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波澜又起
说实话,陆十安对齐政此刻的表情有些惊讶。
在他看来,齐政的姿态可能是激动,可能是愤怒,甚至那点讥讽也是合理的,但这份鄙夷却有些出乎意料。
要知道,齐政眼下只是周家一个小小书童,和那些人的地位相比,仿若云泥。
他暗自感慨,果然是高人子弟,虽然位卑,但心智却已如鸿鹄翱翔于天际。
对齐政这个人的本事,他已是彻底服气。
可他终究还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大佬,单就这个事情而言,又岂会这么轻易就被齐政说服,在慢慢消化了齐政的观点之后,他轻声道:“这终究只是你的猜测吧。”
“当然。”
齐政也不避讳,“但如果一种猜测我们既找不出它逻辑上的漏洞,也无法否认它的可能时,我们要做的,应该就是去找到支撑这个猜测的证据,而不是断然否定。所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陆十安缓缓点头,正要说话,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猛然一变,身子竟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这情景看得齐政也连忙跟着站起,紧张地左右张望一下。
咋了?
有刺客啊?
江南这么危险的吗?
谁知道陆十安在片刻的惊慌之后,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微笑着对齐政道:“没什么,就是忽然反应过来当初在兵部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根本方向可能都错了,酿成了好些苦果,有些失态,让你见笑了。”
齐政眨了眨眼,心头暗道:我信你个鬼!
但陆十安不说,他也没法逼问。
毕竟两人一个老一个幼,从战力上来说,半斤八两,都是简单的货色。
“齐政,昨日一谈,我感觉你见识高远,能力出众,是个出色的后辈,便想要与你多聊聊,故而相邀。”
“但今日这番讨论,实在是让我有拨云见日之感,多谢你替老夫指点迷津。”
说着,还未落座的陆十安竟然直接拱手一拜,让齐政也只得赶忙回礼。
陆十安又不是苏州河畔那些楼里的花魁,齐政可没心思享受他那点寡淡无味的吹捧,好在陆十安似乎也有自知之明,当即便给出了实质性的好处。
“你放心,方才答应你的话,老夫不会食言。老夫明日亲自去周家登门造访,这个态度,可够了?”
齐政当即感激一拜,有他登门,别管说没说啥,也都能彻底坐实这段关系,想来周家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顺便在心里暗自反省,老登人不错,收他二百五十两是不是收多了。
陆十安又道:“虽然你说倭寇之祸,并不全在兵事,但老夫还是那句话,当时老夫身为兵部侍郎,此事老夫亦有责任,明日登门,老夫再送你一份礼物,算作是对你的赔罪吧”
看着齐政登时好奇起来的目光,陆十安十分满意,感觉这样眼前的人才真实,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他笑了笑,“你那位堪称世间奇才的老师,没教过你好饭不怕晚的道理吗?明日你自然就知晓了。”
齐政心头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家伙,我不过就是流露出了点好奇,让你逮着机会找回场子了是吧?
不过他倒也没有丧失掉敏锐的洞察力,看着陆十安久久不落座,就知道自己该识趣离开了。
所以,齐政一脸受教的样子,恭敬道:“长者赐,不敢辞,那就多谢陆大人了。时候也不早,在下告辞了。”
陆十安果然没有挽留,点头道:“老夫送送你。”
齐政推辞两句,见陆十安坚持,便也坦然受之。
陆十安将齐政送到院子门口,微笑着与他说了一句明天见,便让护卫将齐政送了出去。
看着齐政的背影,陆十安缓缓转身,迈着步子走向屋内。
只是,他的步伐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迟缓与沉重,就仿如忽然在肩上压上了两块巨石。
他走入房中,转过身,缓缓关上房门。
伸出的双手,竟已经有些颤抖。
三个月前,当得知那个消息的时候,他是震惊的;
半个月前,在得知那个消息的后续时,他是惊骇的;
所以,他来了苏州,来了这前太子登上运河返京之前,在江南的最后一站。
他想要验证心头那个让他彻夜难眠,让他数次梦中惊醒的猜测。
但他知道,那仅仅是个猜测。
他很难想象到那些人会这么做的动机,他也很难说服自己相信那些人会干这样的事情。
可今日,齐政的话,为他打通了一直想不通的猜疑。
也为他印证了一条可怕,但却无法否认的行为脉络。
虽然就像齐政所说,这个大胆的假设,还需要小心的求证,但数十年宦海浮沉的阅历,让他明白,这事儿,那些人真的可能敢干。
可问题就恰恰在于。
“你们怎么敢的啊!”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愤怒到近乎疯狂地低吼着,那可是当朝太子啊!
房门被猛地一把推开,老莫撞了进来,瞧见陆十安的情况后,又默默退了出去,重新关上了房门。
陆十安对这一切仿若未觉。
他只是颓然地跌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似乎仍旧难以置信。
“你们怎么敢的啊!”
可齐政那点醒了他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官商能把这事儿搞好,是因为有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这些士绅豪商能够聚集起海量的财富不假,可若是想要蓄养武装,那就触碰到了朝廷底线了,任何人随便一个举报都是九族消消乐。】
这就是你们这么做的原因吗?
“你们怎么敢的啊!”
昏暗的房间中,一位孤独而正义的老人,毒舌不再,只是无声地泪流满面。
......
整个苏州城的人,都不知道陆十安此刻在房中的失态。
即使那些关注着陆十安的人,也只知道另一件事,那就是今日陆十安高调接见了周家夫妇。
苏州知府衙门,知府林满,刚刚结束了一场和苏州豪商之间的午宴。
鼻端还残留着淡雅又悠长的脂粉味道,吴侬软语似乎还在挠得他耳孔痒痒,那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还在指腹余下几分温热,他坐在轿子里,缓缓穿行在自己的“江山”。
在他看来,他就是这苏州的王。
从字面意义上说是这样,因为他是知府;
从实际意义上说也是这样,因为他是楚王殿下的忠犬。
楚王殿下若能迈出那一步,那他这头犬,便不是简单的犬,而是吞日神君。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很有希望实现。
可当志得意满的他走入知府衙门中时,一个消息便仿佛是提醒他这条路上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困难一般,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你再说一遍?”
“陆十安接见了周家夫妇,并且还长谈了许久才让护卫亲自送出来。”
林满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右手一伸,才发现是在前衙不是在后院,只好扭头看了一眼幕僚。
幕僚连忙端上热茶,林满左手端起茶盏,右手拿着杯盖,无意识地轻刮着茶水。
陆十安来苏州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这样的人物到了苏州如果他不知道那都对不起他自诩的坐地户名头。
但他想不通陆十安为什么要维护周家。
以陆十安的地位和见识,他会看不到眼下这看似平静的局面下的暗流吗?
他会无缘无故地在卫王即将到来的时候,去蹚这滩浑水吗?
但旋即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看来自己利用鲁家和周家的这个设计很隐秘,连陆十安也没看出来啊!
那这样说来,自己成功算计卫王的可能就又大了许多了。
想到这些,林满心头安定了不少,开始琢磨起解决之道,一个前兵部侍郎的介入,是这场看似简单的商家之争难以承受的大变数。
他淡淡开口,“你怎么看?”
大人物的“渣男”属性在林满身上一样适用。
幕僚闻言,连忙试探着抛出自己的思考,“属下担心,鲁家会扛不住陆十安的威名,从而坏了大人的计划。”
“嗯。”
一个简单的字,在不同声调下到底是认可还是质疑,是鼓励还是制止,就得手下自己去悟了。
好在幕僚侍奉林满多年,已经明白,当即精神一振,继续道:“属下认为,这个计划不能被破坏,既然陆十安下场了,那咱们可以暗地里推鲁家一把,帮他们安个心。”
林满点了点头,“你看着办。”
说完,他将茶盏送到嘴边,自信地一饮而尽。
卫王殿下,你放心,这份大礼我一定会送到你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