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NotFound即见如来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3章 素坯噙雨听惊雷

梅雨漫过禅院石阶时,穿高定西装的周总正盯着手机屏保发怔。那是三年前与合伙人老陆在敦煌戈壁的合影,沙丘上两道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柄尚未开刃的剑。檐角铜铃在潮湿的空气里闷响,惊落几片沾满水珠的紫藤花瓣,正巧跌碎在茶案上那封未拆的退股协议上。

“新来的总监连咖啡杯摆放角度都要用尺子量。”他转动无名指上的钛金婚戒,戒圈内侧刻着“初见”的摩斯密码,“可当初在车库吃泡面时,他连蟑螂爬进键盘都笑着说是吉祥物。“

老禅师用竹刀削着茶则,忽然将一捧新采的荷叶覆在茶案上。晨露在叶脉间汇成溪流,冲开几片陈年普洱,褐色茶汤里竟浮出半枚生锈的工牌——“联合创始人陆”。铜绿斑驳的别针上,还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正是当年他们从敦煌月牙泉边捡回的许愿绳。

周总手一颤,茶盏倾翻的刹那,瞥见荷叶背面密密麻麻的虫蛀孔洞。那些他与老陆彻夜争论商业计划书时戳满烟蒂的A4纸,也曾在月光下透出相似的星图。茶水漫过退股协议,墨迹在潮湿中晕染开来,“陆”字的耳刀旁竟渗出暗红,恍若七年前那个雪夜,老陆为他挡酒瓶时额角淌下的血。

“施主可烧过曜变天目盏?”禅师从经柜捧出只素坯陶杯,未施釉的陶土正在晨光里呼吸,“景德镇的老窑工常说,素坯入窑前最是圆满,却不知这圆满恰是最大的残缺。”他指尖抚过杯壁细微的气孔,“等釉料吃进火毒,裂出冰纹,晕成兔毫,方知那些伤疤才是器物开口说话的契机。”

檐角铜铃忽响,周总想起上个月股东会上,老陆摔碎的那只柴烧杯。七年前他们用第一笔融资买的对杯,如今只剩他手里这只,杯底还留着当年啤酒泡面结成的琥珀色茶垢。那日飞溅的瓷片划破他袖口时,他竟在破口处看见老陆T恤上永远洗不掉的泡面油渍——正是他们在车库通宵时泼洒的纪念。

禅师往陶坯注入沸水,素白的陶壁突然显出朱砂符咒:“光绪年间,龙窑老师傅会在胚胎刻避火咒,等釉色吞了字迹再开窑。”水面腾起的热气里,周总分明看见自己和老陆在股权书上签名的钢笔,笔尖渗出的墨迹正化作“同舟”二字。那支万宝龙钢笔,是老陆用三个月工资买的结婚礼物,此刻正在茶气中褪去金漆,露出笔帽深处刻着的“生死与共”。

“上周开除的财务总监,曾在我车祸时输过400CC血。”周总扯开爱马仕领带,露出锁骨下方的淡红疤痕。暴雨突然砸向青瓦,他在雨声中听见急救车的鸣笛——那天老陆抱着血泊中的他,白衬衫染成晚霞,却仍记得护住他怀里那份即将签约的合同。“现在他做假账的样子,倒像我们从未共过生死。”

老禅师忽然掀开佛龛后的竹帘,暴雨正冲刷着一尊断臂观音。石像掌心朝上处,积雨成洼,几尾红鲤在涟漪中游出“散伙协议“的笔迹。“这观音原雕着千手,香客偏说断臂处最慈悲。”禅师将半片青瓷投入水中,瓷片上的缠枝莲纹突然活过来,缠住锦鲤化作“初心”二字,“就像施主总盯着屏保里的长影,却忘了夕阳沉沙后,星子要在黑暗里磨砺千年才肯发光。”

茶案上的素坯突然裂响,周总惊恐地捂住杯身。裂纹却在釉下蜿蜒成敦煌壁画的飞天,那些他与老陆在莫高窟临摹的藻井图案,正在陶土里苏醒。戒圈突然发烫,摩斯密码在茶汤里译作“沙暴那夜你分我的半壶水”。他猛然想起戈壁星空下,两人共裹的防寒毯里,老陆悄悄将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他背包的夹层。

暮鼓撞碎雨帘时,周总冲向山门。怀里的素坯杯接满雨水,那些他们在融资成功夜摔碎的酒瓶、上市庆功宴泼掉的香槟,此刻正在未上釉的陶土里重新发酵。雨水混着戒圈内侧的摩斯密码,在杯底凝成颗颗盐晶——正是敦煌夜风中,老陆替他拭去眼角沙粒时,指尖沾过的泪。

禅师拾起地上半枚工牌,对着残阳细看。铁锈剥落处露出老陆用激光刻的小字:“第1001次争吵纪念”。檐角最后一声铜铃荡开雨幕,正在山腰亮起的城市霓虹里,化成他们初遇时那辆二手金杯车的转向灯。二十年前暴雨的十字路口,浑身湿透的老陆钻进他抛锚的车里,递上的不是扳手,而是半根烤红薯。红薯皮上歪歪扭扭刻着“合伙人”三个字,糖汁早已渗进掌纹。“”

夜色浸透禅院时,素坯杯在周总掌心发出蜂鸣。那些被上市路演磨平的棱角、被董事会稀释的情义,正在陶土深处重新塑形。杯壁浮现出他们第一个办公室的平面图,墙角蟑螂爬过的痕迹,恰是如今摩天大楼设计图的雏形。山道转角处,浑身湿透的老陆举着伞,伞骨间悬着当年那半根红薯干——原来最烫手的不是商战硝烟,而是初遇时交换体温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