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水与火焰

冷风裹着火药味吹散了晨间的雾气，受惊的水鸟呼扇着翅膀飞离喧嚣的江岸。

未几，追击的舰只也来到了江心。与彭信一锤子买卖的心态不同，梁军可舍不得将自己的几艘战舰也搁浅报废在岸边。但这反而阻碍了他们进一步靠近郧军的队伍。

双方隔着百十步远的距离向对方射击，厚重的船身成为了彼此天然的掩体，不管是飘在水上的，还是搁浅在河滩上的。水兵眼睁睁看着郧军的兵士躲在船舷后，将一箱一箱的货物搬入马车之中。

“嗖——嗖——嗖——”突然间，密集的箭矢带着尾焰，从江中的船上射出。只听箭矢的尾音，彭信便已知晓，那是梁军的水战火箭。

“怎么疏忽了他们还有这东西。”

这种火箭箭尾有火药助推，箭头拴着浸满油脂的燃料球，一旦命中对方船只，便可瞬间引火。

密集的火箭如流星般划过江面，朝着搁浅战舰飞了过去。几支火箭命中了帆布，火苗顺着船帆向上蹿升，眨眼间就将整面帆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快弃船，剩下的东西不要搬了。”彭信向着那些搬运货物的士兵喊着。船上的兵士们纷纷爬下船只，有来不及被火势封住去路的，便翻越船舷跳入江水之中。

火势蔓延十分迅猛，哪怕江水翻腾的浪花也无法阻止船体的燃烧，只能在触碰到火苗时发出滋滋作响。顷刻，火焰就吞没了大半个船只，木板在高温下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舰体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郧国士兵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退却想要远离那一团江边的火球。驾车的马匹也被火光吓得受惊，这些拉货的驽马又怎么比的上勇敢的战马，纷纷逃窜，扬蹄嘶鸣。

在火光的映照下，梁军从他们舷侧放出了小船，水兵们纷纷跃上小船，在战舰射击的掩护下，准备冲向岸边，与郧军厮杀。一枚枚火箭鸣叫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天女散花一般洒向郧军岸上的士兵，引燃岸边的枯草。结阵的队伍中，也不时有人倒下。

“射击小船，不要让他们登陆。”赫连直冲着自己的队伍高喊到：“前卫营，拔刀！”

“让队伍后撤吧，别在河岸接战，远离火箭的射程。”彭信冲着赫连直喊道。他的手下正在收拢受惊的马匹，让马车带着货物远离正面战场。由于被梁国水军的反击打乱了节奏，这次的收获不如预期。不过，若能成功撤走，还是稳赚不亏。

赫连直听到彭信的呼喊，也深知此时不可莽撞，不冷静的撤退，很容易让队伍变成溃逃。他果断下令：“全体听令，射击队先行后撤，去两百步外再组成射击阵型。前卫营断后，随我迎敌。”

小船轻快，不一时已有数艘抵达岸边，水兵纷纷翻身下船，淌着没过脚踝的江水冲向敌阵，踏出冷冽的波纹。郧军有序地向后退去，前卫营的士兵们则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刀，目光坚定地盯着冲上岸的梁军。地面引燃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眼中，那是一双双燃烧着无畏烈焰的眼睛，勇猛而炙热。

刀枪交织在一起，搅动起一场水火不容的搏斗。赫连直身先士卒，挥舞着长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逼退了一个又一个靠近自己的梁军。他的身影在战场上格外醒目，成为了前卫营士兵们心中的定海神针。士兵们紧密地跟随着他的步伐，相互配合，形成了一道且战且退的坚固的防线。

“刘大，你先带着马队和辎重去安全的地方，我随后来找你们。”

“彭将军，你不跟我们先一起撤？”刘大拉着缰绳，不解地问。

“友军有难，自己先溜，太不仗义。这要是回营，以后要在赫连直面前抬不起头来。”彭信看着梁军一艘又一艘的小船靠岸，又看着那岸边熊熊燃烧的大火，已有了主意：“不要担心，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离了押运队伍，跑向已经后退结阵的士兵。阵前的两军混在一起，射手们怕伤到自己人，只远远观望，不敢贸然射击。

“让所有弓箭手速速集合，随我支援赫连将军。”彭信冲着这支队伍命令道。

火铳弹丸威力远比箭矢大，又能轻松击碎对方的铠甲，一经普及，便很快淘汰了弩。但是弓箭却一直与火铳搭配使用，不曾被淘汰。只因为，一来它可以曲射，二来射速比火铳快得多。

毕竟是要去援救自己的上级，这时候谁发号施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很快，弓箭手们在彭信的号召下集结完毕。他带着一众人，直接冲进了旁边的芦苇荡中。

这个时节的芦苇，翠绿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枯黄。它们细长的身躯东倒西歪，交缠在一起，在风中摇曳。芦苇顶尖的穗子，此时已经变得蓬松而干枯，那正是引火的好材料。

“把身旁这些芦苇，尽可能多地绑在你们的箭上，然后向着敌军身后射击。”彭信向着弓箭手们喊道。

他眼前这些弓箭手，麻利地将芦苇缠在自己的箭杆上，一股脑向战场后方抛射过去。箭雨密集地落在河滩前，火星飞溅，马上就引燃了从箭杆上飘散开的芦苇穗。一燃则全燃，火焰把岸边一切可触及之物吞噬得干干净净，甚至贪婪地扑向岸边的小船，梁军身后，被人工制造出了一道火墙，阻断了后续上岸的援军，也阻断了自己的退路。

风向，也适时改变了，甚至老天爷都站在了郧军一边。

岸上的梁军在刀剑与烈焰的夹击中开始溃散，被迫在冰冷的钢铁与炙热的火光中做出选择。他们那些船上的战友只能焦急地望着岸上的同胞，却没有一点办法。

随着梁军的退却，赫连直也轻松地带部下撤回了安全的地点。

“赫连兄辛苦了。”彭信见赫连直满身血迹，疲惫不堪，连忙上前搀扶他。

赫连直的精神倒是一点都不差，他拍了拍彭信：“还是彭老弟你的主意多，这次他们又让你摆了一道。”

郧军的队伍渐行渐远，就在两人交谈之时，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之声，不是一匹两匹，而是一整支骑兵队伍。

“我带队出营的时候已经很谨慎了，没让大家知道。没想到这帮自己不走路的家伙又闻到味儿了，要来分一杯羹。”赫连直听到有骑兵赶来，张口抱怨。

然而彭信却一点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看到尘土飞扬的骑兵渐渐靠近，当中举着的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