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旱烟记事

龙潭河枯水期裸露出棋盘状玄武岩台地，朱口欠用麻绳丈量六棱柱石阵。这些新生代火山遗产的棱角在秋阳下泛着钢蓝，在他眼里却成了承载德国设备的天然基座。“瞧瞧这稳当！“他跺着黑曜石般的岩柱，“上海来的工程师都说这是天赐地基！“

徐人言蹲在河滩淘洗石榴沙，突然被上游漂来的柴油机声惊落淘箩。老曹站在改装后的黄河牌卡车兜里，车厢里锈迹斑斑的挤泥机活像被肢解的钢铁巨兽，传动轴上还沾着合肥砖厂的红色黏土。

“上海闵行淘汰的东德货！“山东汉子的胶东口音震飞苇丛里的白鹭，“要不是厂里腾地盖合资车间...“他踹了脚液压杆，陈年机油滴在玄武岩上晕出诡异图腾。

朱口欠的铜烟锅在青石上磕出火星。他摩挲着铭牌上“VEB Ziegelmaschinen“的凸纹，那些德文字母让他想起六十年代拆解苏联机床的荣光。“五八年我在县机械厂...“

“老哥识货！“老曹弹飞大前门烟头，“这宝贝原本要送合肥拆废铁。“他拍打铸铁机身，“现钱结清送安装手册！“

徐人言追到渡口时，卡车正往摆渡船上倒车。夕阳把挤泥机的阴影投在古驿道上，活像只断掌的机械兽。她怀里的朱隋突然惊哭，小手拍打衣襟上的桃木牌——昨夜王瞎子新画的镇物。

安装那日出了蹊跷。当八人杠抬起铸铁机座时，百年柿树突然无风自折。老曹抹着汗说“地脉有恙“，朱口欠却往掌心吐唾沫：“当年铁道兵架桥...“

“爹！“四岁的朱隋举着尿湿的裤衩奔来，“石头缝钻红虫子！“蚁群腹部的金属光泽让徐人言想起陪嫁银镯的氧化斑。朱口欠却盯着岩缝渗出的锈水发怔——那是铁镍矿脉遇潮氧化的征兆。

三个月后的梅雨季，挤泥机成了巨型铁盆景。朱隋在锈蚀的料斗里养蝌蚪，雨水顺着断裂的传送带淌成褐溪。粮站来搬抵债稻谷那日，朱口欠正用枇杷叶熬止咳汤——朱隋的肺喘把徐人言的符纸都咳破了。

“朱老三！“粮站主任的算盘珠砸在铁砧上，“说好的用砖抵粮...“他踹向液压泵，“这堆废铁够打二十把杀猪刀！“

徐人言突然从梁上解下艾草捆：“王仙姑说要火攻铁煞...“她点燃草束捅向配电箱，炸开的火星引燃晾晒的玉米须。

讨债人退到晒场边缘时，朱口欠瞥见老曹的卡车出现在村口。簇新的福建产制砖机在车斗泛着冷光，橡胶履带正碾过他家晒场边缘的界石。

“用玄武岩垫机座？“老曹的嗤笑混着柴油机轰鸣，“德国图纸写着要打混凝土桩！“他甩出本泛黄的安装手册，狂风恰好掀到被朱口欠撕去的那页。

朱隋在母亲怀里咳出血沫，徐人言珍藏的假玉镯在争抢中碎裂。那些混着唾沫的“和田玉“碎屑，在积雨里泛起和红蚂蚁腹部同样的诡光。