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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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德州城外那块萝卜

“李大人!”张倪突然提高声调,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望着城下稀稀落落的队伍,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就是号称'九边之首'的宣府将士?”

未等李文昌回应,赵琮的冷笑声已从背后传来。

这名宣府镇守老太监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金线刺绣的云纹在阳光中闪烁:

“张总兵初来乍到,怕是没见过真正的边关儿郎。”

他突然用刀柄敲击了一下墙砖,发出清脆的声音:“宣府就是靠着这些残兵败将,抵御瓦刺这些年的进攻,张总兵莫非看不上?”

李文昌急忙横跨半步,衣袍下摆被微风吹起了几个涟漪:“赵公公说得极是!”

他又转向张倪,似乎在解释着什么:“宣府的兵将,个个都是硬骨头。昔日赵公公亲自带领三百将士,追杀也先残军十几里的事迹如今还在兵部流传!”

他的声音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

“报!”一名军中探子迅速来报,“西北三十里桦树林,发现数十蒙古游骑,动向不明!”

张倪一下惊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是瓦刺骑兵吗,他们动作竟如此之快?”

赵琮皱了皱眉。

“传咱家令。”

他解下腰间抽出一面象牙腰牌扔给亲随,上面刻着“宣府镇守太监关防”几个字,他的声音却轻得像是吩咐早膳:

“让独石堡的孩儿们把去年缴获的瓦剌旌旗挂出来。”

老太监又瞥了眼远处炊烟,“告诉马厩,今日所有战马喂双倍盐豆。”

张倪还在疑惑之际,李文昌却在暗中点了点头——这是边镇对付侦察骑兵的常用计谋:假旗诱敌,亢奋的战马会留下大量新鲜蹄印,让瓦剌误判驻军数量。

“再告诉柴沟堡,把那些空帐篷都支起来,灶头按满员数生火……既然虏贼要看,就让他们看个够本。”

吩咐完这番话,赵琮斜眼瞟向这名有些慌乱的总兵官,“如此安排,张总兵可还满意?”

他特意把“满意”二字咬得极重,像在咀嚼一块硬牛皮。

“本官初来乍到,正要请赵公公指点!”张倪反应倒是快,他突然提高声调对身后亲兵道:“传令各营,明日随本官巡边!”

赵琮的眉毛突然跳了一下,按制总兵官出巡需与监军太监“同议而行”。

他作为镇守太监方才交代的边防布置,虽说稍显越俎越俎代庖,但也尚在权宜之列。。

可这张倪立刻便宣布独自巡边,这般可是明显越权行为——这位总兵,到底是真不知兵,还是另有所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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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辂素知自己恶名在外,却不想竟到了这般地步。

他暗自苦笑,这“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倒比那钦差关防还要管用三分。

在朱齐的教导下,他这下学精了,没有钦差堪合文书?这丝毫不碍事!

只见他将身份牙牌往城门守卒眼前一悬,那牙牌上“缉事厂卫”四个阴刻篆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大、大人......”那守卒膝盖一软,正要跪地禀报,却被商辂一把扶住。

“本使奉密旨查案。”商辂压低声音,指尖在牙牌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这些虚礼就免了。”

待出了城门,董平马背上已多了几颗水灵灵的青萝卜和各色颜料罐子。

小宦官盯着那萝卜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这德州萝卜莫非另有玄机?”

“蠢材!莫要多话!”朱齐笑骂一声,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待会你就知道了!”

他转头望向官道旁的那座八角凉亭,忽然提高声调:“先生,连日奔波实在辛苦,不如在此歇息片刻?”

经过昨夜长途骑马奔袭,虽然途中乘船稍事休息,但众人此时也显得疲惫不堪。

商辂捻须缓缓颔首,心中想道:“太子虽然看起来精神,终究年少体弱,休息一下也好。”

却不料朱齐刚入亭中,便急不可待地吩咐道:“董平!备笔墨!先生,劳您执笔。”

他知道自己毛笔字写成啥样,歪歪扭扭令人笑话。

只见狼毫蘸墨,商辂端坐在凳上,纸笔凝神。

只听得太子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惟黄河安澜乃社稷之本,今特简内阁左春坊大学士、锦衣卫指挥使商辂,赐飞鱼服以彰殊荣,总督河南、山东并南直隶江北等处河工防务,兼理漕运事。

尔其周历险工,相度机宜,务使水归其壑,漕运无滞。

……你倒是写呀,先生!”

朱齐看着商辂一动不动,望着桌上那纸张在发楞,便出言催促道。

商辂心中惊涛骇浪翻涌——这分明就是他昨日亲手交给卫颖的那份堪合内容!

太子似乎只在那时候凑过来看了一眼而已……

“殿、殿下!”商辂声音都变了调,“这伪造堪合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这手写文书……”

“董平!”朱齐突然打断他,伸手接过那个最大的青萝卜,“取刻刀来。”

朱齐执刀的手稳如磐石,刻刀在青萝卜表面划出流畅的弧线——这双曾在实验室精准操作移液管的手,此刻正以惊人的控制力复刻着御玺的纹路。

刀尖每一次起落都恰到好处,深浅均匀得像是用游标卡尺量过一般。

“喀嚓”一声轻响,刀锋在萝卜上剔出一道云纹。

刻刀突然转了个刁钻的角度,在萝卜底部雕出玺印的边棱。

“果然比毛笔顺手多了。”朱齐轻声自语,刀尖在“制诰之宝”四个字上做着最后的修饰。

当最后一笔收刀时,萝卜印章上的纹路清晰得如同拓印。

商辂落下最后一笔时,朱齐“制诰之宝”、“钱粮勘合专用”、“团营调兵印信”三方印章已经放在了桌上。

“加上这个,就不怕他们不认!”朱齐随便拿起他父皇的伪劣“制诰之宝”,得意地在空中晃了晃。

萝卜的汁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石桌上溅开几朵小小的水花。

“至于伪造堪合……”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咱们此行本就具备堪合,不过是补个印章罢了,何来伪造之说?”

饶是这位饱读诗书的内阁大学士、见多识广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三十余载的圣贤教诲“仁义礼智信”,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荒谬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