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878/53368878/b_53368878.jpg)
第17章
“他不肯说,换你来,”曹玲玲并无想象中的愠怒,而是转过头看向木讷的王八,“你倘不开口讲实话,我离开破庙的那一刻,你重操旧业的事便会成为官府缉拿的理由。或者,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顺天府都拿你没辙。也别指望涂山囖搭救你,他自身难保。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门口卖担担面的老者,通过经验都知道你干了何种勾当,可见你这事做得非但不隐蔽,反而适得其反,但凡那老者有别样心思,敲诈你个几百两或直接去顺天府告发,你必然就成了阶下囚。按理说你一个守陵人和土夫子应是处在两级上的对立,不曾预料,竟合作到了这般田地。你二人究竟盗了多少墓,挣了多少昧心钱,也罢,反正如何规劝你都不听,就不劝了,其实我对此事也有了一点看法,二位要不要听一听?”
连城逸听完,更多的是讶异,他深知,吊堂主人的厉害,终有一天会悟出来,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心中突然犹豫起来,欲言又止。
连城逸看向早已被吓破胆的王八,他脸色铁青,加之干瘦如柴的身材,整个人看起来像行走的骷髅架子,若黑夜遇见,不吓死也会晕过去。
眼瞅着要呼之欲出,连城逸才喟叹一声,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小王,就告诉曹小姐吧,她是言出必行的人,再者,以她的智慧,真相怕早已在她脑袋里,只是不出来罢了。”
“好,我全说。”王八终于放弃挣扎。
曹玲玲从王八的语气中听到了破釜沉舟,不以为意地笑着问道,“你可盗过和珅墓?”
王八实话实说道,“我们盗墓从不看人,哪家看着有钱就盗哪个,措施做得好的盗不着,太有名的又不敢盗。和珅是谁真不认识。”
“我以名誉发誓,真没盗过。”
“没盗过,你们因何得知万寿寺中有犭戾,继续狡辩可以,我很快就会得到答案,到时候,就不知还能否愉快地闲聊。”
“什么是犭戾?”这二人竟同时蒙圈。
“真不知?”
“那到底是啥玩意?”王八慌的不行,也瞧不出真假。
“曹小姐,恕老朽愚钝,犭戾的事儿,我们属实不知,刚说完,连城逸脑中闪现一道光,“我在那本图画书上见过,不是《山海经》,是墓里的一本线装书,有字有图案,好像叫《嘉乐堂笔记》,也不是善本古籍,作者是绿野亭主人,更是何所人也。”
“后来你把它卖了?”
“若非说是卖,也算半卖半送,給了涂山囖,他好像特别喜欢,还多給了一百两银子,不过,我是真没看出来那书好在哪,就是本儿童书嘛。”
“那本线装书,你是盗了谁的墓?”
“我没参与,都是他们二人所为,初九后来说,墓里是个斡鲁思人,也就是罗刹国妓女,墓上有汉字也有番邦文,汉文名叫玛丽。”
此名字一出,惹得曹玲玲陷入沉思,嘉乐堂、绿野亭主人都是和珅的字,而《嘉乐堂笔记》显然是和珅所作,之所以出现在一个罗刹女墓中当然也是有缘故的。世人皆知,和珅有九个妻妾,正妻英连氏之外孙女冯霁雯,妾室有八个,分别是吴卿怜、长二姑、纳兰、豆蔻、黑玫瑰、小英、子言,而最后一个便是罗刹女玛丽,和珅最美的老婆。
曹玲玲哈出一口冷气,在她的认知里,乾隆时期最伟大的重臣不是刘墉,更非色鬼纪晓岚,而是叶赫那拉和珅,不仅拥有享用不尽的财富,更是享尽齐人之福,可叹结局悲惨,乃大清巨大的损失。
“涂山囖拿到书后,又找你们寻的心通?”
“正是。”
“他没交代缘由?”
“说了,涂山家老太爷涂山璟信佛,因年龄偏大,又向有礼佛之心,于是心思玲珑的后辈就給家主出主意,花些银两请个人替代老太爷到万寿寺敬佛,又怕世人耻笑装虔诚,故得在外寻个老实人,做几个月小沙弥。”
“裴谦是你的同伙?”
二人听到曹玲玲说出了心通的真实名讳,决定不再隐瞒,索性都交代了。
“是在下一个老乡的儿子,初来乍到,谁都不认识,也不知在哪听说了我,来寻个活计,我见他面相老实,刚好符合涂山囖的要求,就推荐了他,哪知涂山囖见了,问了几句话,也满口答应,当场給了五百两定钱。”
连城逸嗅到了不寻常,呢喃地问道,“他在万寿寺做沙弥闯祸了?”
“不会吧,这小子平常挺机灵,和他爹很像,”王八人本就木讷,一开口倒显得滑稽,枯槁的双手在空中摇摆不定,像被冷风吹得飘摇的树枝,和普通的清朝人一样,他面无血色,怎么看都不像靠发横财暴富的盗墓贼,“他打坏了什么贵重物品?”
二人都看向她,想从她的面部表情分析出真相,却注定一无所获,曹玲玲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脸,目光流转间,忽而多了一分恰意,給二人整不会了。
曹玲玲转过身来,二目有神,还发着光。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我问你们一件事,老实回答,按理说土夫子这勾当发大财不易,小财还是问题不大,可你们仨看上去一点都不富裕,即便是藏拙,怕漏财,也不至于如此亏待自己,偷摸着吃点好的,不难,可你们也藏得过于彻底,不仅不吃独食,连孩子都蒙在鼓里,只能天天与饥饿为伍,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剩下皮包骨,你们怎么忍心?”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静默。
曹玲玲也不急着问话,而是窥探这二人的反应,不曾想,二人竟眼神空洞,一脸冷漠,仿佛这个话题已成绝对不能触碰的底线,就这么对峙着快十分钟,还是王八最先憋不住。
“我劝您还是别问了,问了我们也不会说,大不了被抓进去,但钱我们一钱都掏不出,您就当这些钱都被咱逛窑子了吧。”
连城逸也同样意志坚定,不肯改口。
这二人浑身散发出悲壮感,叫人讶异。此感不是普通土夫子该有的,而是仁人志士才会存在。捕捉到这份莫名的怪状,便不再咄咄逼人,省得耽搁宝贵时间。曹玲玲玩味地瞥了二人一眼,有钱了既不满足私欲,又一副慷慨激昂模样,可纵观二人,显然都贪财好色,到底是什么让二人呈现对立的观感,或许—有更大的利益,比进监牢更大的利益。
“你二人不是奸滑之徒,就不问了,但你们得需告知我藏在万寿寺的内应是何人?”
“甚么内应?”王八发愣,下意识地摇头,“咱不知道啊,就提供了一个人,其它,咱也没管。”
“曹小姐,老朽可以朝天发誓,真不知啥内应。”
见二人一唱一和,曹玲玲扶额,涂山囖封口费只怕不低,再问,也得不到答案。
“不说亦无妨,我自有办法知道。”
王八和连城逸互视,心颤不已,但都不敢坦白,害怕一下就过去了,于是二人直视曹玲玲,看上去大无畏的样子。
“除了《嘉乐堂笔记》,可还有别的发现?”曹玲玲循循善诱,表现出商人本色,“不白拿,想要多少银两,尽管开口。”
“真的随便提?”
王八刚开口,连城逸就察觉到异常,想阻止已晚矣。
“我随便问问,竟真的有,看来我运气不错,都是些什么,有价值我都要了,价钱随便开,”曹玲玲眯起眼睛,“可有一本介绍法器的书?”
“你怎么知道?”
连城逸都快被气结,这厮又乱说,着了对方的道。
“也被涂山囖拿走了吧?”
“你又知道了?”
“它叫《法器图谱》,是《嘉乐堂笔记》的参照本,具体讲什么不清楚,大致意思是某种法器对照着某只妖兽,相生相克,”连城逸不解,“您是怎么猜到的?”
“用不着你们关心,”曹玲玲冷冷地望着二人,双眸中皆是冷意,“不该你们知道的,不知道会更长寿。我提醒你们一句,不要和任何聊今天的内容。”
“懂。”王八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懂个屁,”连城逸呵斥了王八一句,王八不开心地撅着嘴,在一旁生闷气,不和他说话,他朝向曹玲玲,目光再无游弋,但语气平淡,“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曹娘子,恕老朽僭越,您是在查药引案吧?”
“郎中好眼力,怎么,你和这事有关?”曹玲玲完全不打算隐瞒,和聪明人打交道,猜谜语是在侮辱对方,不若直接摊牌,“檀家夫妇是第一起疑似肺结核却知情不报的,我来查,很正常吧?”
“曹小姐是官府的人?”
“错,我不是谁的人,谁也不是我的人,真要论起来,你可以把顺天府当成我的地盘。”
二人面面相觑。
王八除了震惊、害怕,再无别的作为,连城逸则不同,他在思索,试图鼓起勇气,继而双眼放光,“提供线索有酬劳么?”
“有的。”
“多少?
“得看线索的价值。”
“我也不清楚对你有没有用,你看着給,”连城逸回忆了一下才开了口,“涂山囖拿到这两本书以后献給了涂山璟,涂山璟开心坏了,又委托下人給我们拿了一千两银子,我当时好奇不已,就问了那下人几句,下人也知之甚少,只听到老家主念叨,找了几百年,竟真的存在诸如此类的话。”
倒是第一次听闻此种说法,不得不重视起来。
“涂山家一直在找这个?”
“我与曹娘子真是惺惺相惜,我当时也是这么去问的,他没回答,眼神躲避,故此,我觉得应该是这样,”连城逸声音渐小,喃喃自语,“可我又觉着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因为赏赐不匹配吗?”
“正是,涂山家乃大家族,为了一个找寻几百年的玩意,只肯多給一千两白银,不太说得过去,后来我便说服自己,一定是下人会错了意,亦或者那只是一个几百年前问世的孤本书,刚好得老太爷欢心,并未有多大价值。”
王八怒刷存在感,也跟着点头,“就是个小人书罢了。”
“小人书?!”曹玲玲把头一扬,随意地打量了王八一番,也懒得和他争辩,更不会告知二人此书与万寿寺、和珅有关,犯不着,两个宵小之辈而已,“你们还是把涂山璟看得太简单了。”
“怎么说?”
“要不人家怎么是巨商,你们是贫民,试想一下,倘涂山璟給二位一千两黄金,你们会不会震惊,然后胡乱猜测,甚至生出卖亏的妄念,继而找到涂山家,要加价,不加高价就威胁、行使敲诈勒索,而你我则会以另一种形式见面了。”
二人皆是黑脸。
“不愧是涂山璟,好算计。”
“唉,一场泼天富贵被咱給放过了。”王八一副懊恼的样子。
“他只是深谙人性。”
王八心思单纯,或许听不出弦外之音,连城逸就不同了,他可是只好钻营的老狐狸,他眯着狐狸眼,小心翼翼地揣摩道,“我对和珅不够了解,但曹娘子问了几回,只怕这书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我看不懂,那书我也曾过手,未曾看出暗藏玄机之处,没夹层,也无任何手书迹象,至于内容,图画颇多,文字却极少,且都是注释居多,不带个人感情。老朽很难将它与和珅联系在一块。曹娘子可否告知,那是否是藏宝图?”
“不会吧?”王八撑大了瞳孔,混浊的瞳孔瞬间多了一抹亮色,震惊到张不了口。
“郎中别介意,”曹玲玲忍不住咯咯笑个不停,仿佛一串一串被怨气撞响的铃铛,说花枝乱颤竟十分恰当,“你或许不了解我的为人,也该听闻我对金钱的态度,未免怀疑我觊觎和珅的宝藏,而不肯承认。你猜对了人,只不过,这里并没有你认为的世俗的宝藏,不曾有任何一处指向某一个特定的埋藏地点,若以偏概全,谎称它不是宝藏,也不全对,譬若你过世祖母留給你的私人物品,只值五文钱,但它在你心里,真的只值五文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