞向马路围栏。
司机拼命的想要转动方向盘，控制着车子停下来，但根本无济于事。
车子直接撞开了马路围栏，冲了出去。
下一刻，车子撞在了树上，停了下来。
下一秒，司机就像一个破布口袋一样，被扔了出来。
屁股朝前。
等到他落地的时候，屁股落在了一个尖锐的木桩上面，看着都觉得痛。
这个时候，唐元才看清楚司机那熟悉的脸庞，那分明就是唐元自己！
怪不得之前屁股会痛，原来他是真的被爆菊了！
接着，胶卷黑屏了。
等到它再有图画的时候，唐元看到自己已经被送到了觅心街3-68号。
不过他不是从木门进去的，而是从诊所的正门被送进去的。
在那里，一个医生，是穆瑞老头，正在给他做手术。
不过手术台前的穆瑞老头没有嘴唇，声带直接暴露在空气中震颤。
身上长着十二只手，每只手上都拿着一把手术刀。
十二把手术刀正在唐元尾椎处雕刻着符文，每道伤口里都被放入了发光的菌丝。
“别怕，我们在帮你接生。”
见唐元醒了过来，他这样说道。
接生？他一个男人，怎么会生小孩？唐元疑惑的看着穆瑞老头。
他将一枚带着光点的东西，放进了唐元尾椎骨的伤口处。
就在他想要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剧烈的疼痛袭来。
“啊！！！“唐元跪倒在地，新制服的手臂位置突然裂开，绿色新芽疯狂生长成藤蔓。
疯狂的压制着怀表里黑色的触须。
那些藤蔓上开满眼球状的花苞，每个瞳孔都映照着不同的光芒。
黑色和绿色的触须相互纠缠，绞杀着对方。
黑色的胶片还在继续着，但显现的都是些非常零碎的记忆片段。
有的是他作为胚胎在培养罐里沉睡，有的是他们的导师手里拿着手术刀在穆瑞主任身后，用触手状的舌头舔舐着他的眼球。
有的是一个类人型生物，在一片漆黑的空间里面不断的坠落。
有的是一个中年人在与什么生物交战的场景。
唐元的意识在记忆的洪流中浮沉，那些零碎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子，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的真相。
那些记忆的片段，逐渐开始实体化。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低沉的嗡鸣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他的大脑。
“你看到了什么？“奥利维亚的声音响起，她的复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唐元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涌出一团黑色的黏液。
那些黏液在空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串古老的符文。符文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在空气中留下灼烧的痕迹。
咖啡屋的墙壁开始融化，露出后面蠕动的血肉组织。地板裂开无数缝隙，里面伸出苍白的手臂，试图抓住唐元的脚踝。
天花板上垂下密密麻麻的触须，每根触须末端都长着一张人脸，发出刺耳的尖笑。
他在一个个实体化的记忆场景中不断的穿梭着，就像在穿越一个个不同的宇宙。
最后，在一个昏暗之地停留了下来。
“这又是...谁的记忆？“唐元艰难地开口，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陌生。
制服上的藤蔓疯狂生长，将那些试图靠近的手臂和触须绞碎。绿色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奥利维亚已经消失了，在她原本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身体扭曲的身影，唐元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他的大脑就已经过载了。
“妄图逃离时间的囚徒。”扭曲的身影静静的看着唐元，声音就像是多重混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唐元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的视线开始分裂，就像万花筒一样。
“...为什么...会有...不属于我...de ...记忆”唐元艰难地问道，他的声音被分裂成无数个回音。
“记忆？只是时间的回响罢了。”
唐元的整个躯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发光的孢子。
那些孢子在空气中飘散，每个孢子都映照出一段记忆，这些记忆扭曲着化作一个个古老的符文，纠缠在唐元的周围。
“时间的...回响...“唐元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那个声音好像说了什么，但唐元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耳朵已经完全被崩解。
突然，所有的记忆片段同时破碎，化作无数发光的碎片。
那些碎片在空中旋转，最终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中心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唐元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撕裂，每个细胞都在尖叫。
窗外乌鸦的第三只眼里，奥利维亚的机械蜜蜂仍在倒计时。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刺入鼻腔，唐元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阳光明媚，护士正在记录他的生命体征。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但当他看向镜子时，发现自己的瞳孔变成了六边形，瞳孔深处，有个由无数尸体拼凑成的自己正在微笑。
摇了摇头，再次看向镜子的时候，他的瞳孔又恢复了原状，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幻觉。
刚刚护士告诉他，是奥利维亚送他过来的。
稍微活动了下身体，一个硬硬的东西在他的裤子口袋里，搁的他生疼。
唐元伸手摸向口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黄铜钥匙。钥匙表面刻着古老的符文，正是他在记忆漩涡中看到的那些。
“时间...是圆的...“回忆起在记忆中听到的这句话，他喃喃自语，握紧了钥匙。
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树枝上，它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虽然恢复了记忆，但疑惑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记忆碎片里面，会有导师和穆瑞老头在自己的身上切割着什么。
为什么追忆在自己身上会有这样奇妙的效果。
为什么自己意识里面，会有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碎片。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等着自己去寻找答案。
还有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奥利维亚，你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而刚刚出去的护士，手里拿着一本病历本，上面写着写着：唐元，男，入院时间1999年9月9日。
但唐元现在，分明已经2025年1月23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